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许多知青到了适婚年龄,发现回城遥遥无期,实在等不起便和志同道合的同志结了婚,也有不少女知青像蒋艳秋那样嫁给当地人,少部分男知青娶了本地姑娘,算是在农村彻底扎根。
每年依旧有很多新的知青被送来下乡插队,即便是这样知青宿舍也空着许多房间,除了部分没结婚的知青,就是两对结了婚却没有房,继续住在知青点的知青。
何清欢到知青点时,还没到下工时间,她推开简陋的篱笆门,破旧的宿舍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要不是院子里晾着一排衣服,感觉更像被遗弃的荒宅。
“卿卿?”
她试着喊了一声,没想到右侧屋里立即传出一声啜泣:“清欢是你吗?!”
“是我,卿卿你在哪间屋?”
知青点两排屋子,足足十六个房间,左边住男知青,右边住女知青,何清欢一时间搞不清声音是从哪间屋传出来的。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最后一间屋子!”她话音才落,莫卿卿急切地回应道。
穿过狭长的院子,何清欢来到最后一间房,她轻轻一推没能推开便敲门:“卿卿,是我。”
“哐当”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张哭得鼻子通红的小脸,莫卿卿激动得拉着她又哭了。
何清欢有点手足无措,这小姑娘真的很爱哭啊,但她讨厌不起来:“怎么哭了,她们欺负你了?”
“她们、她们从昨晚到今天都不喊我吃饭,我没有拐杖单脚跳到吃饭的屋里,她们也没给我留饭,我、我好饿啊,呜呜呜!”
莫卿卿抽抽噎噎地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见到何清欢便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她不会做饭,想试着做又发现粮食被锁在专门的地方,实在是委屈狠了。
听到莫卿卿的话和心声,何清欢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人是真的过分,欺负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算什么事?
随后她了然地叹气,那天大嫂说的□□娇小姐就是莫卿卿吧,“教育”这些冠上“□□”“黑∕五类”“坏分子”的人那就是政治正确,谁都可以举着伟光正的大旗踩他们一脚。
何清欢很想帮助她,可自己都不能吃饱,家里又是那么个情况,实在是有心无力,沉吟了片刻,她把剩下的两个东桃递给莫卿卿。
“卿卿你先垫垫肚子,我扶你去吃饭的屋,其他知青也快下工了,待会儿她们做好了你只管吃,别管她们说什么,等中午她们上工后,我再来找你。”
莫卿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何清欢的话仿佛让她有了主心骨,当下破涕为笑,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嗯,我知道了,清欢你真好。”
陪她聊了几句,何清欢匆匆赶回家吃饭,饭后何金凤躺在丝瓜架下小憩,其他人也回屋午休,夏日的知了声成了午后的背景音乐,有些吵又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妈,跟你说件事,上次送我回来的那个小知青您记得吗?”何清欢一边给母亲捏胳膊,一边试探地问她。
“自然记得,最近太忙,都忘了感谢人家小姑娘,你要说什么事?”何金凤没睁开眼,淡淡地问道。
没有刻意的添油加醋和煽情,何清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垂眸道:“妈,可以让卿卿带上口粮来咱家搭伙吃饭吗?”
她同情莫卿卿,但也不想母亲为难,所以在莫卿卿面前没提这茬,而是打算先征求何金凤的意见。
何清欢爱憎分明,别人对她的好都会铭记在心,如果母亲不同意,她会另想办法帮莫卿卿。
何金凤沉默良久,在何清欢以为这事没戏时,她缓缓叹了口气:“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她要是不嫌弃咱家条件差,那就来吧。”
嗯?以为自己听错了,何清欢瞪大眼看着母亲,她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莫卿卿还戴着“□□”小姐的帽子,在这个年代是备受大众歧视的存在,让她到家里吃饭,意味着要承受某些流言蜚语。
莫卿卿的吃饭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何清欢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时,这丫头抱着她又哭又笑。
当天晚上何家便因这件事爆发了争吵,何清萍和蒋艳秋坚决不同意,反应特别激烈,但何金凤主意已定,姑嫂二人犹自愤懑不平,商量明天要给那丫头一点颜色瞧瞧。
她们热烈的讨论被突然登门造访的来客打断,来人是陈家兄弟二人,年纪轻的那人满脸阴沉,年纪稍大的一脸小心翼翼追了进来。
“大壮怎么来了?”何清安觉得奇怪,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向另一人笑问,“小壮也来了,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你问问你的好弟弟!”陈小壮脸色很臭,一点也客气地说道。
气氛登时凝固,何家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一同看向当事人,没想到何清乐脸色更臭:“问我干吗?我怎么知道!”
“死鸭子嘴硬,我问你上午小莲跟你们出去割猪草,为什么把她丢下?”
“腿长在她身上,要去哪儿是她的事,她不乐意跟我妹妹去割猪草,非要跟在我身后,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被人看到那可不好,我也是为了她着想,总不能因为我坏了名声是吧?”
何清欢暗暗咋舌,哪怕在小姨婆的印象中,四哥也从没一次说这么多话,没想到是个腹黑的家伙。
“倒是伶牙俐齿!你知道不知道上午你把小莲丢下后她被毒蛇咬伤,要不是村长家儿子路过救了小妹,她可能就没了!”
陈小壮厉声喝问,眼睛通红,恨不得扒了何清乐皮才能消气的样子,这话也让何清乐愣住,哑口无言。
“那小莲现在怎么样了?”何金凤神色一肃,急忙问道。
“在公社卫生所吊水,大夫说幸亏陈有才处理及时,这才侥幸救下小莲。”陈小壮脸色依旧难看,面对何金凤语气稍稍缓和。
“那就好那就好。”何金凤松了一口气,随后转头看向小儿子沉声训斥,“跪下!”
何清乐梗着脖子不动,他觉得自己没错,为什么要跪下,还是在外人面前跪下,但他终于顶不住母亲强硬的目光,红着眼缓缓跪下。
何金凤起身紧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眼中只剩一片死寂:“二丫头去拿棍子来。”
“妈!四哥知道错了!”何清欢坐不住了,拉着何金凤焦急道,何清喜也跟着劝说求情,但都没能动摇她的决心。
棍子打在肉上的沉闷声在堂屋里回响,何清喜瞬间就哭了,其他人沉默地看着,何清欢紧紧握住拳头,难受得不行。
“够了够了凤姨,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一起同来的陈大壮连忙出言阻止,何金凤动作一顿,回眸看向陈小壮,见他神色冷然不为所动,便知……打得还不够,他不满意。
母亲的挣扎,何清欢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何金凤颤抖着手再次举起棍子,这一下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撕心裂肺的疼。
她紧紧抿着唇,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气质阴郁的青年,陈小壮似有所感,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陈小壮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微微急促,瞬间避开了何清欢的注视:“凤姨够了,让他以后做事别这么莽撞。”
人一走,何金凤身子晃了晃,捂着脸疲惫道:“小喜打盆水来,小安把你弟弟抱上床,小欢去拿药酒。”
何清欢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什么是祸从天降,这就是。
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忍着心痛打四哥,因为他陈小壮是红∕卫兵,她家得罪不起,否则他随意找个理由,就可以让你麻烦不断。
何金凤明白陈小壮来何家一是问罪,二是为妹妹陈小莲讨公道,他需要何家给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事情算不掉。
她好恨!
她突然好恨陈德龙,抛妻弃子,生而不养,他如果能对几个孩子稍微有点责任心和良心,他们又怎会被人欺辱至此。
何清乐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皮,竟倔强得从头到尾没吭一声,而何金凤或许是没心情,亦或许是觉得无法面对儿子,亲自给他上药后也没解释,直接回屋躺下不动了。
今晚的夜格外沉默,生活总是给人一些措不及手的意外,次日早晨何金凤默默塞了一个鸡蛋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何清乐,宝蛋见了吵着要吃,被蒋艳秋强行抱走,她现在可不想触婆婆霉头。
早上何清欢替何清乐放牛,工分固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少能帮母亲分担一些压力。
牵着牛来到河边拴好,何清欢动作麻利地在一旁割猪草,也许是心里憋着一股火,她像不会累似的,弯腰割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停。
汗水打湿了衣服,大汗淋漓之后反而感觉不热,脑子逐渐冷静,她心里的无名火也慢慢散去。
今天的猪草已经割够,何清欢用凉水洗了把脸,给牛换个地方继续吃草,坐在树下用藤蔓编了一只网兜,怕不够结实她还加固了一遍。
看着自己的成果,她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突然响起一阵“卡兹卡兹”的咀嚼声,听起来很脆。
顺着声音看过去,何清欢神情猛地一变,那牛在吃什么?绝对不是草!要是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
她立刻把牛拉开,大黑牛不乐意,但鼻子上鼻环被拉得很疼,它只好从了,等何清欢把牛栓好过来一检查,顿时乐开了花。
原来是一丛野生的凉薯,夹杂在周围浓密的灌木丛中,又是生长在地下的农作物,就这样一直没被人发现,却被大黑牛发现了。
何清欢用手扒开茂密的草丛瞧,呵!一大片凉薯藤蔓隐藏其中,光看这藤蔓就能想到地下的凉薯不会少。
她把其中两个被牛啃坏的丢给它,也不用镰刀清理四周的杂草,怕镰刀把凉薯挖坏,好在泥土湿润,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刨出四五个凉薯,然后又把土填回去,再用杂草重新覆盖住。
凉薯生吃清甜可口又爽脆,炒着吃也别有一番滋味,何清欢迫不及待用镰刀削了一个,用溪水洗净直接开吃。
脆,甜,汁水饱满,解渴又饱腹,何清欢咔咔咔几下吃掉,摸着肚子满足了,把剩下四个装进竹篓后,骑牛回家。
“四哥,我回来了。”
何清欢推开门高声喊道,气喘吁吁地把满满一竹篓猪草放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又说,“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欢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四哥呀?”堂屋里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笑意吟吟地问道。
何清欢微微一怔,心思转了几转,脸上扬起礼貌的笑容:“梅姨怎么来了,小莲好点了吗?”
“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昨天你小壮哥太心急小莲,冲动做了错事,我是来替他赔不是的。”万艳梅语气真挚,脸上充满了浓浓的歉意。
哼!
要不是何清欢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真是信了她的鬼话,心里明明说的是:打得好,就该那样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小兔崽子敢那样欺负自己宝贝女儿。
她真想给陈小莲的母亲鼓掌,人人都是生活中的表演家,尤其是万艳梅这样口腹蜜剑的,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哦,这样啊,那梅姨下次你劝劝小壮哥做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他也不小了,不能老让您给他擦屁股,这样是不孝哦。”
何清欢脸上带着甜蜜的笑,似真似假地说出这番话,万艳梅脸上的笑却差点没绷住,她嘴唇翕动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分钟她脸上笑呵呵,心里MMP,什么破孩子,哪有这样说话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这丫头到底是傻得实在,还是聪明过头了?
“您还有事吗?”
万艳梅保持着尴尬不失礼的假笑:“有,等你妈回来有事商量。”
何清乐默默冲自家妹妹伸了大拇指,期间兄妹二人没和她说一句话,空气中飘着无言的尴尬,万艳梅心里却松了口气,再继续说下去她怕自己会被气死。
万艳梅看到何金凤时犹如看到了救星,特别热情地拉着她说明了来意,何金凤表面上当然是选择了原谅啊,毕竟人家都登门道歉了是吧。
“金凤姐,我还有事和你商量,你看咱们出去说怎么样?”
何金凤点头,目光搜寻何清喜的身影,何清欢一直留意着这边,她知道母亲是想让三姐做饭,立刻狗腿地拍着胸膛保证:“妈,你和梅姨出去说话吧,做饭的事交给我们!”
这两天小女儿甚得她意,何金凤很放心地与万艳梅一同离开,而在身后目送母亲离开的何清欢收起了笑意,直接冲到堂屋狂拍蒋艳秋夫妻俩的房门。
“嫂子!嫂子嫂子嫂子你干嘛呢?你快开门,妈和梅姨出去了,喊你做饭呢!”
蒋艳秋烦不胜烦,半信半疑地打开门表示自己不相信,何清欢挖着鼻孔闲闲道:“嫂子你这样,我不好和妈交代啊,下午可是要上工的,你想一家人都饿肚子就别做咯。”
“我做!”某人咬牙切齿状。
“小欢去帮你大嫂,不然她自己得做到什么时候?”
哟哟哟,心疼媳妇咯,想抓她壮丁?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咋不心疼心疼他娘老子?大猪蹄子!
“好的。”某人乖巧状。
嘴上答应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溜出了家门,那个啥,刚刚风太大没听清,姐先走一步,出门收集情报去也。
何清欢小心地巡视四周,这地方人烟稀少,她们应该不会走远,果然被她找到了,二人就站在树下说话,她把手放在耳后,仔细捕捉有用的信息。
“金凤姐,小壮昨天做的事,我真是没脸见你了。”
那就不要见啊,何清欢暗中撇嘴,继续监听。
“你这一两年不是在给小萍小喜物色说亲对象吗?我这儿还真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八队关屠户家二儿子今年正好二十,根正苗红,一表人才,要是和他家结亲,小喜小萍不管谁嫁过去,那至少每个月能吃上三四次肉吧!”
听万艳梅这么一说,这条件确实好,但这种好事凭什么轮到她们?何金凤没因此丢掉智商,反而起了疑心:“你家小莲也十五岁了吧,差不多该说亲了,我哪好意思截胡啊。”
“瞧你这话说的,那孩子是我一小时候的姐妹家侄子,先前小莲和他见过,人家相不上她,我这不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万艳梅的苦口婆心打消了何金凤大半疑心,但她还是说:“就我家这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家姑娘个个都不差,是我这当娘的没用,不然哪里会愁嫁?人家不是看不上我姑娘,而是看不上家世,我看还是算了。”
“金凤姐你不看看小萍都多大了,过了今年就二十了,到时候不就更愁?成不成咱们试试呗,又不会少块肉,再说要是相中了,那彩礼钱肯定不少,你家也该起间屋了,小乐总不能一直睡堂屋。”
万艳梅这话正好击中了何金凤全部的软肋,拒绝的话死活也说不口,就像她说的,相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小萍是真不能再等。
“那就这么说定了,再过三天不是赶集么?到时候我就和人家说好来你家相看,喊小喜小萍好好打扮打扮。”
何清欢听完,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八队的关屠户家……不就是外公家么?
不行!
她得阻止这场相亲,关家条件是好,但关家的男人打老婆,虽然这个年代男人打老婆在农村里很常见,但关家的男人打老婆尤其厉害,何况外公非良配,她不能让三姐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万艳梅这个老白莲只怕没安好心,何清欢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算计何家人,看来晚上或者明天应该抽时间去看望一下陈小莲,深入敌营探查敌情。
盯着万艳梅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何清欢在外面又等了几分钟才回去,果不其然被蒋艳秋一通讨伐。
任你说破嘴皮,我自巍然不动,何清欢只管埋头吃,左耳进右耳出,心里想着刚刚的事,哪有心思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