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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篇 ...

  •   沉寂行走一段路,她问:“下辈子的事是承诺吗?”
      “承诺?求心安的借口而已,没必要在意。”

      前方街口,宛如一扇大门,终于向着他们打开。
      她精神一振,推车的双手使出更多力气,步子迈得愈发积极些。
      “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生死,看来也是个装腔作势的人。”他调侃地开玩笑。

      她由得他说,并不挑明,与女孩的一面之缘,让她承认每个人皆有执念,她的执念就是走出去,找到二姐,不关生死。
      至于为何非要找到二姐,她理不清原由,只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问清楚,可什么事情却又想不起来。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没事。”
      “先前聊到二姐,她究竟是什么人,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以前不好奇,被你说的现在有点好奇了。”
      “听你前面讲的,你来的地方应该有巨大的秘密,二姐-------或许是派来监视你的,也可能是保护你的,啊,你的身世真是太勾引好奇心了!”
      “你的态度跟那些粉丝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颔首,做歉意状:“人之本性都有八卦之心,无可厚非,尽量克制、克制。走出去,也不知外面是什么状况,要是跟这里一样--------,二姐可能已经-------。”
      “二姐不会死的。”
      “怎么那么肯定?难道二姐也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不知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好像忘记了。”
      他一下子兴趣高涨:“别钻牛角尖,能想起其他相关联的事吗?可能有帮助。”
      “电话没再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电话没响这件事,有点不安。”
      “电话没再响过?---------你的意思是,曾经响过,也就是说,有人给你打过电话,什么人?说过什么?不安--------应该是电话里说的内容有别于平时-------,会不会是二姐知道要出事,准备接你出去?不对,这是大规模突发事件,二姐怎么可能知道?特异功能?嗯?什么味道?前面冒烟的地方--------在烧什么?”空气中弥漫的烟雾,还有古怪气味,总算遏止了他的无聊分析。

      距离街口大约百米的位置,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之间,不断往上飘散着浑浊的烟尘,刺鼻的焦糊味疑似烤肉,但又产生某种陌生的、令人惶慌的诡异嗅觉感知,究竟是什么肉,烤起来一点食欲诱惑都没有?

      越靠近梧桐树,灼烧味道愈发浓烈。
      烟雾的去处也不全是往上,她走过去,浮烟缭绕围拢在身体周围,眼睛不及闪避迎面而来的浊烟,条件反射即刻闭紧,推车速度虽迟缓下来,可还是压到挡路的人体,随即颠簸摇晃,慌忙睁眼,稳住车,不料烟熏进眼里,霎时流下泪来。

      手臂从背后围抱腰间,不等她反应,他整个人挨近,双手协助她的手握紧车把,依偎耳边说:“闭上眼,风往南吹,走过去就没事了。”
      她依言合上眼,由他揽抱向前疾走,心里不禁讶异,怎么如此听他的话?

      很快,旋绕鼻端的味道减弱许多,身后的人停住车,隔了几秒抽身放开她,她只觉得之前还忽冷忽热的后背,立即变得凉飕飕了。

      匆匆抹掉脸上泪迹,她躬身察看车篮里的婴儿,小眉头微微蹙着,小嘴唇无意识蠕动两下,并无惊醒的征兆。
      她转过身,不远处,他侧身正望路北,也不看她,直说:“过来看看。”

      他站的位置在两棵梧桐树中间,朝前一条碎石头小路,大概走不满十步已是尽头,有一个双开铁门的小院子,此时,院门大敞着,门里背阴处放置一把皮制摇椅,摇椅上仰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的薄毯垂落至脚面。
      尚在适应乱怖的群尸场景,猝然出现这般正常的环境模式,让他们顿时混淆了现实与虚妄的界限。
      更令人惊讶的,是小路上除去零星的梧桐落叶,竟没有一具尸体!

      在小路西边的人行道上,如冬天清扫积雪一般,分布汇聚着几处尸体堆,有的尸堆已经烧得黑糊糊,有些仍在旺火焚烧中。
      “看来咱们又遇到没死的了。”他望着她,眼神探问接下来做什么。
      她略微思忖,返回车道将婴儿车推过来,边往小院走,边对他说,“活着挺难得的。”

      院门口摇椅上躺着一位老年男性,依据面部皱纹和稀疏白发,估算约有古来稀的年岁。
      半开合的双眼无法判定是睡是醒,两手交叠搁在遮掩腹部的毛毯上,手掌下压着一本书封朝上的线装版《金刚经》。

      她正寻思如何进院,只听他已轻喊着:“请问有人吗?”
      声音一层层如波纹涟漪,细弱的回音荡漾往返:有人吗------人吗-------吗-------。
      院内,一把苍老的女性音色,从容自若应答:“有人,进来吧。”
      院门口设一道门槛,他在车前弯腰,两手抓紧双侧车杆,稍一使劲,整辆车被抬高离地,越过门槛,在后面扶着手推把杆的她顺力往前,跟随入院。

      大城市地域有限,高层建筑居多,即使少数大院,亦被高墙包围,极少会有小院小户的人家。
      她不曾想过同一条街上,还有这样的住家保留下来。

      他们绕过摇椅向西一拐,小院全貌呈现眼前,院子不大,南北两处厢房,正西一间厅房,西北角一间屋顶竖着烟囱的砖房是厨房,西南角门上挂着布帘的小木房应该是厕所。
      院落中间有一条狭长形的小型花道,姹紫嫣红的花丛里,她认识的仅有菊花。

      厨房门口站着一位清瘦的老妇人,一身粗布素色中式服装,脚穿一双手工蓝花布鞋,面容温润慈祥,灰白色头发一丝不苟梳髻盘于脑后。
      若不细究脖颈处那一道淤青的痕印,自有一种淡泊宁静的大家气韵。

      老妇人唇角含笑迎上前来,柔声细语地说:“早先隐约听到孩子哭,想着或有幸存之人,燃起火,祈望有缘人寻来,你们也乏了吧,进屋喝杯茶,锅里炖着汤,一会儿就能喝了。”
      她俯身抱起婴儿,他从袋子里拿一盒牛奶,随于老妇人身后走进屋里。

      厅房陈设简洁,正对门的主墙高挂一座老式木钟,钟下靠墙摆一张八仙桌,桌侧各置一把木制圈椅。
      北侧墙壁用相框装饰,最大的一幅照片固定在墙体最中央位置,图案是一个蓝白色混杂的大圆球,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放大的眼珠。
      其他还有许多小相框以大圆球为中心,发散四周悬挂。
      南侧墙另放一套三人沙发和玻璃面的矮脚茶几,茶几上成套的朴雅茶具,一旁电炉上的烧水壶细烟袅袅,水开了。

      老妇人抬手示意他们坐到沙发,自己在茶几边的小凳坐下,熟练地动手沏茶,让茶时说:“我喝惯了六安瓜片,一时寻不到别的,你们就随着我吧。”
      她把孩子安放在沙发中间,与他分坐两旁,瞧着老妇人殷勤招待,有心客气,却嗫嚅地话不成句。
      他接过茶杯,倒是自在大方地感谢,自来熟地唠叨起家常话来:“您老这院子可不错啊,房间拾掇得也清爽,门口歇着的是您家老太爷吧。”
      “是啊,这院子就住我们两个,冷清得很。”
      “子女没在身边?”
      “有一个女儿,早年间先走了,没碰上这场浩劫,也算福气。”
      “也是,总不是到最后都要走的。”
      “你们一家人运气好,还团聚着。”
      “您看我们像一家人啊!”他一时心情愉悦地瞟她,她不理睬,自顾自饮茶。
      “像啊,不过听你这意思,可惜不是呀。”
      他挠挠头,憨笑一声:“对了,那墙上照片里的大圆球,是地球吗?”
      “嗯,老头子喜欢天体物理,不让挂人的照片,挂的全是那些个虚头八脑的东西。”
      “老爷子是搞物理研究的?”
      “不是,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喜欢看科幻的书籍还有影视作品,成天儿地琢磨天上的事,这才对物理感兴趣了。”
      “老爷子的爱好挺高端,您的做派也大气,如今的光景下更是让人佩服啊!”
      “哪有什么做派,平常过日子罢了。”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平常,就说外面烧得那些--------。刚才瞧见门口干干净净的,我才敢想,也许希望还在。”
      “希望跟时间一样,会永远存在的。”
      “以前,真没想过,有秩序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尤其在彻底无序的时候。”
      “是啊,过去的老辈儿人,即使在最绝望的环境,也一定维持着平常日子,算是对无序的一种抗争,也是守住‘我是一个人’最后的底线吧。”
      “唉,老人家,现在的年轻人远不如你们,更不要提过去的老辈儿了。”
      “小伙子,现在世间是个啥样子,跟我说说吧。”
      “您这儿离街口这么近,没出去看看?”
      “身边有牵挂,走不出去的。”
      “这条街算完了,我由西一路过来,也就遇上她们两个,至于走出去什么样儿,谁知道呢。”
      “几天了,没见有人露个面,看来是让这条街自生自灭了。”
      “老人家,有个问题唐突问一句,可以吗?”
      “你想问,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对吧。现在这个世道,死多容易啊,可总有一个不能死的理由拽着你,一次两次,熬着熬着,那心思也就淡了。”
      “您是因为老爷子?”
      “老头子脑萎缩,他自个儿解决不了,我又下不去手,你也瞧见我脖子上的印迹了,绳子都套实了,心想着再守他一眼,他竟坐在那儿流着泪,你说,这还怎么走得了。”
      “是啊,人得有个牵挂,才有活在世上的机会。”
      “小伙子,我看你把自己也折腾得不轻,你的牵挂是什么?”

      “我的牵挂是什么?”他喃喃重复,若有所悟侧头看,她凝视的目光里闪烁着迷惑和好奇:“我不知道,死亡召唤的时候,有另一个声音始终干扰我-------。”
      “什么声音?”她又问一次。
      “去找她,当时我不懂,后来找到你,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地方我不去,非要躲到这条街上,是因为你在这里。”
      “我们不认识。”
      “是,我们素未谋面,或许冥冥中有什么渊源,总之,为了你,我活下来了。”
      “冥冥中、渊源?”她的迷茫愈加深重。

      老妇人蓄满茶杯,喟叹道:“记得一本老书讲的一个故事,为了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一座城市倾覆了,兴许你们有这样的缘分。”
      “这个故事不好。”她直白表明不赞同。
      “老人家,我们准备走出去,您有什么打算吗?”他岔开话题,不愿她困在忧虑中。
      “我们老了,离开家,不行的。”
      “可现在这个局面,也不知会不会有救援,守在这儿,不是办法。”
      “能撑多久就多久吧,老天爷对这个世道下了狠手,却让我们活下来,顺天意就好。”
      “老天爷?您信这个?”
      “这把年龄了,信不信,日子还得继续过呀。”
      “这条街------老天爷要是真的存在,这算什么事啊!”
      “因果关系,是万物规律,无因无果,也未必不是一种世间模式,世界之大,我们终究见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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