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38、第十七章·匹夫

　　【天宝十年四月·长安城·安府】

　　安禄山同郭子仪站在安府后花园池塘的小桥上，道出了一句足以石破天惊的话：“因为我要造反！”

　　郭子仪先是被这话语的力量给击晕，然后浑身发麻，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一样，再然后，那种因内心的疑虑得到解答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使他一瞬间摆脱了几近窒息麻痹的状态，怒吼着就挥出拳头往安禄山脸上招呼过去。

　　站在二人身边的严庄脸色不变，轻轻伸手挡去挥向安禄山脸庞的拳头。郭子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剑，但是却没能摸到，这时他才想起进入安府之前，兵器已经交给了府内的人保管。

　　他左右扫视，见园内养着的一些精兵已经开始往自己这边包围过来，而安禄山身前正挡着一个武功不浅的严庄，思来想去，却未能想出一个能够在瞬息间杀死安禄山的方法。

　　他早就知道安禄山有狼子野心，只怕在皇上面前肆意谄媚，为的就是更高的权力甚至是大殿正上的龙椅之位，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安禄山就这么把事实说了出来，并且是说给单独来安府赴宴的自己听。

　　倘若他藏在心中不说，郭子仪也一定会揣测他的意图，并且提醒圣上要暗中防备，但是安禄山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那么他的目的可想而知，就是为了拉拢和威胁在皇帝身边办事、能够接触到很多皇家秘辛的自己。

　　难怪他此番处处讨好，不管郭子仪这冷脸有多冰人，他那热屁股始终想往上贴，就连氤姬这种绝色美人也愿意割爱送给郭子仪。郭子仪也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还是安于现实的安宁而不是同安禄山一起投入到动乱里。

　　但是安禄山一手摊牌之术实在是将郭子仪逼到了绝路，因为即便是今日能够走脱，不投靠安禄山，日后安禄山叛乱成功，第一个杀的还是他，倘若安禄山叛乱失败，被圣上知道当年安禄山曾秘密地与郭子仪会面，圣上也会毫不犹豫砍了他。因此思来想去，除了死这条路，他能选的只能是……

　　郭子仪冷汗直下，他环视着四周包围上来的精兵，此刻反倒是镇静了下来。他虽然不是一个忠臣，但也绝非是会助纣为虐、让安禄山这样危险的人当上皇帝的蠢货，因此他虽然怕死，还是决定反抗安禄山的手段。

　　他决定拼着被杀的风险冲过去将安禄山的脖子扭断，于是瞬息间他就扑到严庄和安禄山的身侧，像一只扑食猛兽一样往安禄山扑过去。

　　安禄山满脸镇定，一动不动地站在严庄身边。那些包围过来的精兵见立着的郭子仪猛地扑了上去，都是大吃一惊，赶忙要扑上来护住安禄山。郭子仪眼疾手快，飞速地想要夺安禄山性命，但是他终究是失算了：安禄山身侧的严庄仅仅只出了一招，就将他擒住了。

　　郭子仪被赶来的精兵抓住双臂按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冷坚硬的石桥，心想：今天恐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安禄山道：“放开他。”那些精兵见安禄山发令，立刻松手，各个站直身来。他道：“郭老弟，在这一瞬间，我曾经想过用几十种办法将你折磨致死。但是我下不了手。”

　　“为什么？”郭子仪嘴角泛着苦涩，他忍着手臂上的疼痛缓缓地爬起来，直视着安禄山的眼睛，以郭子仪对安禄山的了解，安禄山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兵马使，在安禄山的眼中应当跟蝼蚁一般才对。

　　郭子仪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然后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安禄山也直视着他，眼里露出孤狼的凶光。他答道：“郭子仪啊郭子仪，说实话，我调查过你很久。在天宝九年的渭城事件之前，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节度兵马使，平日里没有什么不良作风，但也说不上有勇有谋。”

　　“你的确有些小聪明，有些自己的想法，但是即便是一场‘鸿门宴’下来，我也没能从你身上看到太多值得我安禄山去注意的东西，要不是你对我起了杀心，我都懒得动你。”

　　他继续道：“你看，当我把就要发生的事实陈述给你听，你表现得就更让人失望了。你这种自寻死路的做法，只不过是最下级的匹夫之勇，不过是怒发冲冠便不顾身前身后事的愚人所为。我本以为你起码有‘中勇’，也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懂得隐忍不发的大夫之勇，但是你还是叫我失望了。”

　　郭子仪皱了皱眉，心知方才自己的确是太过冲动，他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问道：“那什么是‘上勇’？”

　　安禄山笑道：“匹夫、大夫，再往上自然是最上的帝王之勇，喜怒对有帝王之才的人来说，不过是多余的情绪，他们挥手便能叫仇人伏尸满地、血流百丈，谈笑间就能灭掉一个国家。到了这样的层级，就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及了。我安禄山自问自己不过是个‘中勇’之人，我这样的人想当皇帝，只能靠阴谋诡计、巧取豪夺，即便到时候当了皇帝，也只不过是勉强施为的庸碌皇帝罢了。”

　　郭子仪若有所思，缓缓道：“既然安大人知道自己胜任不了，又为何……”

　　安禄山打断他，道：“你是想问我安禄为何要去当那自己当不了的皇帝？实话告诉你，我对皇帝这种东西本没有分毫兴趣，只是命运逼迫我走上这条路而已。”

　　郭子仪看了安禄山一眼，叹了口气道：“既然我已经杀不了你了，那你就杀了我吧。”

　　安禄山笑了：“我何曾不想杀了你，当我知道你不过是个鲁莽的匹夫、不过是个对我毫无用处的人的时候，我真的想剁了你去喂我那几条胡犬。可是有一个人却对我说，我安禄山此生命数已定，谋逆作乱之事的成败并不在我，而全在于……你。”

　　他似笑非笑，带着令人不解的目光道：“全在于你郭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