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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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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年年,醒一醒,我们到了。”
暖和得有些发闷的车厢内,郗年猛地撩开眼皮。拍她肩膀的是一只戴玉镯、保养得精致的手,再往上看,是一双眼角有些细纹、但含笑的眼睛。
“我们到家了,以后这里就是年年的家,大家都很好相处,年年不要害怕。”女人拿起一旁的兔绒围巾,一圈一圈,为郗年戴上。
郗年有些发懵,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有大片大片自残留下的丑陋伤疤,再挪动目光,看到车窗外是千树堆银、长空碎琼玉,庭院掩在风雪中,重门深深。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忽然下起了大雪?
她已经割腕自杀,为什么还会回到陆家的大院?
还有面前的赵云蓉,为什么要和她说与当年相似的一番话?
“年年是晕车了?别怕别怕,我们已经到家了,一会儿让陈姨给你煮完汤暖和暖和胃。”赵云蓉发现郗年神色不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丝担忧浮上眉梢。
“赵阿姨。”郗年没忍住颤了颤。
三种疑问三重震惊,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念头涌上心头,她抬头看向身旁的女人,轻声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
赵云蓉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是很老式的诺基亚款,按亮屏幕后,郗年清楚地看见了日期:
2011年12月11日,15点03分。
2011年……不就是七年前?!
郗年倒抽一口气,看这架势,如果不是梦,那就是回到了从前。
这一年,她才十五岁,唯一的亲人去世后,她被接到陆家,从此与陆砚生活在一起。
一想到陆砚,郗年的心有一瞬间发凉。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赵云蓉已推开车门,将手伸到郗年面前,笑容温柔,“我们下车吧,你脸色好差,得赶紧让陈姨给你做点解闷解乏的东西。”
郗年顺从点点头,搭上赵云蓉的手走出去,脚踏上实地的瞬间,差点一个趔趄跌倒。
迎在大院门口的陈姨赶紧走过来,与赵云蓉一起扶住郗年。
“这孩子不容易……”
也不知是谁叹了一声。
起初,郗年脸色不好是由于心理作用,但在暖气和寒风交替吹拂之下,隐隐有转化为生理上的趋势。她站在玄关鞋架旁,捂住脸打了个喷嚏。
“陈姐,麻烦你给这孩子做点驱寒解乏的东西。”赵云蓉担忧道。
陈姨点点头,快步去了厨房。
郗年换了拖鞋,跟着赵云蓉来到客厅,向陆家大家长陆建国问好。
陆建国是郗年爷爷的战友,一如既往慈祥可亲,陆家的装修仍是中式风格,吊顶灯是仿唐式宫灯,家具一水儿的实木,郗年知道这个贵,当年初到时,小心翼翼的程度可用拘谨来形容。
但这毕竟是第二次经历这些,又加上她曾在陆家生活了好几年,这一回放开了不少。
再者,当初陆砚喜欢看她笑话,就是因为她自认与这大院格格不入,自卑到了极点。
“脸色不大好,晚上吃饭可要多吃些,有喜欢的、想吃的尽管跟陈姨提。”陆建国拍拍郗年头顶,温声说道。
郗年坐在他身旁,乖巧点头。
紧接着,听见陆建国又说:“陆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认识一下,学习上如果有不懂的就去问他。”
女生纤长的眼睫轻微一颤,搭在腿上的手紧了紧,随后低声道,“好。”
陆建国笑了笑,剥了个橘子到郗年手中:“陆砚比你大一岁,你们不同级。我让学校把你安排在了高一(10)班,如果班里有人欺负你,也找陆砚。”
郗年细声细气一“嗯”。
很快,陈姨给郗年端来一碗酸萝卜老鸭汤,萝卜的酸度恰到好处,闻上去就开胃诱人。
郗年小口小口喝下,不时掀起眼皮看一看墙上挂钟,如果她记得没错,大概四点的时候,陆砚就会回来了。
那个人才打完架,带着一身伤痕,上一次郗年想着寄人篱下就该讨好主人,急匆匆过去帮忙处理伤口,但热脸贴了冷屁股,被陆砚漠视得彻底。
这一回,她打算喝碗汤就上楼,避开与带伤的陆砚相见。
喝完汤,又吃了两块酥饼,郗年问陈姨要来感冒药,副作用是困倦的那种,服下过后,她朝陆建国和赵云蓉打了招呼,才去了自己房间。
“年年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还很大方。”陆建国戴起老花镜拿上报纸,用颇为满意的语气对赵云蓉说。
赵云蓉在对面削苹果,闻言轻笑:“希望陆砚那小子能和她相处得好。”
噔噔噔上楼,和上一次相同,郗年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与陆砚的房间相对。布置依旧是粉蓝少女风格,枕头旁放着两只兔子玩偶。
反手关门,郗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行李箱正安静立在门边,琴盒靠墙,郗年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又拍拍自己的脸,才终于找到一点实感。
好像不是梦,梦境不会这么逻辑自然顺畅,她的人生,是真的重来过了。
既然苍天给了她重新活过的机会、-虽然并非在最好的时间节点上,但已经足够——重活一次,她一定要彻彻底底和陆砚撇清关系。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太过信任陆建国的话,被欺负了就向陆砚求助,跟个小尾巴似的巴巴追在他身后,结果非但没换来一丝怜悯,反而被他的爱慕者们记恨上。
陆砚大她一岁,早早参军,但人走了,那群人的欺凌却愈演愈烈,甚至郗年到了大学,都没被放过。
郗年因此得了抑郁症,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在校外租的公寓里割腕自杀。
那时候她才22岁。
这一次,她一定一定要,远离陆砚。
和他做一个陌生人,说清楚当年的“娃娃亲”并不算数,也不让那所谓的“未婚夫妻”关系,传到学校。
感冒药药效来得很快,郗年东西收拾到一半,就感到奇困无比,只好将整理工作暂时搁置,翻出冬季睡衣换好,躺到床上去。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荒诞如戏,全是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阿砚是月学姐的!”
“只有月学姐才配当阿砚的未婚妻!”
“你算什么东西?丑八怪!”
“去死啊!”
“去死吧——”
吵闹,谩骂,殴打,撕咬,无数人拥挤过来,围在郗年身边。
窒息感加重,她尖叫一声,打掉面前人挥来的手臂——
梦境破碎,郗年嗖的从床上坐起,左手抬起,保持着“打”的动作。
汗水湿透少女的刘海,一双漆黑的杏眼里写满惊魂未定,攥住被角的手指指节发青,不见半分血色。
她喘息半晌,才从地狱般的梦境中抽离思绪,头一偏,看见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16:57。
陆砚应该已经回来了,作为新到的客人,于情于理,郗年都不应该一直窝在房间里装病,逃避去和这个家族的少主人见面,况且她现在口干舌燥,需要去厨房接一杯水。
等呼吸平稳,郗年掀开被子,脚踩进拖鞋,到衣柜前找了件居家服换上。
陆家人很贴心,就算她半件行李不带,都不用担心没合身的衣服穿,因为衣柜里早就准备好了。
接着她又去洗了把脸,将头发梳好,才拧开门出去。
一楼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但灯都亮着,不像是无人的样子,郗年不由得放轻脚步声,等到了廊边,透过栏杆往下,竟然看见陆砚挺直了背跪在正中央,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郗年清楚他的习惯,即使在隆冬,也仅仅只是在衬衫外加了一件大衣。现下那件深黑高领羊绒长款风衣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身上只余同色衬衫。
按照往常,家里有中央空调并不会冷,但现在,郗年发现客厅里没有半点温度。
穿着奶白色兔绒居家服的郗年不禁打了个寒颤,垂在身后的两只兔耳朵随之而动。
可想而知只着一件单衣的陆砚有多冷。
陆砚察觉到二楼有人出来,缓慢撩起眼皮,朝上扫了一眼。
他的眸色是浅灰色,就像凛冬铅云低垂的天空,看向郗年的眼神清冷,让人觉得仿佛触及到了冰凉的石灰地面,凛冽,疏离,生人勿进。
郗年的视线不可避免与下头那人的触及,她搁在栏杆上的手指不由一缩,旋即反应过来,冲陆砚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脸上只带了算作礼貌的淡笑。
脸侧垂落的两绺发因着她的动作起落,在明亮的灯光下勾勒出弧线,犹如翩跹而去的蝶,随之走远。
郗年下楼,径自去到厨房,凉水兑热水,中和成一杯微热。
陈姨在流理台前忙碌,郗年不想再上楼独自待着,喝过水后,便留在这里为陈姨打下手。
没人主动提起客厅里的事情,看来少年人打的这场架并非光彩的理由。郗年通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并非血腥味,而是药味,猜到陆砚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
上一世因为她的关系,陆建国没有严厉惩罚陆砚,但她没有得知陆砚到底从哪儿惹来了这一身伤。这一次,她就更没兴趣关心了。
可偏偏有些话还是传入耳中。
陆建国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戒尺,一张脸冷肃,站在陆砚面前眸光沉沉看他:“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已经把赵海老师打进了医院。现在出去买一份礼物,亲自送到病房去,向赵海老师道歉。”
跪在地上的人不答,半秒过后,陆建国目光一凛,高举戒尺:“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这次陆砚倒是开口了,只不过随之而来,便是落下的戒尺。
抽打在身上的声音听得远在厨房里的郗年,都觉得疼。
陈姨急得快哭出来,“这孩子,就算老师做得再不对,也不该在办公室里和人家打架呀……”
“他为什么要打老师?”郗年保持着冷静,碍于场合情面,不得不压低声音询问。
“这……他不说,学校里别的同学和老师也不太清楚。陆老爷子也是的,这样打会把孩子打坏的!”客厅里戒尺抽打在肉上一声高过一声,陆砚不哭,但陈姨眼里已泛出泪花,她焦急地在厨房踱步,目光忽然瞥见流理台上郗年刚盛出来的西红柿牛腩,灵机一动,将盘子递到郗年手上。
“郗丫头,你去把这个端上桌,稍微弄出点声响,老爷顾及着你在,估计就不会对小砚下重手了。”
郗年:“……”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发展,她不过是来厨房里躲事的,可现在菜盘已经到了手上,陈姨的手推在她身后,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秒,安慰自己一番:现在已经五点半,马上就要到饭点,菜现在不端上桌,一会儿也得上,这只是个巧合,然后端着这道浓香四溢的菜去了饭厅。
郗年不仅端了这道菜上桌,还陆陆续续将今晚的饭菜全都摆了出来。
原定是五个人的菜,但由于陆砚打伤了老师,赵云蓉赶去医院赔礼,只剩下他们四人。最后将碗筷摆好,陈姨走去客厅,将陆建国劝了过来。
陆砚跟在之后,走进温暖的饭厅时,他不甚明显打了个颤。
郗年将之收进眼底,接着垂下眼眸,乖巧坐下。
几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她被安排在了陆砚旁边,不过后者只吃了两三口就离席,没给郗年太大压力。
临走前,陆建国叫住陆砚,用命令的语气说:“明天你和年年一起去学校,她初来乍到,你带她多熟悉熟悉。”
陆砚漫声一应,谁都听得出是在敷衍。
郗年表情不变,等吃完饭上楼回房时,她犹豫半晌,终是敲开陆砚的门。
仍是少年的陆砚站在门后,浅灰色眼眸沉沉,表情十分不耐。郗年下压心底残留着的负面情绪,挺直背,轻声道:“在学校你不用管我,明天……也不用等我去上学。”
说完便走进对面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