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LILISI

1、忘川

　　我叫莲.是生在忘川河边的一株白莲.

　　我的脚边,是通往地府的冥河忘川.河水静静的流淌,阴郁的颜色直至蔓延到天际,这天也是昏沉暗黄的,永远见不到太阳,也永远没有沉堕至黑暗.

　　地府没有一丝风,常年都飘荡着阴湿颓败的气息.我知,这便是曼珠沙华的气味.传说中的彼岸花,像血一样无知无觉的铺满这死亡的路途.

　　一切都是静的,却与上界的宁静不同.这里的静,潜伏着太多的阴暗,悲伤,无可奈何.仅是那平静的河水下,就不知隐藏了多少不甘的魂灵.

　　一日日,听得他们的叫嚣,感受着他们的悲伤或绝望.冰冷的河水从我脚边淌过,那寒冷一直沁到我心底.可我,无能为力,因我只是一株白莲.

　　一株不能说话,无法行动的白莲.

　　地府的日子极其难揠,很多时候,我都在仰望天空,以不变的姿势,注视着我曾经的时光和劫难.记不得,自己已经在这里,这忘川河边静静的呆了多少年了.有时候,我自己都疑惑,那些事情真的曾经发生过吗?为什么,我感觉记忆像迷雾一样慢慢的消退,只余一丝难以愈合伤口.

　　然,我还是记得的.记得他的眼神,他说过的话,和微笑.

　　孟婆曾让我看三生石.我感觉,这个安静女子在看着我的时候,内心是矛盾的.她说,"莲,也许,记不得从前于你是好的."可是,当我们一同见那红衣女子自沉忘川的时候,她又叹气摇头,"我知你终是没有忘记,即使不记得了,你仍保留了悲伤"

　　古老的三生石上,残破的灵石正反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字迹已经模糊,似乎已经历经了千百年.这千百年岁的蹉跎,无论甘与不甘,悔与不悔,都令我们在命运前失去了言语.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不悔,我便心安.

　　那日相见,不知已埋下祸根.他是昆仑之神,而我,只是瑶池里的一株白莲.他前来赴王母设下的盛宴,借着酒醉来瑶池看花赏月.

　　我睁眼见那人,面如冠玉,白衣胜雪.碧色的夜里,他衣袂飘飘,似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回头,微微一笑,举起酒杯,笑容在轻纱般的雾里显得飘渺.他问,莲,可否共饮一杯?

　　现在想来,那确是第一次听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迷离.

　　我不知他是从何知我的名字,发觉我的存在.于这瑶池静默了数千年,早已习惯了安心修炼,不问世事.以至,这上界的神仙们来这瑶池,也很难发觉我.

　　从这一刻起,一切变的不一样.我知道,似曾相识,真的是个很俗的借口.可我真的,无法用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望着他,努力的在记忆里搜寻这个人,最终没有任何收获.

　　是时间太过久远,还是回忆太过绵长.我已经不想去想太多了.我从慢慢的从瑶池中走出,幻化成莲花的精魂,-----他们口中的白莲仙子.

　　我凝视他,他亦仔细端详我,目光深邃柔和.我心中闪过一丝亮光,认定这人定是与他人不同的.

　　情,是什么我并不了解.后来才知,这一字,是最能伤人的.

　　一直以来,别的神仙感受不到我,是因我比他们更加清冷淡泊,或者说是无心.无心便无情,无情便无欲.我明白这个道理,也知晓,若一旦动心,便是地动山摇.谁也不能阻挡.

　　即使,后来王母的出现,我被囚禁于南天门的寒玉石柱上时,也不曾半分悔过.

　　王母望着我,眼神复杂,似要有话对我说终没有开口.挥了挥袖袍,命人将我看牢,离去.

　　我想着他会来找我.果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从高高的石柱上跌入他的怀抱.我信他,因我是如此的执着自己的心,自己的选择.

　　现在想来,不禁摇头.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奢侈.执着,相信,选择,怎么会是那样轻易就可决定的东西呢.我在这地府数百年,最先磨掉的便是这轻狂.

　　执着而不得,便是最苦.有的人嬉笑后忘却,有的人坚持剧烈.我便属于后者,只因我看不淡啊,看不淡...

　　他告诉我,他要得到上界的神剑,风雷.我望着他,心中了然.他已是昆仑之神,北方的主宰,难道还不满足吗?或者,这个男人天生是要去征服四方的.

　　这个男人可以临风举杯,亦可手持风雷.我忘不了,我们谈笑的夜,看月,赏优昙.在人间的山山水水间游玩.

　　我以为,时间可以停在这些美好瞬间的.到底是时间看淡了感情,还是我看重了这结局...

　　我反对,他执意.当他手持风雷,立在南天门外时,我还觉得似梦一场.当初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现在只让人叹息.如果可以,是不是能放下各自的坚持,回到从前?

　　没有如果的.他身后,是追随他的百万精兵.他身前,是一袭白衣飘飘的我.他持剑,目光里有惊讶,不可置信,久久的感伤.

　　我笑.那瞬间突然想起很多事.有关的,无关的.他的声音,微笑,那些细碎的记忆一并涌了上来.

　　王母后来曾对我说,莲,你在来上界前本是昆仑的一株雪莲.那时你还无莲花的精魂,全凭他---昆仑之神,每日悉心照料,才得以飞升上界.

　　我点头.原来如此.我们不只似曾相识,原本就认识.所以,那日,他才会那般自然的唤我,莲.所以,他才对我笑,能否共饮一杯酒.

　　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

　　我开始不知他把我看作了什么,一株雪莲,白莲花魂?这不是我的归期,我亦不再饮这杯酒,就将这酒洒落人间吧,当是为我的祭祀.

　　王母的意思,以及她希望我怎么做,我明白.而我自己心中也正是此意.

　　所以,我注视着前方的他,立于这天地之间.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可掌握乾坤,可得无限江山,可坐拥权力中心.然,我和我们的感情之于他的宏图伟业算的了什么呢?罢了,我不愿挡他去路的.这样意气风发的男子,我怎能用爱情拘泥?

　　我不愿去猜测感情的深度.也怕,终禁不起猜测,被剥下美丽的外衣,只剩模糊的血肉.

　　这是上天摆下的局,我们各自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与他的身后,都各自有千百万双眼睛盯着,在他们心里,我们都不能背叛,没有退路.在我心中,亦有我的坚持与决定.

　　我淡笑,天地为之寂静.我淡然开口说,很想念,那时候你在昆仑山上饮酒的样子.

　　他一楞,我感觉到刺进心脏的剑有些颤抖.心中一痛,他原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的,可我现在想起来了.他那时悉心照顾,助我飞升上界.算我有亏欠,现在也该还清了.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表情似有痛苦.看的连我也觉得心疼.如果可以,真想走上前抚摩他的脸,真想轻声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后悔....

　　可我的身子正渐渐的往下堕,视线慢慢模糊.....我只记得,很想念你啊想念你.

　　孟婆说,曼珠纱华因为浸染了死人的血,所以开的妖艳芬芳.

　　我不语,只一日日看着这天空,昏黄如荒漠.百无聊奈又有莫名的心酸.许久后才知,他在杀了我后,有半刻的呆滞和分神.当他再举起风雷时,上界的兵将们已经将他包围.

　　我听到上界传来一片胜利欢腾声时,忘川边正立着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就那样静静的立在岸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河岸的船公在喊,姑娘,再不过河,可又要等上百年.
　　那女子忽的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投入忘川.我看着她,心中无限荒芜.这忘川是往生之河,河底有太多日夜哭泣的亡魂.她自堕忘川,必是会被那些亡魂撕碎.

　　那日,他被从上界打落,也如今日那女子一样自沉忘川.那时,他嘴里反复念叨,莲,莲,莲.

　　他意想自沉忘川来寻我的魂魄,却不知我已幻化成河边一株白莲.我心痛,无法言语,甚至不能哭泣.闭上眼睛,只愿意自己从此不再清醒.

　　命运也太捉弄人了吧.我挡剑那刻,又怎么会料想这样的结局呢

　　孟婆告诉我,他是神灵,有仙气护体,不会魂飞魄散.但他的魂魄已如陨星落地般支离破碎的分散在昆仑山上.那以后,我便时常注视天空.希冀在这黄泉地底,可以看到他的微笑,好似漫天繁星.

　　这忘川边,很多人来了又走,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我都已不在意.我只是在等.

　　时间有多久,我便可仰望多久.等待,如此耐心的反复的等待,就像那时我被锁在南天门时,一睁眼,便是他温柔的笑,和温暖的怀抱.....

　　明日复明日,我何时等到你醒来,何时有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