《这位同学，把伞给我放下！》故人行知

105、第六章，我活在现在的（后篇）

　　走下台，他明确的收了叶清兴不爽的信号，那丫头的脸都皱成包子了。
　　推辞了众人的邀请和凌琳的送别，他拉着叶清兴往停车场去了。
　　“这个凌琳真的是够了！！”
　　他笑，却没什么都没有说。

　　站在校门口，凌琳望着墨凉初的车子缓缓驶出。
　　他并不喜欢自己。凌琳很清楚，高中的时候就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
　　那不过是暂时的一种依赖。
　　在她发现自己与墨凉初在音乐上天赋的差别时，这份水月镜花的依赖关系，就彻底破灭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叶清兴一样，对他生气，对他发脾气。该怎么说呢，自尊心作怪吗？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和墨凉初的差距，这份差距耗尽一生都填补不得。
　　但……不管怎么说。
　　她握紧手中的乐谱。
　　她是真心的喜欢过凉初，拉着小提琴对你灿然一笑，那个似蝴蝶一样的少年。当年，她是真心的喜欢过。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的幻想过，当年，她没有接受那份推荐信，如今会是什么光景？墨凉初一定会在英国等待自己的到来，她也会跳出渴望安全的这个圈子，将自己的心和眼光都打开，认真的，放肆的去看这个世界。
　　如果终究是如果，现实之中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没有孤注一掷的狠劲。更没有墨凉初那样与生俱来的天赋。
　　凡人和天才的差别，或许就在于……放下。

　　墨凉初可以放下很多东西，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转身就能触到另外一个世界，他在天赋的海洋里面游刃有余。
　　可凌琳不可以，她这样对自己说，凌琳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家人的期望，无用的自尊，还有那些荒废的时光和心酸的努力。这些东西，一步步的将她心中的勇气磨灭殆尽。
　　她转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四方天地，不过一个小小的学校，这个学校便是她最后的舞台，也是她此生能够触及到的最大的舞台。
　　凉初啊。她疲倦的盯着在风中摇曳而舞的横幅。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接受那份介绍信，无论你要如何抉择，我的选择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推移而改变。
　　可是重新看到你，总是能想起过往青葱之中，那些因为你而欢笑和怅然的心情。仿佛就在昨日。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却还是依旧在回忆之中爱着你。
　　你不必原谅，我的道歉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当着你的面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显得我好像很狡猾一样。你的真心和我要面对的现实，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总结的。
　　可是，除了这样浅显又苍白的话语之外，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宽慰自己的方法。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对不起了，当年为了我自己的私欲，利用了你。还有……谢谢，你也永远都是我青春篇章里，最美的那一段乐章。”

　　叶清兴是个不记仇的孩子，一般三秒就能气消。
　　前一刻还气鼓鼓的要闹绝交，下一刻就能欢喜的黏过来和你探讨她新发现的一切。
　　这到底是个优点还是缺点，墨凉初说不上来，当然他也没有这个时间思考，自从发现了这一点，他便每天都逗着身边的人玩闹。看着她火冒三丈，看着她笑语嫣然。

　　不论旁人如何评价，墨凉初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过得很有滋味。
　　那天送叶清兴回酒店，他在酒店大堂遇上了墨老爷子，本来不想罩面，他搂着叶清兴往电梯的方向走。
　　站在电梯前，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只见程叔笑的颇为无奈。
　　明显的，那边的墨老爷子是有意向的过来找他。

　　“八戒，你自己先回房间，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

　　她瞧着四面的环境最后道：“好，你半个小时要是没有回来，我就报警了啊。”
　　“你报什么警啊。先上去。”
　　女孩子满目担心和渴望的走进电梯，而后目送墨凉初随着西装革履的老管家离去。

　　老爷子的来意也简单明了，凉初手里还有墨家百分之四的股份，还有好几处房产以及一些资产。老爷子是来要回那些东西的。
　　他坐在老爷子对面，将面前的文件细细的翻阅，看的两眼发花，无奈之下打电话给了侯新雨。
　　“哥，那个…你到酒店一趟，我这边需要个律师。”
　　那边的侯新雨倒是没有耽误，接了电话就开车出门。
　　墨凉初笑的颇为抱歉：“稍等一会儿，我叫律师过来，毕竟是资产这种东西，还是双方公证为好。”
　　对面的墨老爷子，眉间一蹙，似是不厌其烦。

　　这种表情墨凉初见过很多次，索性也就不多加理会转过头去看一旁正在忙绿的酒店工作人员，他面对墨家人的无言，像是激怒了对面的人一般。老爷子身周的寒然又多了几分。
　　“你哑巴了？”
　　墨凉初微微转过头，指着自己：“您说我吗？”
　　老爷子阴冷的低下头：“这里还有谁？”

　　他嬉皮笑脸的指着四面的人：“这不都是人吗？”

　　老爷子还要说些什么，正巧有服务生从他身边走过，墨凉初拿过菜单细细的研究起来。将对面的所有一切无视过去。
　　他要了自己喝的还给将要来的侯新雨要了一杯冷饮，而后便惬意的坐在沙发上摆弄起手机。一时之间气氛若降至冰点，无人敢动。
　　“少爷。”程叔有些无助的开口，那边的墨凉初似是没有听到这一声，见他无动于衷，程叔只有再喊了一声。
　　那边的墨凉初这才抬头，有些堂皇的摆手：“行了，程叔，你叫我名字就行了，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听起来怪怪的。”他冲着那边的程叔笑道：“程叔，你这后天有空吗？”
　　程叔点头：“那天轮休，怎么了？少年？”
　　“说了别叫少爷了，我后天巡演第一站，我给您留个位置。”瞧着程叔面上颇为为难的样子，他耸肩：“好吧，你和许阳一样，都不喜欢古典乐。我还是留着我的位置吧。”

　　律师也是墨家多年的私人律师，自小便看惯了这一家的鸡毛蒜皮……
　　看着从前寒蝉若惊的少年蜕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心中也别有一番滋味。

　　侯新雨来的很快。
　　推门而入，墨凉初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连忙站起身笑意飞扬的往那个方向走去：“哥，你好慢啊。”
　　“你给我滚，我在家忙着呢。”侯新雨也没有细想直接踢了那小子一脚，两个人熟络的走到卡座上。

　　侯新雨帮着墨凉初看文件，墨凉初就坐在他身边，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的捣乱，侯新雨秉持着职业道德守则没有和他一般计较。
　　“没什么大问题，签了吧。”侯新雨细看了文件，其中没有任何一条对如今的凉初有影响，他捏着身边凉初的肩头：“只是你和墨家从前的利益，没有牵扯如今，没什么问题。”
　　墨凉初点头，接过侯新雨递过来的钢笔就要签字。
　　那边的老爷子却开口：“等一等。”

　　他不解的抬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就这么签了？墨家的继承权也在里面……”
　　墨凉初盯着那张老迈脸上不断颤抖的皮肤，不顾那方的说教，龙飞凤舞的签了字。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感，没有爱，没有恨，甚至连最后的一点亲情都消磨殆尽。墨凉初签完字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终于，结束了。
　　侯新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边的老爷子的神情，最后冷笑起来。墨凉初将文件整理妥当。转手文件递去：“墨老爷子。”再也不会将他视为爷爷。
　　“我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他讽刺又冷漠带着几分玩笑的嘲弄：“不是人人都想要继承你们家的皇位的。”

　　侯新雨坐在一旁，文件一式两份，他将其中一份收入自己的文件袋中。
　　“走吧。妈说今晚做了你爱吃的拔丝苹果。”
　　“我去叫清兴。”
　　“你先去。”
　　墨凉初转身去往高处，侯新雨坐在原位上，将余下的东西整理妥当。准备离开时，一直阴郁不言的老爷子开口了：“就是你们吧。”
　　“我们？”
　　“是你们教唆的。”
　　侯新雨盯着那边的老爷子半晌，最后点头：“嗯，是我们教唆的。”
　　“好处。搞不懂一个这么不成器的小子，你们这么宝贝做什么？有什么好处？”老爷子颤抖着老迈的手，将面前的文件拿起，最后握紧：“你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啊。失去墨家的光环，你们以为他还能……”
　　“老爷子，凉初不叫你爷爷了，你没发现吗？”侯新雨反问，笑的极其讽刺残忍，若一把细瘦的窄刀肆意的阴冷着：“在你拿出这份文件之前，凉初就已经拜托我帮他放弃墨家的继承权，没想到你们快了一步。”
　　“你们真的以为，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侯新雨微微挑眉：“我做律师这几年，了解了一句话，最怕无名的祸事闹到头上。”侯新雨拍着自己的额角：“特别是你们这种人家。”
　　“威胁吗？”
　　“看您怎么想了。”
　　这多年来，雨夜当中少年绝望奔溃的模样，他一丝一毫都不敢忘记，一点一滴都强迫自己记住……
　　“他是我墨家的孩子。”老爷子说着和当年一样的话，从前洛青溪的讽刺有多深，如今侯新雨的冷漠便有多寒。
　　“是我墨家的孩子。”

　　侯新雨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浅淡的笑开来：“行了吧，他是我弟弟，不是你们墨家的孩子。”儒雅的青年玩笑般的开口：“老爷子，醒醒吧。大清已经亡了。”

　　走出酒店，老爷子目光所及之处，是三个并肩而行的人。
　　谈笑风声。
　　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噤若寒蝉的墨凉初，也正搂着女孩子往昏黄的路灯尽头离去。少年意气不改，多了几分男人的稳重和平和。
　　他当真成长的很好。

　　墨家的房子很大，大约有二三十个房间的样子，墨老爷子其实并不清楚其他屋子长成什么模样，就连他自己的屋子，他都不清楚有些什么物件。
　　二楼的尽头是墨凉初的房间，老爷子在程叔的搀扶下走进那间屋子，望着四面在阳光下飘动的灰尘，老爷子问：“这间房子有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大概……十年了。”
　　“凉初……就是十年前走的吧。”
　　“是。”

　　老爷子在床边坐下来，望着四面冰凉的墙壁，他迷茫的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怎么？没有窗户？”
　　“老爷，这个屋子原来是夫人在用，夫人死了之后，二少爷就一直在住在这个地方。”
　　“哦。”老爷子点头，便又是极长时间的沉默。

　　“都……这么多年了啊。”老爷子望着架子上唯一留下的小提琴，缓缓的走过去，将那琴盒打开，盒子里面的小提琴有破裂的痕迹，琴身上一道巨大的裂痕，多少能看出这把琴曾经的破损程度。
　　“凉初……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小提琴的？”
　　“大概小学三年级左右。”
　　他将那把琴放回架子上，转身在屋子里面走了很久，最后停在衣柜面前。
　　程叔上前道：“二少爷走了之后，除了定期的打扫，基本上东西都没有动过。”
　　衣柜里面的衣服并不多，多是些少年气的衣服，还有两三件款式老旧的校服。老爷子看过那些东西，最后和上门。
　　又静默了许久：“这个屋子不用再打扫了。”老爷子开口。
　　“老爷？”
　　“不成器的家伙。”老爷子叹气：“人都不回来，没必要留着屋子。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掉。用不上的都处理了。”

　　老爷子将程叔留在那间阴冷的屋子，自己转身回去了三楼，坐在书房之中，他望着自己手边工整排列的文件夹还有干净整齐的A4纸张，就这么环顾一圈，倏然发现整个家中居然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
　　老旧书桌底层的抽屉仅有一张照片还是凉初父亲出生后不久拍的。
　　他望着照片里面年轻的自己，还有美艳的妻子……
　　“或许，你是对的。”
　　不知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