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35、第十四章·皇陵

　　【天宝十年五月·蜀中·唐门】

　　唐家堡的玄机阁一如往常敞开着大门。唐门弟子们如今可以随意进出玄机阁中收藏秘术的房间，被唐门先祖封禁的诸多秘术如今跟寻常的书籍一样，被随意地摆放在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十三年前，唐门遭受大劫，门主唐缄下令解禁玄机阁中的上古秘术，任何弟子都可以修习，因此这十几年来，唐门弟子的实力节节攀升，很多已经失传的暗器和毒药再度被研发制作出来。

　　五年前，当时任职玄机阁长老的大少爷唐愚再现了当年唐门老祖钦定的位列唐门暗器榜第三的绝世暗器“梨花千瀑”。这种暗器实际上是最基础的梨花针的一种集合体，在一节粗如竹筒的铁质容器中，蕴藏了上千根喂了剧毒的梨花针，使用者只需触动机关，便可放出数量恐怖的暗器，天下之间恐怕少有人能够抵挡。

　　这种“梨花千瀑”射出暗器的方法不同于唐门的暗器手法“天女散花”，是一种极其密集的、快速的触发方式，在一瞬间就能把上千根针射进敌人体内。但也正因如此，这种暗器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即便是自小被称作天才的唐愚，也是耗了近十年的时间，才照着图纸将这种失传的暗器制作出来。

　　他做出的“梨花千瀑”简直就是老祖亲自制作的成品的复制，受尽了唐门各长老和弟子们的赞誉，也正因为如此，唐愚在一片支持声中，当上了新一任的玄机阁阁主。

　　唐门上百年的传承，形成了门主之下三堂一阁一飞楼的体式，三堂分别是天机堂、地机堂、人机堂，分别司掌唐门最高事务、内门事务和外门事务，一阁指的就是玄机阁，唐门的机关术和暗器研制，都是由玄机阁中的长老和弟子来完成，而所谓的飞楼，指的就是悬于唐家堡上空、仅用四根柱子支撑的飞皇楼，它既是唐门的最高议事点，也是唐门毒药的储藏之处。

　　唐门除了三堂各自的堂主、玄机阁的阁主以及飞皇楼的楼主，另有四位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以“天地玄黄”顺位命名。四位太上长老虽不掌实权，但关键时候仍有举足轻重的决定权，以往就出现过门主突然去世，四位太上长老联名指定新门主的先例。

　　唐愚所掌控的玄机阁，实际上远不止是其表面看起来的样子。当年唐门老祖成立了玄机阁，以天纵之资研究出了独步天下的机关术和暗器术，但又觉得天下太平，倘若那些机关术和暗器术被别有用心的人所掌控，只怕又会掀起腥风血雨、为祸苍生。

　　因此老祖将那些秘术都封禁起来，指定玄机阁阁主誓死守护，万万不可流传出去，也不能任由唐门子弟修习。相传，老祖曾亲自制作了唐门暗器榜上的十几种绝顶暗器，后来因为惧怕其威力，便将其藏进了玄机阁的某个地方。

　　唯一一个当作镇门之宝还出现在唐门弟子眼中的，便是那排行第三、从未动用但是又极具震慑力的——梨花千瀑。有人曾议论道，当然唐门一劫中，若是门主未曾外出，在危机之中祭出这梨花千瀑，只怕当时就会有另一种结局了。

　　唐缄一如往常地跪在玄机阁大厅之中。弟子们进进出出，不论有没有被唐缄注意到，都会停下来默默地向老门主深深鞠躬，然后才会继续行走。

　　唐缄略微有些受不住长久以来的困乏和疲惫，竟然跪着睡着了。

　　他在梦中看见了自己，因此伸伸手，发现眼前的两只手掌，的确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他似乎放下心来，在梦中推着特制的机关椅向前行去。

　　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因为用过饭之后，他觉得困闷无趣，便想一个人出来看看月色，吹吹蜀中舒适的晚风。他在夜色之中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在意地跟了上去，等到跟踪到月光之下，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一副血淋林的面孔……

　　唐缄惊醒了过来。他略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继续跪着。他已经不知道几次做了这个梦，那时候他看见的一切，似乎都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分分秒秒想起，时时刻刻入梦。

　　他又回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蜀中平凡又独特的一天。蜀中大地，跟往常一样多雨，从早晨起，淅沥的雨和迷蒙的湿气就占据了唐家堡所处的山谷。

　　一群唐门子弟在雨中的竹林中穿行，他们蹑手蹑脚但又行动飞速，不过一刻钟，就赶到了原定的集合地点。唐缄早早地等候在了那里。他坐着机关椅，没有撑伞，任由淋了数十年的蜀雨继续浇湿他的头发衣物，任由他散乱的发梢黏在苍老的脸上。

　　他隐隐约约想起了十三年前，唐门遭遇大劫的第二天，他也是这么淋着雨，从远处走来，将那些崩溃的唐门子弟们一个个扶起来，然后满脸怒色地把所有人骂醒。他多希望此时此刻的自己仍然是当年的自己，但如今他连自己都骂不醒了，他麻木地就像一具石像。

　　唐缄看了看站定在面前的十几个唐门精英，点了点头道：“我们出发。”那些弟子们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前面开路。

　　唐缄的机关椅是他亲手制作的，当年唐愚不幸遇险，双腿再不能行走，因此他费尽心思，运用唐门高超的机关术制作了两张机关椅。他没想到的是，到了后来，自己也双腿残废，只能靠早年制作的机关椅来走路。

　　一行人在竹林中穿梭，各个轻功了得，行走间很少有声音传出，只有唐缄的机关椅或多或少地发出一些声音，但在这雨声之中，也并不突兀。他面色平淡，极力想隐藏自己内心上涌的情绪，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突然，前面开路的两个弟子停了下来，后面紧随的弟子们也都警觉地停下，找到地方掩护。唐缄轻声问：“怎么了？”跟在他边上的唐迪在他耳边道：“两位师兄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说完，唐迪走上前，站到那两个突然停下开始刨土的师兄身边。唐迪看见他们所站位置的土隐隐约约有些红棕色，更准确地说，是偏向于血液凝固时的暗红色。他们挖了一会儿，两颗人头突然从土中露了出来。

　　唐迪脸色一变，轻声道：“两位师兄，麻烦把尸体挖出来看看。”那两人点点头，知道事情轻重，因此动作飞快，从袖中取出特制的小铲子，很快就将两具尸身给挖了出来。

　　唐缄推着机关椅上到前来，沉默地看着这两具尸体。他闭上眼睛道：“分出两个人，把唐芹和唐渡的尸身带回堡内。”唐迪对队伍中的两人点了点头，那两人抹着眼泪走出来，扛着尸身回程了。

　　唐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蜀中的天空始终被厚厚的云层裹住，那些雨从云层里往下落，砸在人脸上又飞溅出去。果然还是这样，他想。

　　就在两年前，驻扎在外面唐门弟子回来汇报说，山谷四周的居民时常有人失踪，找到几具尸体之后，却发现都齐齐地没了双腿。

　　起初人们以为是山中来了几只野兽，但是经唐门弟子勘察，那些尸体明显不是被野兽咬去了双腿，而是被人为地割断，恐怕这附近是出了一个可怕的杀人魔。

　　唐缄在接到汇报时，心头产生了疑虑，他命人机堂的弟子们时刻注意唐家堡附近的奇怪动向，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又不再有人失踪之事发生。正当人们以为事情过去的时候，更令人恐慌的事件发生了：唐家堡的三个外门弟子失去了踪影，等到人们找到他们时，却只有三具失去了双腿的死尸……

　　唐缄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三个外门弟子的朋友哭诉道：“前几日他们三人一起出外巡逻，我因为身体有伤没能一起去，本以为不过一天就能再见，哪想到这就成了永别……”

　　唐缄安慰了他一番，然后伏下身去细细地看那三具尸体的伤口。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心头的疑虑就更重了。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唐家堡内时常有人失踪，有的人后来找到了尸体，有的人至今还未能被找到，弄得整个唐门人心惶惶，仿佛又是一场唐门大劫到来。

　　唐缄派唐破晓带人四处去搜查凶手，但始终未能找到，因此唐缄只能命令唐门弟子不能单人行动，每天都要向上面汇报情况。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更多的人被那残忍的神秘人杀害，许多唐门的精英都因此失去了性命。

　　愤怒的唐缄亲自带人搜寻、站岗，没日没夜地观察四周响动，终于在最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