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润的五月》南氤

1、1

　　雪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开始下的。清晨出来的时候，还是如小白花似的一朵朵，到现在却渐渐密起来，大起来，像春日的柳絮。
　　苏润用右手食指绞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
　　“这两天下着雪呢，要多加几件衣服。你们要期末了吧？注意点，别生病了……”
　　食指卷了一圈的电话线，松开，又继续卷。“安拉安拉，他们高三才忙呢，我们高二还好拉。我都到学校一年多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衣服洗过了么？”电话那头是妈妈温暖亲切的声音，“反正过两天就是星期六，带回来我给你洗吧。”
　　“不用了拉。我都已经洗好了。，虽然是冬天，几件内衣而已，洗洗还是很容易干的。” 苏润甩了甩马尾辫，原先卷着电话线圈的手伸到头上理了理，“妈，不说了后面的人等着用电话呢。有什么事我后天回家再说吧。哦对了，星期五晚上你来接我么？”
　　“恐怕不行啊。让你爸去接你吧。”
　　“有什么事么？”
　　“是啊是啊。”妈妈在那头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吧？温家的那个男孩子，这星期跟着他父亲回来了趟。周五晚上请我们家去吃饭……你爸这两天胃不好，就不去了，他到时候去接你吧。”
　　“这样啊……”苏润漫不经心地应了句，转头看了看电话亭外漫天的飞雪。
　　宛如，那个时候的飞絮，扬扬洒洒地飞了满天，飘到那个时候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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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中考前一个月。也就是五月初。
　　应该是最后一节美术课。胖胖的美术老师挺着肚子站在讲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什么，下面的人写作业的写作业，睡觉的睡觉。偶尔问一个问题，半天才有个人应一句声。苏润的位子靠窗，觉得有些闷，于是开了窗户。
　　美术老师从放在讲台上的粉笔盒里那出一只白色粉笔，翘了个兰花指转身在黑板上画着什么。下面立刻就有了碎碎的说话声。
　　后面有人拉了拉她的辫子。她连头也懒得回，身子往后仰了仰，算作回应。
　　“苏润，今天放晚学以后去篮球场么？”是温羽的声音。
　　温羽，人如其名。很温和儒雅的男孩子。喜欢打篮球，喜欢很多体育活动。成绩也不错，是老师眼中的乖宝宝。但是他不是最好的，学校运动最多拿个三四名，每次月考下来总成绩也不过在班里十名上下。
　　“哦。去吧。”苏润闷闷地答了句，想到下个星期四就是体育中考了。篮球是她所选择的测试项目之一，还占了中考成绩的十分，可是她的投篮……
　　后面的男孩子意识到她的担忧：“没事的。不过十分嘛，苏润你成绩那么好，光是英语就能比我多抓十多分呢。况且，你的篮球已经练得不错了，就算到时候发挥不好，八分肯定能拿到。”
　　苏润微微撇了撇头，“可是还有长跑跟跳绳啊。东扣一点西扣一点，肯定落你们后面。”
　　后面的人一时无语。
　　教室里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声兴奋地叫着什么。苏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没有注意。忽然意识到后面的男孩子的手在自己的发间触碰着什么，“啊……”她忍不住叫了声，“你在干什么？”
　　温羽摊开手掌，“你看。”
　　一簇洁白如花儿一样的、类似绒毛的东西。微风经过学校四楼，他们教室的窗前，重新把它吹了起来。
　　苏润这才意识到教室里的骚动就是为这个。“这个可以说，是飞絮么？”
　　“应该是吧。”
　　苏润凝视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它们，笑着说：“诶诶，温羽，这个好象电视剧里面男女主角邂逅的浪漫场景啊。你看，到处都飘着呢。”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男孩。
　　他回以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教室里，大家的注意力到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去。美术老师叫靠窗的几个同学把窗户关上。
　　苏润关着窗户，一边小声对温羽说：“喂，放晚学以后，学校篮球场，别忘了啊。”
　　满城风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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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时节。空气里隐约有了夏日的气息，傍晚风吹过路边的行道树，沙沙作响。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尽管每天放学很晚，因为白天越来越长的关系，这个时候，暮色也不过刚刚来临而已。苏润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着，低着头，看着脚一次次蹋在地面上，交替更换。
　　“我说你为什么每天都背这么重的书包？”温羽还了篮球，抓了书包跑着赶上了走在前面的苏润。
　　“我本来也告诉自己只用带一天的作业就好了。可是每一次理书包的时候就想着多带几本吧多带几本吧，写完作业还可以看呢。结果就带回去了，可是带回去我根本没碰过……”
　　温羽笑了笑。没有接话。“你往哪边走，我走前面的路。”
　　“哦，我走右边。”苏润回答。其实走前面也可以回家，而且路比较近。但是她习惯了转个弯再回去，尽管要绕好大一圈子。但是她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食堂，然后回教室写作业；周末独自待在家里看电视上网晒太阳。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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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半了。做完了最后一份模拟卷子，苏润理了理书包，准备好明天的东西。妈妈已经在那边房间催了很多遍了。苏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实在没力气去理书包里那叠白花花的卷子，把作业全部揉成一团丢进去算数。
　　刷牙的时候，她往对面那幢楼瞥了一眼。所以的房间都已经关了灯，除了楼下的小区街道的路灯还亮着。对面黑漆漆的一片。
　　作为一个女孩子，苏润自以为胆子也算大了。周末写完作业以后，喜欢网上下一些恐怖电影来看，那是她的业余爱好。有那么一次，她开玩笑跟妈妈说她以后就去念解剖学好了，她对那个比较感兴趣——结果挨了妈妈一个爆栗。
　　很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走夜路。恐怕胆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练的。很多时候吓得腿软，可是只要一看到前方几十米的那个路灯，她就会壮着胆子往前走。
　　“有目标就有动力，有压力才有动力。”——想起他们英语老师的口头禅，苏润小声地笑起来。
　　“真的都关灯了啊，”对面那幢楼距离苏润四五十米的样子，“除了那边那间，其他的都关了啊，好晚了啊。”
　　苏润恨恨地拧了拧毛巾：“语文老师那个死女人！明知道这几天作业多，还要布置作文！浪费了我整整四十多分钟的睡眠时间。”
　　还好，不是全黑的。她发呆，看着那边窗口的灯光。
　　在心里默念，她的世界，并不是一片黑暗。
　　“ft，怎么那么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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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篮球在空中沿着抛物线飞行，然后，顺利落入球筐。
　　“温羽啊，你怎么做到的？”
　　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
　　“连续进了七个了呢。再试试？”
　　“好，试试能连续进几个。”
　　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苏润撑着下巴说：“你以后就去当篮球运动员吧，我看，别的你不是最好，篮球绝对数一数二。”
　　“我爸说我个子不够高呢。”
　　“不会啊。”苏润站起身来，跟他比了比，“我的个子也不矮呢，你比我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不矮。”
　　“才一米七几，起码也得到一米八啊……而且，我爸妈也不可能同意。我想考……我想考浙大。”
　　苏润松了口气：“原来你的理想是浙大啊。不过我刚开始还以为你要说你想考清华北大呢。”站身拎起放在地上的书包，没有再回头，“我先走了。”
　　“喂……”温羽叫住了她，“你不再练一会儿篮球么？”
　　“不了。”她停住脚步，“体育中考都完了我还练那个做什么啊。再不回去写作业，晚上又得熬夜了。”
　　温羽抱着篮球，愣愣地看着那个留着马尾辫的女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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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提前招生考试，班里前几名被分出去单独培训。班主任稍稍把位子做了调整。温羽的位子被调整到前面去了，至于他旁边的位子是空的。那个女孩早自修和午自修的时候会回来一躺，匆匆地跟温羽说两句又离开。
　　颜丹青，优秀的女孩，每次模拟考，全校前三，必定有她的位置。
　　那天放学得很晚。班主任匆匆地讲完模拟卷上最后一道压轴题，交代了句回家路上小心就离开了。早已等得不耐烦地几个人，老师前脚踏出教室，他后脚就拎起书包离开了。苏润磨磨蹭蹭地理着书包里那叠卷子，直到教室里只剩她跟温羽两个人。
　　苏润埋头理卷子。她以余光注意到，前面的温羽转头，想向她说什么。
　　颜丹青匆忙地从教室外跑进来，手里拿着枝圆珠笔，和一个塑料带。温羽见她来了，打了声招呼，把自己早已整理好的几份试卷送到她手里。
　　“谢谢啊。”她笑，声音清脆。“诶？这题啊，我们那边昨天刚讲过，试卷还在我这呢。”
　　说着，她从那个袋子里抽出一叠整齐的卷子，把其中的一张交到温羽手中，“你看看吧，过程都在上面。我先走了。”
　　温羽感激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
　　苏润低着头，将大拇指死死抵住笔尖。
　　“苏润？”温羽走过来，叫了声她。
　　“什么事？”放下笔，将桌上的那本ＳＭＪ盖在大腿上的那叠试卷上，她问。
　　温羽继续温和地笑，“那个，这过程看起来好麻烦。你能直接给我讲讲么？”
　　“这题我不会做。”连温羽手上的试卷都没看一眼，苏润直接答道，“我不会做，老师讲得太快了。”
　　“这样么……”
　　……
　　等到那个男孩转身离开。她将那本红色的ＳＭＪ拿起来，下面是今天讲的那张试卷，最后那道压轴题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过程。没有再看它们，直接放进了书包。然后，离开。
　　五月的每一个周末，她习惯一个人去市中心广场上，抬头仰望，灰色的鸽子成群的飞向灰色的天空。天有些阴，雨却没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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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润啊，你听到没有？”
　　“啊？”苏润回过神来，“啊知道了知道了。”
　　“说来也巧啊，温家那个男孩子，中考那会儿居然就住我们对面那幢楼。因为中考，她妈觉得住校耽误学习，回家又太远，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如果不是她妈妈跟无意中跟我说起，我还不知道呢。我说，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起过？”
　　绞着电话线的食指忽然顿住。
　　“你往哪边走，我走前面的路。”
　　“哦，我走右边。”
　　……竟然、竟然是这样么？这么说，每天晚上对面那幢楼的那个房间里的灯，那个灯下隐约熟悉的身影，竟然、都是那个人？怪不得会那么像，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这是一个荒唐而又美丽的错过。仿佛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一首诗所写——“我曾多么希望我能够遇见你，但是不可以。”
　　我曾，多么希望能够遇见你。
　　苏润重新用食指绞起电话线。
　　妈妈在那头沉默了几秒，最后缓缓道：“小润，初三那会。你跟温家的那个男孩子，好过一阵子吧？”
　　苏润怔了怔。“妈你不要乱说拉。那个时候我篮球不好，是体育老师让他帮我，教我篮球而已。”
　　然而妈妈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低低笑起来：“你们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恋爱啊像我年轻的时候……”
　　“好了妈，”苏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后面的人要用电话呢，没事的话我挂了。”
　　“温家那个男孩子后来被XX中学、就是我们市外的学校提前录取了呢，听说比A中还好呢。你看看人家……”
　　电话亭外是漫天的飞雪，洋洋洒洒地飞满了天。苏润听着母亲电话那头的唠叨，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插嘴，只是听着。最后，摆出一个微笑，然后撅起了嘴——
　　“安拉，你女儿也不差不是？放心拉，明年高考，拼命我也要进浙大！”
　　【完】
　　08.6.28
　　后记：本来是想要作一下修改，把关于“灯”的那一节作一点扩充。对着电脑屏幕愣了半天，硬是想不出咋写。以为怎么写都是错误……很明显就看出来了。既然是个局，那就轻描淡写吧。女主角是我喜欢的类型，希望我有一天可以像她那么酷。
　　谨以此文，纪念我那无趣的初三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