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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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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海云境深处。
闲云谷蔺家。
竹林中,一名白衣男子正盘腿静坐,他闭着眼睛,睫毛很长宛如蝶翼一般在下眼睑投射下一圈的阴影,他的眉眼精致漂亮,五官姣若好女,但是脸色却显示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苍白。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萦绕在他身体周围的灵气十分紊乱,正狂躁地四处乱窜。
“噗!”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见他受伤吐血,一双鬓斑白的老者便着急地从一旁走过来,蹲下身来扶起他,一脸紧张地问:“千珏?你没事吧。”
蔺千珏鸦羽一般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二爷爷……
他刚张嘴,又一口鲜血从嘴里涌出来,而那双眼睛里面,早已经是一片血红。
蔺忱山心疼地直喃喃:“果然不应该让你出门历练的,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子,就算我豁出老命也要把你留在闲云谷里!当个混吃等死,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又怎么了,蔺家这么大,足够我们宝贝孙孙挥霍。”
蔺寻双手背负身后,站立在两人身后:“千珏,心魔不是那么好压制的,我们已经同意让你尝试这么多次,除了去洗心池外你没别的选择了。”
他的目光看向蔺忱山。
得到后者目光的同意后,蔺寻朝后方抬手示意。
不一会儿,几个身穿蔺家家族服饰的家仆便抬着担架从远处走来。
蔺寻缓了下,说:“送他去无悔峰,洗心池。”
蔺千珏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神志恍惚,外界的声音和脑子里心魔的声音重叠,一时之间让他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血液腥甜的气息充斥他的喉咙和鼻腔。
蔺千珏很难受。
身体里的气横冲直撞,脑袋里的声音一刻不停。
“现在的你真的是你吗?”
“这幅道貌岸然、翩翩有礼的模样真的是你本心所想吗?”
“唯安说,你和他不是同路人,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才失去了他!所以你赶紧去死吧,拜托你赶紧去死。”
因为……
我的缘故……
蔺千珏的内心世界在崩塌。
唯安,唯安去了哪里。
他现在怎么样了,没有自己在,他是不是又在外面被欺负了。
他被蛊惑,被引诱,被撕裂……直到身体浸泡进一片辽无边际的寒冷之中,那声音才开始逐渐消停。
思维混沌中,两种意识斗争所产生的撕裂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痛苦。
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灵魂,然后用刮骨疗伤的办法治愈他的顽疾,只不过这次刮的不是骨头,而是思维和灵魂。
痛,剧痛……
生不如死的痛。
洗心池中,蔺千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扭曲,浑身湿透,头发黏湿地贴在他的脸上,背上,令人分不清是洗心池中的髓水还是被汗湿的缘故。
蔺千珏忍受不住。
不久之后,心魔亦开始断断续续轻喘,那声音低沉又痛苦。
饱含着一种绝望、眷恋以及不舍,那种情绪,浓烈得就像是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墨。
“你会忘了他,哈哈哈……”
“但是我不会。”
“你以为你是在杀了我吗?其实你是在杀你自己……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我……好痛……好痛……”
“唯安……我不会……不会忘了你……”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忘记你的时候,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
心魔嘶哑地低喊着。
恍惚中,蔺千珏好像看见了沈唯安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嘴角依旧带着笑,然而他的眼神那么沧桑荒凉,疏离与人群之外,他就像是行走在人间的野鬼,漂泊于异世的旅人,走了那么久那么久的路,依旧看不见归途。
蔺千珏不由喉头一甜。
虚弱的心魔说:“我恨你……”
蔺千珏压下满嘴的血腥味,嘴角泛起苦笑。
他恨我。
他自己,竟然在恨自己。
恨什么呢?
恨自己放不开,恨自己不够孤勇,恨自己错过了想要保护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是的。
我恨我。
现实的枷锁那么多,他如何能挣脱。
“你……有名字吗?”
痛苦中夹杂着一声嘲讽的哈音。
蔺千珏听见脑海中那道与自己无异的声音在低低地冷笑,他说:“心魔哪里来的名字。”
“蔺千霄吧。”
“什么?”
蔺千珏疼得浑身痉挛,不断冒出冷汗。
他努力地保持平稳的音调,艰难地说:“我说,你叫蔺千霄吧。他一直很喜欢蔺千霄。”
心魔痛苦地冷笑一声,似是在嘲讽蔺千珏为自己取名这件事有多可笑。
但是冷笑过后,却没有拒绝这个名字。
不久后,剧痛如波涛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
蔺千珏痛得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无尽的痛苦中,两道声音压抑的悲鸣彼此交织,不分你我。
洗心池中的髓水不断泛起红波,又变为乳白,池心里坐着的人几度昏厥又苏醒过来。
洗心池岸边,蔺忱山心疼地看着蔺千珏在髓水中浮沉,说:“千珏的心魔顽固,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彻底洗去。”
蔺寻简单道:“他会抗过来的。”
两人吩咐蔺家弟子仔细照看着少主,又在洗心池呆了一会儿,才离开无悔峰。
蔺千珏在洗心池中因心魔饱受折磨。
而与此同时,合欢宗的收徒大典还在继续。
笙箫靡靡。
大殿里不时有视线落到沈唯安的身上——好奇、惊艳、嫉妒、扭曲亦或是淫邪……
沈唯安恍若未察这些复杂的目光情绪,他就像个合格的禁脔,唇角弯着笑,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郁兰切好的灵果或是纯度很低的甜酒。
白虎就俯身坐在两人的身后,眯眸打盹。
突然之间,一股烤灵兔肉散发出来的香气接近自己的鼻尖,白虎微微一顿,缓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出现的是一只完整的兔腿,被如玉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正递到自己的面前。
沈唯安翘起唇角,说:“这个给你吃。”
白虎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沈唯安,但是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兔腿。
“唯安竟然会对别的生物释放善意?我以为什么都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郁兰长老轻笑着说,桃花眼轻轻挑起,伸手捏了捏沈唯安的下巴。
沈唯安将头侧回来,任由郁兰长老捏着,垂眸笑道:“嗯,我还挺喜欢白虎的,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头小白虎。”几缕发丝垂落在沈唯安的两颊,红衣墨发,衬得他貌美如花。
于是郁兰长老忍不住开口允诺:“你要是喜欢,过些日子师尊送你一头好不好?”
沈唯安点头。
郁兰长老眉开眼笑起来,他瞥了眼自己的坐骑,颔首轻声道:“给你就接着,以后他给你的东西你都可以吃。”
白虎这才低头,张嘴叼过沈唯安递给它的灵兔腿。
沈唯安看了眼沾染上烤兔腿油渍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伸过去,揉了几下白虎的头。
白虎吃东西的动作微微顿了一顿,倒也没有拒绝沈唯安脏兮兮的抚摸。
沈唯安仔细地在柔软的白色毛发上擦干净手,微笑着夸赞:“真乖。”
两个时辰后,典礼结束。
郁兰长老重新骑上白虎,他朝沈唯安招招手:“来,上来。师尊带你回住处。”
“谢谢师尊的怜爱。”沈唯安弯唇说完,正欲踩上虎背,这时大殿外有两名弟子匆匆前来。
“郁兰长老,宗主有事找您。”
郁兰长老懒洋洋地看了眼二人,不悦地道:“本尊收徒的大好日子,宗主有什么要紧的事找我?”
两名弟子抬头,略有些顾忌地看了眼沈唯安后,沉声说:“是关于沈师弟的事情。”
郁兰长老奇怪地拧起眉头,看向沈唯安。
不待郁兰长老询问,沈唯安主动开口,“想必是因为在收徒大典开始前,我教训了两位师兄的事情。”
见沈唯安主动说,两名弟子也不再忌惮什么,其中一人道:“是的。沈师弟对两位替他洗漱的师兄出手,其中一人神志似乎是被刺激到,现在还惊魂甫定,另一人昏迷到现在还未醒来。执法堂本来是要直接来寻沈师弟的,但沈师弟是长老的弟子,所以宗主让您过去一趟。”
全宗上下都看得出郁兰长老有多偏爱他,执法堂忌惮郁兰长老的怒火,没办法在大典进行中将沈唯安带走,只能求助于宗主。
让宗主出面,先同郁兰长老协商。
沈唯安看了两名弟子一眼,然后垂下眸子,让那双漂亮诡谲的异瞳遮挡在眼睑之后,平静地说:“他们欺侮我,以为我是哑巴,因为头发结难以解开,就直接拔我的头发,我只是以牙还牙。”
听着沈唯安理所当然的话,两名弟子心底都不由得泛起一阵寒颤,再看沈唯安站在那里微垂着头,一副我是最终受害者的模样,更是让早已见过宁檀和青衣惨状的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活阎王。
简直就是活阎王。
这个看上去翩翩如玉,高贵优雅的沈师弟,脾气秉性简直比他们这些邪宗弟子还要离谱。
这他妈哪里是以牙还牙啊。
当时那房间里,满地都是血,头皮都被整块撕下来了,只有两个陷入昏迷的活人,从他们的头上脸上流下来的血,不断地往地上蔓延,就像是红色的蛇。
血肉模糊的头上,甚至还能看见白花花红艳艳的肉在因为疼痛跳动,看得人生生作呕。
宁檀师兄都已经疯了,这沈师弟竟然只觉得这是以牙还牙。
那弟子沉默良久,低头再度道:“总之,请长老自己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