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5、第 5 章

　　第五章

　　江尘心，大约五年前顶替父职进宫，一介优伶而已。但却是君惜现在的“依靠”——或者说，是君惜这三年来的支撑。
　　印象中似乎在君钰那里见到过，的确有副好嗓子，只是会和我那被人避之尤不及的弟弟关系匪浅的话，应该也不止一副嗓子而已吧。
　　马上就是苍梧使者的觐见日，考虑到苍梧向来对我朝臣服，又算是姻亲之国，此次接待的礼仪是不能失的。重新审视了一下礼官呈递上来的折子，大概还不错，负责这次安排的好象是母后亲指的内教坊中官长。
　　“听说宫里有个姓江的乐师，嗓子不错，内宴时可叫其助助兴……”
　　把玩着手中的青凤，我漫不经心的对眼前一脸拘促为难的中官长交代。
　　三年的时间，已经让君惜的生活脱离了我的范围。
　　父皇当日所说的那句“你的兄弟并非君惜一人，不要太另眼相看——别忘了当年国师的预言”暗示了君惜的命运。
　　一个月的禁足后，君惜搬出东宫，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或许被皇兄他们欺负时他有找过我，不过没找到而已——我那时已是监国侯，与其他诸位皇子根本不在同一处。即便是去东宫，侍卫没有我的命令也不会擅自放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进去，更别说通传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三年君惜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但仔细推敲下来，似乎给了他最沉重打击的，不是那些名义上的兄弟的欺凌，而是我这个“二哥”陡然转变的态度。
　　君惜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一身狼狈的孩子，表情冷漠的告诉他，他是会毁灭大燕的“祸星”，而我是将君临天下的“朱雀神子”。
　　当时我的语气一定不会有多温和，虽然嘴角微弯带笑，看在那双震惊加悲愤的眸子里也不定会以为是胜利者的嘲讽而已。
　　自那次开始，君惜就开始与我针锋相对。
　　其实也算不上针锋相对，毕竟我们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偶尔碰见，也多是他正在被欺负的当儿——看他的眼神，八成是将我当作幕后主谋了。这倒无所谓，反正旁观的我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不过吃了数不尽的苦头后还敢对我出言不逊就实在是值得嘉奖。我对于虐待儿童没什么兴趣，但其他人可就难说了，更何况我又从来不会阻止……
　　或许是因为我的默许，皇兄他们在这件事上倒与我颇为亲近起来，甚至多次借着我的名头刁难君惜，俨然以我马首是瞻了。
　　我虽没什么兴趣，不过也同样没什么兴趣可以阻止，或许这样才导致了君惜对我的日益厌恶和痛恨——不过那又怎样？人应该靠自己，君惜却一直在依靠他人，从他人那里寻找慰藉，比如说，江尘心。

　　江尘心甫一出现，君惜持杯的手就晃了下，看来真的很重视他。
　　因为是内宴的缘故，所以出席的除了身为客人的两位苍梧使臣及其侍卫，剩下的均为大燕的皇亲贵戚，其中不乏有好男色者。
　　江尘心的面貌，用“妖娆”来形容也不足为过。再加上乐师的宽袍长袖，给人一种飘然欲飞的弱不禁风感。
　　这就是君惜的依靠？
　　我浅浅啜着杯中的清酒，有些哭笑不得。
　　如此风情样态，只怕还需要他人的扶持才对——周遭那些一脸垂涎的，个个都是身份显赫的高位者，若非此刻是不得妄来的接风宴，估计这江尘心早就被吃得骨头也不剩了。
　　怪不得之前说起要江尘心出席献艺时，中官长一脸为难的样子，想必是得到过什么人的指示，不得让江尘心随便抛头露面吧。
　　看君钰震惊得连筷子掉了也不知的模样，显然是没想到中官长会未经自己同意就让江尘心在众人前表演。
　　微调丝弦，清幽的滑音便流泻而出。
　　“桂之树，桂之树，桂生一何丽佳。
　　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上有栖鸾，下有盘螭。
　　桂之树，桂之树，桂生一何清详。
　　得道仙真来讲仙。教尔服食日精，要道甚省不烦，淡泊无为方自然。
　　乘蹻万里之外，去留随意所欲存。
　　高高上际于众外，下下乃穷极地天。
　　桂之树，桂之树，碧落黄泉永相忆。”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苍梧的使者神情迷茫，似已随着琴音歌声旋飞九天。余者众人，亦表情沉醉，一时半会是不会回神注意到这厢的风起云涌。
　　君钰正在使眼色叫仍抱琴而坐的江尘心下去，君惜则一脸恨不得跑上去的隐忍，君淳和君麒低头窃窃私语着，目光却不时在前面三者身上来回……
　　我低头微笑，不经意的转眸间，就瞥到下方那双低垂的勾魂眼不徐不缓的扫了过来，恰好视线相对。
　　仔细看的话，江尘心的眸子颜色并非纯然的黑色，而是略带湖青的浅淡，当中流转的眸光让人如置水底般有一种晕然不真切的感觉。
　　这个人，不仅只是个普通乐师那么简单。至少，我从没见过拥有“摄魂眼”的乐师。
　　君惜啊君惜，你的“依靠”看来会是个麻烦呢——不过，于你应该是个助力，就看你能否把握得当了。
　　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我示意身边的礼官继续下一个节目。
　　翩飞的舞衣轻纱间，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君钰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笑神情，君淳仍与君麒交头接耳，不时会指点一下场中的舞缳。
　　幸好父皇今次未有出席，不然看到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恐怕早就防患于未然的逐出宫去了。这么说来，君钰为了保护江尘心在宫中的安定应该下了不少心思——江尘心是隶属他母妃名下的乐正，平日并不需特别的援琴展喉，这次也是由于我的干涉，才不得不出来……
　　江尘心这人虽然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但是目前，似乎也不好做什么，暂且静观其变，再做具体打算吧。
　　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以一个看戏人而言，只要在旁看着便好，实不需涉入过深……不过，心里总有些放不下，而且，光是看戏未免也太无聊了……所以加入其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能打发时间就好，管他戏里还是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