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长安》风未裳

6、五

　　转过拐角，洛青书便看到了前方的叛军，对方人数不多，应该造不成什么威胁。

　　叛军显然也发现了他，渐渐朝他围过来，洛青书的手也扣上了墨鸿的笔杆。

　　“等等，”其中一人突然道，他盯着洛青书，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万花弟子？”

　　其他人似乎对他极为尊敬，见他过来纷纷让出了道路。

　　“是又如何？”洛青书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好惹。

　　而萧尘鸢此刻拼命地捂住嘴，还是抵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听到这声音她就知道了，这人是安庆绪，安禄山的长子。

　　对上精通武学的的安庆绪，洛青书绝无胜算，更何况旁边还有安庆绪的亲信。

　　安庆绪在距离洛青书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既为万花弟子，本就是江湖中人，又何必为了那个昏庸的皇帝白白送命？倒不如加入我们，我回去向父皇禀告，必然不会亏待你。”

　　“……父皇？”洛青书没见过安庆绪，但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安禄山的儿子？”

　　“安庆绪。”

　　“安庆绪啊……”洛青书顿了顿，反而笑了，“你以为你们毁了我万花谷，我还会恬不知耻地投靠你们？”

　　安庆绪也笑了：“这可由不得你。”

　　“那可未必，”洛青书握紧了墨鸿，“也该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万花的武学了。”

　　他说的太过自信，有那么一瞬间，萧尘鸢以为他能赢。

　　所以当她听见了刀剑入体的声音，几乎不敢相信。

　　万花武学侧重点穴截脉，不沾染杀伐之气，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声音。

　　所以受伤的是洛青书。

　　萧尘鸢想象不出来洛青书受伤会是什么样子，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一副淡定从容、与世无争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信心。

　　可是他毕竟也不是万能的啊……

　　比如说他赢不了安庆绪。

　　“现在呢？”安庆绪的剑已经贯穿了洛青书的左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考虑好了吗？”

　　若不是他手下留情，现在洛青书已经没命了。

　　洛青书在医学上造诣颇深，武学却只是半吊子水平，只能趁人不备来个点穴截脉，若是直面对上安庆绪，他毫无胜算。

　　更何况周围还有安庆绪的亲信，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却还是笑笑：“死不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转为一阵低咳。

　　“那样……”安庆绪手腕一翻，剑尖顺着鲜血拔了出来，颤了颤又堪堪停在了对方的脖颈处，“你真的觉得我不会刺下去？”

　　洛青书只是沉默。

　　安庆绪死死盯着他，目光仿佛要化成实质。

　　最终，他还是不甘心地收回了剑。

　　万花弟子的身份对他太过重要，绝对不能杀。

　　“你们去抬副担架过来，我们回去，”他摆了摆手，语气冷冽，“要是不小心把人弄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天宝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太子李亨于灵武自行登基为帝，是为唐肃宗，改年号为至德，遥尊玄宗为太上皇。

　　洛青书被强行带到了洛阳——原来的两京之一，也是现在叛军的首都。

　　因着身份的关系，安庆绪没有对他怎样，反而礼遇有加，极尽拉拢之意，还请了不少医师来给他治伤，但都被洛青书一一挡了回去。

　　若说医术，谁能比得过出身万花谷的他？但医者不自医，他也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洛青书明白，安庆绪那一剑造成了严重的内伤，就这么拖下去，纵是东方宇轩在这里也回天乏术。

　　不过就这么死了也好，他经常这么想，只是可惜了万花谷的传承，说不定要断送在他这里了。

　　还有萧尘鸢……她总是那么拼命，要是没了他，以后还有谁能救她？

　　也罢……总会有的吧？

　　“我已无所求，但求一死而已。”安庆绪抽空过来，再次锲而不舍地劝降他，却还是得了这么一个答案。见洛青书依旧不为所动，他瞥了一眼对方苍白的脸色，拂袖而去。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待到他走远，洛青书才忍不住掩唇低咳了起来，他摊开手，指缝里尽是鲜红的血迹。

　　这么一番折腾，他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

　　后悔么？洛青书失笑。

　　也许会吧，毕竟他不像萧尘鸢，家国大义什么的……本就与他无关。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肯投降呢？

　　执念？承诺？同情？还是对叛军的蔑视，不屑与他们为伍？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听到了外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渐渐敛起了嘴角的笑意。

　　“哎……陛下又发脾气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听说好像是因为大殿下的一个提议……这次又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我们啊？”

　　安禄山虽登基为帝，却迟迟不立太子，比起长子安庆绪来，他似乎更偏爱次子安庆恩一些。这么下去，只怕安庆绪太子之位难保。

　　安庆绪这么执着于拉拢洛青书，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急需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让他父亲看到，他才是合适的太子人选。

　　洛青书想起了东方宇轩的那局棋。黑子深入敌营，孤立无援，却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照着最薄弱的地方，狠狠刺了一剑，直捣黄龙。

　　此子落盘，天下抵定。

　　……要他做那枚黑子吗？

　　他好像明白了。

　　“你不够我的标准……”洛青书淡淡看了对面的安庆绪一眼，“你太优柔寡断了。”

　　安庆绪不怒反笑：“是吗？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才不优柔寡断？”

　　他心里明白，对方这是松了口，不免得有几分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如今万花谷已灭，洛青书便代表了整个万花。有了万花一脉的支持，不管是夺位还是征战，他都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如果我是你便会……”洛青书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低声咳了起来，“咳咳咳……”

　　他忽略了手中刺目的红色，而是直直地看向安庆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杀了安禄山。”

　　安庆绪猛的一惊，立马抽出了佩剑，抵在对方脖颈上。洛青书也不再言语，目光幽深宛如深潭，让他有些畏惧。

　　但也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种时候，杀了安禄山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先不提太子之位的归属，单是安禄山愈发暴戾的脾气，也让他动过这个念头。

　　安禄山自登基之后，脾气反复无常，因为一件小事而被斩首的人不计其数，连他这个长子也吃过不少苦头。

　　叛军本就不得人心，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仅有的几个亲信也要失去了。到时候就算安庆绪取代了安禄山，又有什么用？

　　安庆绪早就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只是刚好被洛青书戳破了而已。

　　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