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24、第四章·云涌（下）

　　【天宝十载四月·杏花村】

　　柳青如和唐清儿略有些狼狈地钻进一家小小的村头客栈。

　　他们二人在拓跋云止、拓跋云契退去之后，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到木屋，随便带上了点行李，就从那唯一能出谷的峭壁爬了上去。

　　柳青如因施展秘法，浑身力气周济不足，期间还险些没抓稳从半空中掉下去，所幸的是他反应够快，一把抓住另一块石头，这才平安地和唐清儿一起爬上了悬崖。

　　唐清儿感受到了绝情谷之外的风，闻到了远处扩散而来的杏花的香味。她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几缕发丝一直朝着绝情谷的方向拂动。

　　她有些黯然地望着远处那依稀可见的小小木屋，突然就感觉这么多年的平淡时光都回不去了。

　　身为少年人，她跟柳青如一样都非常渴望能够去江湖上闯闯，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一间小木屋，还是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现如今，跟父亲无异的师父神秘失踪，两个陌生人闯入绝情谷欲要夺二人性命，江湖之上的腥风血雨似乎已经吹进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内。

　　柳青如站在她身边，衣衫浮动。他也想起了那么多年的平淡时光。

　　他道：“师父，不管你去了哪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跟师妹都会找到你的。如果你的失踪跟之前那两人有关，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唐清儿侧过脸来，看见柳青如那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悄悄将小手贴了上去。

　　师兄妹二人离开了悬崖，朝着远处仍冒着炊烟的村落走去。柳青如刚迈几步，突然觉得脑子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望着先前站过的悬崖边界。

　　他突然觉得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很多年前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并且就在这里发生了一些特别重要并且不愿回想的事。

　　唐清儿见他突然停下，以为他还舍不得离开，便道：“怎么了？我们总会回来的。”

　　却见柳青如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那处悬崖，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两人第一次离开与世隔绝的绝情谷，即便仍对先前的事心有余悸，他们二人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新奇和喜悦。

　　从悬崖通往山下村落的路上到处都是开满树杈的杏花，柳青如和唐清儿从杏树林之下走过，仿佛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四月的蝴蝶跟风一起摘取大小花瓣，因此花瓣错落有致地、一片一片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有的时候风更大了、蝴蝶更多了，那些飘落的花瓣就汇集到一起、或者分散开来笼罩了天空，跟梨园弟子们舞动的裙摆和衣袖一样，带着美丽的韵致，开始下起隔世的雪。

　　唐清儿痴痴地望着飞散的、聚拢的、浮动的、沉降的那些向她靠近或远离而去的花瓣，感觉此时此刻置身于千百年的迷梦之中。

　　她欣喜地望了身边的柳青如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柳青如呆呆地僵立着，愣神之中也抱住了温软的唐清儿，然后回想起前一刻她看他的眼神。

　　这是柳青如这辈子，第一次在别人的眼中看见了星空。

　　杏花村，客栈。

　　柳青如和唐清儿有些狼狈。因为先前唐清儿看花看得忘情，胸中之意上涌而出，一下子就抱住了未经男女之情的柳青如，等到两个人回过神来时，都立马松开手，红着脸不敢看对方。

　　他们沉默着，却又似相谈甚欢，两人都在面庞火烧的感觉中加快了步伐。

　　二人下了半个时辰的山路，这才来到山下的杏花村。唐清儿开口说有些累，想去客栈里歇歇脚，柳青如便向村民打听出客栈的位置，然后一同往那个方向走去。

　　杏花村的客栈显得极为简陋，不过是寻常的瓦房稍加装饰，多摆了两张方桌而已。此时柳唐二人进了客栈，却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角落一张桌子，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喝酒吃菜。

　　店小二上来招呼他们，将他们引到角落的桌子，在征得那人同意之后，才给柳青如和唐清儿搬开凳子，招呼他们坐下。

　　柳青如摸了摸行李，掂量着略有几两纹银，便对小二道：“沏壶茶来，随便切点熟肉，再来几个馒头。”小二听了吩咐下去了。

　　柳青如和唐清儿此时正自尴尬，不知怎么开口，却听那同桌的中年汉子先说话了。

　　那汉子声音浑厚，不似打雷而似打雷前低沉的酝酿之声，他留着不长的胡须，一双虎目温和却又暗露精光。

　　只听这汉子道：“听小兄弟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他将一块牛肉夹入口中，然后灌下一口酒，带着笑意看着气氛尴尬的柳唐二人。

　　柳青如对他笑了一笑，道：“确实不是。”

　　那汉子吞下一块牛肉，将筷子放下，笑道：“看二位的打扮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应当对江湖上的事有些了解，不知可否向二位打听一事？”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一墨一银两把佩剑上，随后又立刻收回。

　　柳青如看了看唐清儿，然后点头道：“前辈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汉子爽朗地笑了，道：“在下方云天，在江湖上曾有些名头，此番来陕南是来寻找故人之子的。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有个叫‘绝情谷’的地方？”

　　柳青如接下店小二送来的东西，给唐清儿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水。他抬眼看着方云天，神色不变，只是道：“绝情谷？未曾听说过。”

　　说话间，他的内心却翻起了波浪，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想到绝情谷去？师父的失踪，以及那两人的杀意，都和这人有关吗？

　　方云天带着歉意笑了笑，道：“不知道便算了。我向很多人都打听过，但就是找不着这‘绝情谷’。也不知何时才能遇到我那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前辈在那绝情谷有熟人？既然有熟人，为何又不知道这绝情谷怎么个去法？”唐清儿好容易将内心的羞怯抚平，听这人提到她跟柳青如从小生活的山谷，顿时也心生警觉。

　　“非也。我也未曾见过这故人之子，只是数月之前收到一张故人的绝笔信，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他，因此我才循着信上的提示找到陕南来。我这几日暂且再问问看，如果不在这附近，我还得再往南去。”

　　方云天一口一口灌着酒，脸色平静，但又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漫不经心地夹起小菜往嘴里送，很快就把一壶酒给喝空了。

　　柳青如和唐雪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特意隐去了一切与绝情谷有关的信息。

　　那方云天吃完了东西喝干了酒，却仍是坐着，看起来并没有离开之意。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坐的柳青如，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总觉得这年轻人看起来非常眼熟。

　　“不知二位师从何处？”方云天旁敲侧击地问道。

　　唐清儿眉头略微一挑，看了柳青如一眼。柳青如对着她点点头，唐清儿这才道：“家师江湖无名，不提也罢。”

　　方云天见柳唐二人不愿意透露，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喊道：“小二，再上一壶酒。”

　　他接下小跑过来的小二手中的酒壶，拱手对柳青如和唐清儿道：“既然二位不愿意透露，在下也不好多问。只是江湖相见，便是有缘，在下敬二位一杯，以作辞别。”

　　他从杯盘里拿过几个干净的杯子，倒满酒，笑着道：“二位，请。”

　　柳青如也不推辞，和唐清儿一起拿过杯子，对着方云天点了点头，然后一口饮下。方云天道：“那么二位，在下就告辞了。”

　　他正想站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体略微前倾，对二人悄声道：“另外，在下给二位一个忠告：东方未明、东方未晞两把神剑可是江湖上人人渴求的神剑，虽不像‘雪目’‘云霁’一般有奇异的能力，但是相传中，东方双剑之中可是蕴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常言道，金银财宝尚不露白，这种百年一见的兵器，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柳青如和唐清儿内心一凛，却见方云天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眼神清明，没有一丝贪婪之意。柳青如心生敬意，知道方云天恐怕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自己二人没听说过他，恐怕只是因为自小未曾离开过绝情谷的缘故。

　　他拱手施礼，道：“多谢前辈教诲，我二人谨记于心。”

　　方云天爽朗笑道：“如果有缘，下次见面，再来讨教一番武艺。告辞。”

　　唐清儿见方云天爽朗又不失风度，对他也是心生一丝崇敬之意，正想开口告别，却见方云天那爽朗的笑骤然凝固住了。

　　他的整张面庞都保持了前一刻的表情，但是眼睛却突然失去了先前的神彩，整个人也突然端坐着一动也不动了。

　　唐清儿脸色一变，伸手上前想试探他的鼻息，却见方云天的口中流下了一丝紫黑色的毒血，浸染到他略略有些发白的胡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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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之后节奏就要加快啦~时间线暂时集中在天宝十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