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LILISI

8、莫相离

　　那一年寒冬,天跟抹了铅似的阴沉沉,呼啸的北风一阵阵袭来,刮的远处的几棵光秃秃的胡杨树"呜""呜"做响,几乎快断了枝桠.风声不见停,天色却越发阴沉了.
　　看来,是要变天的罢.三儿靠在门边上,边想着,边揉了揉眼睛,本打算出来关院子门的,适时却被风沙惹了眼睛,涩的疼.
　　"请问"
　　三儿再睁眼一瞧,门外边亭亭的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生的秀丽,明眸前似隔着层淡淡的水雾.她微微一笑,那雾便更迷人眼了.身上的装束也雅致,一身玄色的纱衣,只裙摆处留了几缕花纹.外边的狂风大作使他的衣裙显的更加飘逸.
　　她望了望天色,似有些焦急.轻启朱唇道,"请问这里是张家村吗?"
　　三儿看这女子气质不俗,却是孤身一人,委实觉得奇怪.但也不再多想,答"这里便是".
　　女子点点头,又微微一笑.三儿只觉得那笑容亮晃晃的,可真像太阳.再等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走远了.那娉婷的身影跟青烟似的飘渺.
　　三儿关了院子门,阿娘边给火盆里添柴火,边问他,"跟谁说话呢."
　　三儿只答,"一个过路的."
　　阿娘小声嘀咕,"外面来的没有一个好人..."
　　三儿沉默.心里思量着,这么冷的天,刮这么大,那女子是到何处去呢

　　三儿第二次看到她是在四天后.
　　今年的雪下的是比往常大些,整个小山村以及远处的高山都被淹没在这茫茫白色之中.天,仍旧是闷闷的浅灰色,北风越加冰寒刺骨.
　　他就见那女子伏在地上,依旧穿着薄薄的衣裙,四周围着村里的一些人.
　　张家奶奶被人搀扶着,朝那女子大声呵斥,"滚,滚再不许你们外人进我们村子"
　　老太太气的脸色泛红,四周围的人也都附和着,呵斥那女子,叫他赶紧离开.甚至,开始拿出鸡毛掸子赶她.
　　那女子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似无事似的慢慢从地上爬起.村人们安静了,无不带有敌意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轻轻拂去脸上身上的雪花,转过身淡淡的问.
　　"请让我试一试,好吗.如果不行,我愿意用性命来抵偿"
　　那语气似在恳求.她的眼睛亮亮的,显得很诚恳.看似柔弱无依的外表下却有一颗很坚定的心.若不是知道他是外边的人,便会以为他是仙子了.
　　村人们看着这个女子,内心开始有些动摇了.张家奶奶没有再开口,但仍阴着脸,瞪着眼睛.北风呼呼的嘶吼着,那女子的脸冻的青白,发间衣衫上也落了层细细的雪花.
　　张家奶奶见众人都不做声了,都干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王嫂子,把我给这妮子看紧了,她若有一丝仓狂,便让他马上离开."
　　这荒野村子里,张家奶奶年龄最大,威望最高.基本上她的意思,村人们是没有敢违逆的.王嫂子在人群里听了这话,喜的几乎落下泪来,连声道,"我家虎儿有救了有救了."
　　人群渐渐散去,王嫂子连忙领了那女子走向他们家.
　　那女子脸色仍旧发青,却顾不得自己,柔声问王嫂子,"孩子还好么,刚才耽搁一刻,怕又更加难受了."
　　王嫂子絮叨,"虎儿已经醒了,但还是脑子有些糊涂,说些胡话,麻烦姑娘过去看看了."
　　阿娘在屋里喊他,三儿便将门关严实,进屋去了.
　　三儿问,"娘,我们村很多人真的是被外面的人杀死的吗?"
　　阿娘停下手里的针线,幽幽叹气,"怎么问起这个?真是作孽.你那短命的阿爹就是20年前被外面的人带走的,再也没有回来."
　　三儿对阿爹没有什么印象,在自己的记忆中,村子里好多人家是没有年长男人的.而年幼的三儿也不曾想这些.
　　想起自己未曾见爹一面,他就去了,心理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三儿突然迫切的想知道20年前的事情,想知道以前这个村子曾遭受怎么样的动乱.
　　阿娘望着如豆的烛火,开口,"孩子,你听着,20年前,也就是你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是混乱的,不断的战争,不断的杀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大王辛身边有个狐狸精!"
　　"狐狸精?"三儿不禁打了个冷战,惊讶的问.
　　阿娘点头,又缓缓道,"那狐狸精,名叫妲己,施妖法整日迷住大王辛,后来周国大王打过了,辛在全国抓壮丁去参战,把我们村里很多人都抓走了.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他们走出这个村子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辛战败,在自己宫殿里自焚,而狐狸精妲己的头颅被高高的挂在城墙上"
　　三儿觉得不可思意,原来这世上真有狐狸精.那么狐狸精会是长什么样子呢?自然而然的,那女子的身影便显现在他脑子里.他又使劲摇摇头,觉得不对,那女子长的跟个仙人似的,怎么会是狐狸精呢.狐狸精该是勾人的,害人的,哪有主动为人治病的道理?
　　阿娘见三儿心烦,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经过一夜的大雪,清晨时,天空就被满目银白印的清亮清亮的.不一会,太阳也出来了,给这白雪覆盖的大地镀了层淡淡的金.
　　天气终于暖和些了,村人们也出来透透气.
　　三儿见刚出门的王嫂子脸上映着笑,似乎都年轻了十岁.便问,"嫂子,出门呢."
　　王嫂子一笑,爽声回答"我家虎儿的病刚好,我到河里打点鱼给他补补"
　　三儿惊讶,"虎儿不是好些年不能下床么."
　　王嫂子似想到什么似的答,"是啊,以前我家虎儿真是可怜...多亏了莫姑娘."
　　三儿怎么觉得听着耳熟,反问,"莫姑娘?"
　　王嫂子笑,"你不是见过他么,那天傍晚我还见她向你问路.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已经救了村子里好些人,你知道的,20年前的战争啊,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再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
　　三儿发现,那女子似乎很懂医术,很会为人看病.但是,他一个外边人来我们村干什么呢?为什么要替我们治病呢?

　　莫尘坐在旧木桌边拿了笔,思量了一番,写了一些字.便将木片交给身边的女人,并柔声道,"大嫂切记,要注意火候."
　　那女人似很激动,双手接过时还有些在抖,"谢谢,谢谢,大夫,...,不,是莫姑娘!我相公的多年病竟然可以治好了...."
　　说着,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抹眼泪.莫尘劝慰了一翻,那女子才停住眼泪,准备药罐和药材.
　　可看着木片上的字,她又犯难了.整个村里,没有几个人会识字.即使知道了上面的药名,也不知道那药材长什么样子啊.
　　莫尘见他踌躇,心下了然.上前温和道,"我这里还有几味药材,若不嫌弃,可以先将就着用."
　　女人忙拉住她的手,感激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感激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莫尘一笑,"如此,那我便去煎药了."
　　在这村子里,莫尘煎药,有自己的小屋.她走出女人破旧的小屋,望着那天色已近漆黑.心道,自己的药材早已赠与村人例如,自己哪里有还有什么药材,看来,只得往那远处的山上寻了.
　　山上一片黑幽幽的,不时的还会传来几声狼号.莫尘望了望悬挂在高空的月亮,正是月初,只有一湾新月.银色的月光下,显得万物都很宁静祥和.
　　莫尘定了定心,牵起裙摆,小心熠熠的往前行.而当她走进丛林,突然注意到四周有点点火光,而且林子里有西西唆唆的响声.
　　那火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近,最后把他包围.一个黑衣男子在浓浓夜色里向他走来,那男子生的白净斯文,嘴边噙过一抹笑,拱手道,"莫姑娘"
　　莫尘大惊,来的那人竟是武王姬发!
　　很快的,莫尘镇定下来,看着他沉声说道,"姬发,我已离开朝歌.不会对你的国家,你的政权有任何影响"
　　姬发笑了.这世上真有一种人的笑容,让人感觉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当人们还在争论是非对错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事外,云淡风轻.
　　他开口,只简单一句话."跟我回朝歌吧"
　　莫尘看着眼前的男人,猜不准他的意思.是威胁,还是别的?若非,不回朝歌,他是不是就要让树林四周的人对付我呢....不过,就凭他们?莫尘笑,虽然很不愿意自己再用法术,但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倒是可以一拭的.
　　姬发似看透他的想法,叹气,"我知.是我不对,不该杀你姐姐,可是,当时情形你也知道,若不杀妲己,是难以平众怒的."
　　莫尘道,"你无须向我解释什么.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就是这样."
　　姬发一楞,苦笑,挥退了身后那些手持火把的侍卫.夜,又变的苍茫.淡淡月光下他望着眼前女子有些模糊的容颜,微微点头感叹,"10年前,遇到你时,也是这样的夜."
　　他继续回忆,"那时,你站在夜色下的朝歌城墙,仰望你姐姐的头颅,而你的面前是数千士兵.我在城楼上看,从未见一个女子如此从容镇定."
　　莫尘没有看他,也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姬发笑,"你取了你姐姐的头颅转身便走,丝毫不管身后那些追着要杀你的人.后来,他们放箭,你跳上马,在夜风里疾驰.你定然不知,你甩脱别的人却没有甩脱我."
　　莫尘转过头来看着他,答,"是,我不知,我在我将月埋葬的时候,你一直在不远处的山上看着我."
　　姬发继续,"我见你哭泣,外表坚强的你也会哭泣.我觉得很惊讶.我跟着你,才发现你对人间什么都不懂"他停了话语,笑了笑."遇到一只那么笨的狐狸...我那时真的很矛盾,还要不要杀你."
　　莫尘微微低头,似也在回想那时时光.
　　姬发轻轻叹气,"自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便不再理我了,也再次离开朝歌..."
　　他的语气似很哀愁,令莫尘也想起很多.眼前这个人,怎么能说忘就忘呢.让月死去的人是他,把月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的也是他,而他,也是自己第一个认识的人类.
　　月,莫尘心理念叨着这个名字.又是这样凉凉的夜风,如水的月光,我们曾无数次并排坐在山崖边看月亮,说笑的夜晚...现在你在哪里呢.
　　无法再听到你笑声.无法再和你同去那些山山水水间游玩.
　　月亮隐去了,天空又在落雪.在这寂静的夜,雪花洒落在脸上,似你曾轻轻抚摩我的额头.
　　莫尘转身,在落雪中微笑,"对不起,我不会跟你去朝歌."
　　不管姬发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想法,我都想,从今往后,只按自己的意志来活.我不要再修炼,也不要像月一样爱的痛苦.
　　人的一生短暂,而我也不知,自己的生命何时消失.所以,我得更珍惜自己的时间.而现在,我想先救治那些受到战争无辜伤害的人们.也是替月弥补他的过失吧....
　　最后,姬发仍微笑,一脸了然.只答,"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而彼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三儿最后一次见到莫尘是在村口那棵胡杨树下.
　　她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衫,风一吹,显得更加出尘.村里人都出来送别他.她救了村里很多人,而村人想起之前那样待她,确实觉得很不好意思.
　　夕阳下,他微微笑着,声音依然温柔.远处高山上,似有人吹笛.衬着静静的风,一声声,一句句,似不舍离人离开.
　　很多年后,三儿还记得他.开始跟儿孙们讲狐狸的故事,他说,他们村曾经来了只狐狸精,不过,他很善良.....
　　儿孙们问他,爷爷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三儿摸一面的头,笑答,那时爷爷还小,跟踪那狐狸精上了村前那坐山,听到了他与大王的谈话.
　　儿孙们兴奋了,爷爷见过大王吗?后来呢.
　　后来----
　　很多地方都知道有只狐狸精,他很善良,他会帮助人治病,施舍穷人,武王姬发还给他建过寺庙.
　　再后来---
　　世上事无常,道尽路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