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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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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上交的照片上自己的头被班主任陆老师剪下来然后贴在一块板子上,在上面画了棵树然后再贴到墙上说每个人旁边都能获得星星的时候,郑文偕只觉得这陆老师怕不是个智障。
偏偏他的同学们还都觉得好厉害好有趣,恨不得立刻就拿到属于自己的星星。郑文偕看着那个自己的头然后瞥了一眼常凛的照片,发现这张照片上面的她似乎和她本人不太像。
“我交了我的艺术照。”
常凛格外懊恼地摇了摇头:“我妈还特地给我选了一张塑封的,早知道我就不给了。”
“我也给的是我的艺术照。”
孟淑在一边看着那块蓝色板子上面的头像树也不是很开心:“早知道就随便给一张了。”
啊,那他的“白堤背景人群照”还真是给对了。怕不是班主任陆老师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剪哪个头,一刀减下来除了他的脸,周围还有两个发型一个耳朵半张脸。
学期都过了一个月国庆假期也放完了,几门主课也开始断断续续地一门一门开始深入学习,也开始有考试了。小学三年级没什么特别的期中考试,也就提前一天说一声会有考试然后就花一节课时间做张卷子。
逼着自己把速度放慢,奈何填空题加上应用题真的没什么难度,郑文偕决定向蜗牛学习,放慢了所有写“答”的速度,一笔一划认真地觉得自己刚学写字也不过如此。
要不认真了就是连笔擦掉重新写,做完六道应用题郑文偕只觉得背上出了不少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小学到高中都不允许提前交卷,郑文偕写完了卷子看着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觉得无聊透顶,只好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用来打发时间。本来以为自己就够无趣的了,万万没想到在考完试之后看到常凛的草稿纸,他发现了比自己还要无趣的人。
草稿纸上被画了大概七八个立方体,然后这些立方体又被分割成了数个小方块,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地让郑文偕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密集恐惧症。也不知道常凛画这个用来干嘛,一开始搭的好好的立方体到后面就开始变得扭曲起来,透视也开始不对了。
“常凛你……”
常凛一把把自己的草稿纸揉成团,脸上微微有点红地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什么事?”
本来郑文偕还想问常凛是不是在学画画,但是想想就算学画画也不会一个劲儿只画立方体还是没问了。结果他没问下去,孟淑凑过来一脸可怜兮兮探了头:“常凛,我们对个答案吧。”
旁边已经有人在吵起来填空题到底是写3还是写4,郑文偕听了一会儿就明白应该是写4的。他们江南省的数学考试向来没有选择题,因此哪怕是在小学这种小考试也是没有选择题的。
数学考完了就是语文,等到一天下来考完了看着英语课本上面的什么what\'s your name甚至于感觉还有点亲切——英语学的不多,他们就算考试能考什么?二十六个字母怎么写么?
不过小学的考试考完了有个好处就是当天晚上没啥作业,然而同时也很惨的是小学卷子批起来很快,到了下午放学就全发下来了。郑文偕看着一个下午就批好的数学语文卷子,数学他拿了个一百分,班里面还有五个一百,但是除了一百以外没有分数,全部都是优良等第。
“郑文偕你好厉害啊,一百分。”
“……”
他这话不能接,丢脸。
“常凛你也是两个优,诶你比我少错了一道题,让我抄个正确答案。”
“嗯,这个要最后加个1的。”
“哦哦怪不得,我想怎么会是4呢,明明就是3啊。”
赵子梁嬉皮笑脸地同样拿了两个优开心地要命,发卷子放学的这一刻教室里面乱哄哄的,到处都有着尖叫和哀叹,而在这个瞬间郑文偕,还听到了一个略微尖利的声音。
“哎哟牛欣语又只有一个良!”
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马尾辫姑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卷子,差一点点就哭出来了。偏偏旁边还有发卷子的课代表翻了个白眼,把卷子给了班上最后一名一个小胖子男生,态度却比对着牛欣语好了不少。
小学的差距在这一刻已经出现,却让郑文偕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理她。”
孟淑把卷子放到了书包里面,表情有点冷淡:“牛欣语她活该。”
“啊?”
“孟淑是学习委员,她之前被刘老师说过要去教牛欣语应用题互帮互助。结果牛欣语不肯听,还说孟淑多事。”
常凛拍了拍孟淑的背,对着郑文偕解释了一句,她原本就不如孟淑那么爱笑,现在冷着一张脸也不见有什么不对:“我当时也给她讲一道题,她说我讲得不清楚,我重新给她讲了一遍又嫌弃我不懂怎么教,我说不讲了她说我浪费时间,就跑出去玩了。”
这样……么。
郑文偕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孟淑和常凛有错么?没有,甚至于还可以说是乐于助人。那么牛欣语错了么?
站在常凛和孟淑的立场,他觉得牛欣语做错了。
摇了摇头跟着赵子梁走出教室,郑文偕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书包走到了校门口。这次是郑爷爷接他回家,在看到爷爷的那一刻郑文偕就告诉他自己数学拿了一百分,喜得郑爷爷和什么似的,踩自行车的速度都快了几分,还说明天晚上要去做炸翅根小鸡腿给他吃。
虽然现在的郑文偕对自家制垃圾食品已经没太多兴趣了,但是开心还是很开心的。坐在郑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郑文偕反而开始在思考刚才常凛说的话。他觉得活该这两个字似乎太过分了一些,但如果他是真的三年级小学生,会怎么觉得?
牛欣语不听孟淑,也不听常凛的,不努力学习只想出去玩,最后考了一个良。
整个班级只有三个良,好像能够用的形容词,也只剩下了一个活该。
紧了紧自己抱着爷爷腰的手,郑文偕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变得太过分了。这个词不管怎么说都是太过头了一点,用以形容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姑娘更是如此。
但是孟淑很生气,她的好意被轻易辜负,常凛的帮助也就这么被弃之如敝履,她觉得很不开心。
看到牛欣语没考好,她们觉得出了口气。
小学生的世界,还真是简单又复杂啊。
闭上了眼睛靠在爷爷的背上,郑文偕觉得有点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听着爷爷说晚饭吃什么。等到了家把书包放下,郑文偕就翻出卷子递给了郑爷爷,让他和奶奶两个人欣赏了一番这个100分之后利索地签了名。
“言言,在想什么?”
“没什么。”
难得郑妈郑爸都回家吃饭,一起吃了晚饭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郑文偕对着电脑看着郑安安和老祖之间的故事,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郑爸开口:“爸,我感觉,班里有点不对劲。”
“嗯?怎么不对劲了?”
他只是感觉到了在国庆之后,班级里面莫名其妙的暗涌。这种暗涌来得太快,快到让他无法分辨到底是哪里掀起的波浪。
“没事,就考试嘛。”
“嗯,行,那你继续吧,回头你妈叫你了就关电脑。”
应了一声之后郑文偕重新对着电脑,手上击打着键盘,诉说着不知道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只是虚构着的故事。
然而第二天,他明白了这种暗涌的来临,也在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阶级划分”。
拿到一百分的人,在自己的照片旁边多了一颗红色的五角星贴纸,拿了优的人,多了两朵小花贴纸,拿了良的人,什么也没有。
原本空空荡荡的树形照片旁边贴着让人一目了然的东西,最简单不过的划分却让郑文偕从背后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诶,这里怎么贴上东西了?”
“我有两朵花诶,郑文偕你有个五角星。”
“难看死了,贴纸我要机器人的。”
“机器人才是难看死了好么,不过我想要别的花不知道有没有啊。”
“你们说会不会有hello kitty的啊?”
男生女生们挤在墙边好奇地用手摸着自己头像旁边的贴纸,偶尔拂过考了一百分的人旁边的五角星,眼睛里面全是艳羡。
或许他们还太小,还没有嫉妒这种心情,只有这羡慕和发奋。也或许他们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是什么,只是想要在下一刻拥有一颗红艳而显眼的五角星。
郑文偕猛地扭过头,看到常凛和孟淑两个人同样挤在一起看着自己的花,眼睛里面带着是最纯粹不过的羡慕让他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彻底吐出,他看到了一个站在人群外面的女孩微微挑了挑眉毛。
她发现了。
看着那个姑娘,郑文偕知道刘珊月似乎对于别人来说都是过于成熟了一些,尤其是她身上的气质和笑容,更让郑文偕觉得这个姑娘带着一种莫名的成熟感。她笑起来的时候太礼貌,和孟淑不在乎的哈哈大笑相比多了距离,和常凛偶尔抿嘴一笑少了一点真实。
就像是,大人的,或者说他习惯的那种笑。
刘珊月慢慢地扫过人群和照片,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所有人,稍稍在郑文偕身上停顿了一下之后看似不经意地扫了过去,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面带了一点威慑力:“好了回座位上了,早读课要开始了。”
“呀我作业还没交给小组长呢。”
“语文数学英语是什么作业来着?”
“试卷订正还有签字啊。”
轰地一下从那块板子旁边走开,开始闹腾着交作业和早读课前准备。郑文偕收回自己的视线,把试卷分别交给了语文和数学的小组长,低头从书包里面找出了语文书。
还好这个年纪只有好奇,还好这个年纪更注重贴纸是不是好看,还好这个年纪只有竞争心而没有嫉妒。
还好,他们没有被分成阶级。
暗涌时刻都在,从来没有消失。但是郑文偕想,至少属于孩童的心灵,能让很多事情晚一点到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