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赖在床榻》明州雪

15、第 15 章

　　苍山历来严格要求弟子以心入道，因此从不收已有修为的弟子，众弟子被安排在山巅偌大的广场上，每人之间相隔约一丈，席地打坐，由玄澜说完如何静下心绪，与山风树息融为一体，抱元守一，天门开阖，以及周天运转的规则后，便兀自离开，让众人自行领悟。

　　无念与无愁分别守于广场两边，管理秩序。

　　广场通体以艾叶青铺就而成，挟着山中初冬寒气，直从座下蔓延上来，苍山的冬天并不算太冷，云纹衣袍也不薄，再加上广场四周被加持了防风的符咒，众弟子虽觉得有些冷，却也并非不能忍受，还正好替宁心营造了一个不错的环境，但并不包括赵执。

　　他才坐了一个时辰不到，身上那点体温就全凉透了，一会儿想留阳镇家中的打铁炉，一会儿又想后山的暖竹屋，坐不安席，坐不住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有互相打暗号的，有抓耳挠腮的，也有抬头看云天发呆的，当然也有资质极佳，方打坐没多久，就入定的，比如无念座下那名朝气的女徒白苏。

　　赵执搓搓脸，环视周围，相识的几人都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悟出什么，但显然状态比他好得多。

　　不行，我不能落在后头。赵执想着，重新坐好，闭上眼，再次从对他来说冷冽的石板和空气中感受灵气，可惜一整日下来，依然只是徒劳。

　　日落后，还未入定的弟子照旧去饭堂用晚膳，各自休息，待翌日继续，成功入定的则被留在广场，只待周天运行完，正式踏入修真者的门槛，如此整整修行三月，如最终依然不能跨入道门，则苍山弟子之名就到此为止。

　　赵执挫败地拖着凉透的身子，填饱肚子，想再回广场试试，却被无愁拦住：“回去好好休息，养足了气力才能静下心神，莫要还未入定，先把自己累倒了。”

　　“嗯……”赵执不情不愿离开广场，回到后山竹屋，又是满室温暖，只是冻了一天，脸色有些不太好，一脸打了几个喷嚏。

　　叶濯寒闭眼躺着，听他进门，掀开眼皮，抬手道：“过来。”

　　“师尊。”赵执坐在床畔，一脸失落，出神地看着悬在书案边的两尾鱼，觉得自己和它们差不多，奄奄的，一事无成。

　　“三个月长着呢，不过第一天，你这是做什么。”叶濯寒拍拍他脑门，凉了一手，“冻着了么？”

　　“白苏入定了，大牛他们看样子状态也不错……我不想落在后头。”赵执缩缩身子，忽的又想到什么，撑起身子靠近叶濯寒，灼灼看着他，“师尊，有什么诀窍么？”

　　“该是没有的……”叶濯寒回想当初，似乎只是睡了一场昏天黑地的大觉，醒来时已过了十日，体内便有真气流畅地自行运转起来，也许真和资质有关。不过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只怕打击到赵执，况且听孟章的说法，这孩子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辈，估计再过几日，定能后来居上。

　　叶濯寒捏捏赵执垮下的脸蛋：“为师挑的徒儿，定是不差的，说不定明日，你就追上他们了。”

　　“真的？”赵执瞪着大眼问。

　　“为师何时骗过你。”叶濯寒将他搂进怀里，“好好休养生息，明日才好有精神。”

　　赵执这才安心，把头埋进叶濯寒胸口，蹭了蹭，几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了与叶濯寒亲近，就像从前和亲人在一起一般，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翌日，赵执再次踏上山巅广场，这一日，没有弟子新入定，他也亦然，羡慕又不甘地看着白苏纹丝不动的背影，连饭堂都忘了去，落寞地回竹屋。

　　直至第五日，王大牛和白苏已然入定，赵执依旧没半点所悟，盘腿坐在艾叶青石板上，连日受的寒冷成倍地涌上身体，脑袋也渐渐变得不清明，偷偷睁开眼看周围，已有共四五名弟子入定了，身边那人也不知长什么样，赵执眼中见到的脸庞模糊成一团，随后聚集成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淹没。

　　无愁将赵执抱回后山时，叶濯寒正睡得风生水起，听到不熟悉的脚步声，警惕地睁眼。

　　“师叔。”竹屋蹊跷得很，有一层奇异的结界，山中除了叶濯寒与被他应允的人，谁也进不去，无愁只在外面唤道，“无执师弟病倒了。”

　　叶濯寒懒散的脸色微微一僵，下床开门，将赵执揽过来：“交给我吧。”

　　“是。”无愁行礼离开。

　　叶濯寒抬手抚上赵执额头，平日里舒展得闲适过度的眉宇微微一皱，将他抱上床，盖好被子掖紧。

　　“啧，为师勉为其难伺候你，到时可记得要还。”叶濯寒想拍他脑门，手到半空却停下，从屋外水缸里取了盆水，打湿布巾盖在赵执发烫的额上。

　　赵执浑身冷得像被丢进了冰窖，只有脑袋烫得出奇，他不自觉往叶濯寒身上靠，叶濯寒便轻拍他后背，哄他安睡。

　　换过三次布巾后，赵执迷迷糊糊半睁开眼，脑中浑浑噩噩，也不知身处何处，只知道靠着的人又暖又好闻，攀着叶濯寒肩膀爬上，趴在他肩头，嗫嚅道：“师尊，我为什么不能成仙……我爹娘为什么要死……玄溟真人为什么没有保佑我们……”

　　叶濯寒轻微一怔，抱紧他：“执儿，你病了，好好歇息。”

　　赵执没听进去，兀自呢喃：“爹娘教我……做善人，行善事……却没得到好下场……凭什么……”

　　竹屋内，叶濯寒抱着小小的赵执，放柔声说道：“你爹娘为何行善？”

　　“唔……”赵执终于清醒些，缓缓抬起头，“为了……”

　　为了长生？爹娘不过一介凡人，从未有修仙入道之意，命终有尽时；为了富贵？家中手艺早已足够，他们还拒接过不少价格优渥，却不知器物何用的单子；为了……

　　赵执哑然。

　　叶濯寒道：“你爹娘行善，乃是为了心。”

　　“心？”赵执不解，想到叶濯寒那句“道，自在心中”，小小的脑袋却理不出线索。

　　“天地不仁，人心常存。叶濯寒道，“你爹娘忠于心，忠于心中善念，并无所求。”

　　叶濯寒理顺赵执蹭乱的发，手沿着发丝滑下，按在赵执胸口，继续道：“不管天命降于什么，欣然接受，但求对得起良心二字，那便是比飞升更康庄的大道了。”

　　“良心？”赵执看看叶濯寒的手，手下自己的心脏有节律的跳动着，那里所存的便是他要追寻的道？是他爹娘所行的理由？

　　他忽然懂了，像爹娘那样的人，即使天明明白白的说，不会给予一个好下场，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行善为人，依存心中的道，走完不长的一辈子。

　　待赵执终于再次合眼，叶濯寒轻轻放开他，出屋换水，赵执离了他，像庇护的港湾破了口子，瞬间醒来，撑着摇摇晃晃地身子，扶墙下床。

　　他经过屋中上锁的内门，手放上门扇，无孔的锁竟剧烈抖动起来，晃了几下，清脆的“嘭”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