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47、她还在么

　　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应了一声，随后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还需要一些工具，木桶、石灰、剪子、支架，剃刀……”
　　桃枝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架子，打断了他源源不绝的话语：“都给你准备好了。”
　　男人搓着手，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埋头翻检起来。
　　妖狐毛发耸立，浑身开始寒战。
　　他自己也是精通“人体艺术”的佼佼者。当那些熟悉的工具名从男人的口中冒出的时候，某种极为可怕的预感蹿上了心头。
　　巨大的危机感，促使他忍痛弓起了脊背，本能地冲着男人嘶叫了几声。
　　男人嘴里正兴奋地自言自语着。见妖狐有发狂的迹象，他反而回过头，憨厚地安慰了起来：“漂亮的小家伙，不要害怕，很快就好了……”
　　昔日被妖狐用来哄骗美丽少女的情话，如今居然被这样一个粗糙的汉子用回了他身上。妖狐反感欲呕，上窜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使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看来他很喜欢你啊。”
　　这时，桃枝冷不丁说了一句，见狐狸的金色瞳眸陡然转向了她，非但不怕，还耐心地向他解释起来。
　　“那位先生，擅长制作标本，”她抬起手掌，彬彬有礼地示意妖狐看向那个男人：“他最偏爱你们这样皮毛美丽的小动物。”

　　妖狐梭形的瞳孔，瞬间凝成了黝黑的点。
　　嘶嘶的气流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怨毒的戾气骤然爆发，然而虚弱至极的身体，竟然动弹不得！
　　薄薄的淡青色风刃，堪堪在空气里凝形，便被氪金冷笑着徒手劈散了。
　　桃枝对他的强烈的抗拒视而不见，在妖狐惊惧憎恶的瞪视中，仍旧轻声细语。
　　“听说一般制作标本的流程，是先剖腹剥皮，再剔去骨肉和油脂，然后在皮张上涂抹防腐的香料……”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将那流程娓娓道来，语气平缓专注，竟仿佛在诉说某种精细的艺术。
　　而后，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位大师自然不同流俗，他主张‘保留动物们生前的灵动姿态’。”
　　妖狐艰难地往后蹭挪着，试图避开那莫测的危险。
　　然而那女孩恶魔般的声音，依然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他的双耳之中。
　　“所以，我们并不会杀死你。大师会先为你定型，你可以选择自认为最美的造型……”

　　桃枝话音未落，妖狐已经控制不住地嘶吼起来。
　　“要杀要剐，为什么不能给我个痛快？！这样反复折磨有意思吗……你们这群……”
　　“……魔鬼！”
　　待他声嘶力竭地吼完之后，萤草惊讶地“咦”了一声，氪金则是呵呵讽笑起来。那个看似憨直的人类男人，却仿佛对妖怪口吐人语的怪事毫无所觉，哼哧哼哧地搬动着木桶，吃力地走了过来。
　　萤草走过去接过他的工具，他还笑着同她道了声谢。
　　一切显得如此和谐。
　　桃枝则是诧异地挑起眉毛。她虽是身形纤弱的少女，在穿戴着沉肃简约的男性服饰时，却有一番少年般的风流写意。
　　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桃枝的语气也透着含蓄的疑惑。
　　“折磨……你怎么会这么想？”
　　男人搔了搔头，也沉声附和道：“是啊，我会很轻的，你不用怕。”
　　妖狐双耳竖起，浑身僵直。
　　耳旁，少女依然在温和地提出她的不解：“他就是太喜欢你了，才会想保留你最好的姿态啊。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一种折磨？”

　　这句话如此耳熟。
　　如果不是太喜欢你们，不忍心看着美丽凋零……我怎么会尽全力保留你们的青春呢。
　　命定之人啊，我深爱着你。
　　所以，在我的怀里安眠吧。
　　妖狐眼前一阵阵发黑。以往那些自认为美好的记忆，一幕幕分纷至沓来，搅得思维混沌散乱，心乱如麻。
　　爱？
　　如果那的确是爱，对被爱的人来说，是多么可怖的一份感情啊。
　　他或许不该……这就是报应吗？
　　酸楚模糊了视野，隐约可以看见那位“大师”带着赞赏的表情弯下腰来，结实的大手伸向他的后颈。
　　萤草警惕地扬起了蒲公英，绝色少女的雪白发丝披洒而下，交织成漫天的蛛网，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
　　心与身，都无路可逃。
　　妖狐阖上了双目。

　　临近正午，阳光越发热辣起来。
　　相羽漂浮在高空，浑身上下折返着璀璨的晶光，犹如一块大号的人形钻石。
　　她的目光巡梭在下方的庄园里。
　　说是庄园，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没有修筑外墙，附近也没有由领主管辖的田地。
　　花海漫漫，树林葱郁，青碧的湖泊澄明如镜面。两道狭长的浅彩色新月，正是错落有致的建筑群。
　　相羽的小辫子还没有拆散，此时正俏皮地搭在胸前。浅粉色的指尖挑动着辫梢，抿起的嘴巴也是淡淡的红。她就这样在庄园上方悬停了许久。
　　身为一只没有实体的鬼魂，除了阎王殿，哪个地方她闯不得？除了五星以上的SSR，哪个家伙她招惹不得？
　　若说死后的这几年，她能有什么长进——那肯定是胆子和好奇心。
　　可是，当看到这座清新美丽的庄园时，她竟然生出了退缩的冲动。
　　相羽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犹疑不定的光，纤长漆黑的双眉渐渐缩紧。
　　越是仔细打量，越是用心感受，就越觉得没什么值得警惕的。这座庄园里的气息和氛围相当平和，比她曾踏足过的人类城市还要干净许多。
　　所以，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相羽一咬牙，倔脾气也跟着冒出来了。她将纷扰的思绪抛之脑后，飘然降落下去。

　　脚尖划过泛金的粼粼波纹，黑发少女的窈窕身影，如同一只灵活的飞燕，轻巧迅捷地掠过水面。
　　到了湖中央，她蓦地止住前冲的势头，低头看向那澄静无暇的湖面。
　　R，鲤鱼精，Lv.15。
　　R，河童，Lv.15。
　　N，寄生魂，Lv.6。
　　N，寄生魂，Lv.3。
　　N，赤舌，Lv.1……
　　足足有数十只妖怪，潜伏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相羽微微惊讶。要知道，光凭这汪湖水中的妖怪，就足以组成一个小势力了！
　　别看他们等级低微，良莠不齐——她当年四处游历的时候，小妖怪们聚集到一起打劫和恐吓路人，这样的把戏她看过不少回了。
　　怀着好奇和惊叹的心思，相羽飞舞在霞庄的树林和建筑之间，目之所及，统共出现了成百上千的妖怪！
　　这座庄园，真是卧虎藏龙。

　　不过……
　　相羽开始迟疑起来：山兔说的是真的么？这座到处都是妖怪的“霞庄”和生前的她又有什么联系？
　　她不是人类吗……？
　　刚刚起了怀疑的心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妖力波动。相羽微微一凛，抬眼望去。
　　头上束着高马尾的半大少女，背上绑了根大得吓人的蒲公英。虽说那蒲公英毛绒绒的颇为讨喜，可看那放置的姿势，简直像扛着把大刀似的，分外违和。
　　清新的草木气息迎面扑来，又隐约透着不容忽视的顽强和坚韧。
　　R，萤草，Lv.23。
　　咦……？
　　似乎后面还有人类的气息……这个庄园，居然真的有人类生活？

　　萤草洗干净双手，确认上面没有残留狐骚味之后，便率先走出了地下室。
　　“这只狐狸随你处置，卖了也行，自己收藏也行。”
　　也准备跟着出去的桃枝，和忙活之中的标本大师嘱咐了一句，才转身走了。氪金紧随其后。
　　大师正满脸兴奋地抄起剪子，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
　　桃枝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她抬起手掌，有些不适地挡在眼前，遮住漫溢过来的夏日阳光。
　　“眼睛还好吧？”氪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
　　“还好。”
　　“哈，其实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亲手杀掉它的，毕竟当时那么恨它不是么？结果，居然交给别的人类来办啊……”

　　氪金一放松下来，嘴里又开始自然而然地吐槽，还没说完她就后悔了，可偏偏停不下来……她懊恼地攥紧了双拳，偷偷去瞅对方的表情。
　　千万别生气啊……
　　桃枝听她这么说，也只是垂下眼帘，平静地笑了。
　　甚至，还耐心地解释起来。
　　“一开始确实很想将他碎尸万段。只是后来想，如果咕咕真的还活着，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人类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一如当年那般纯净，只是变得更为温柔和平静。那位大妖怪的死亡，不仅没有彻底压垮她瘦削的肩膀，还将她打磨得更加坚韧了。
　　氪金望着她的神情，不禁呆住。
　　好一会儿，这位面目颖艳的年轻妖怪才找回了声音。她掩饰般地别过脸，口中急促地追问道：“你知道？”
　　“我知道。”
　　人类女孩点了点头，沉静地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氪金愣了愣，本能地想要反驳和斗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话了。
　　如果前世的络新妇也如此冷静和克制……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她正反思的时候，远处蓦地响起了一道稚嫩软萌的小女孩声音。
　　“萤草，桃枝！……唔，氪金，你也在啊。”
　　白色短发的山兔，绕过湖泊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直扑到萤草的怀里。
　　氪金对她下意识忽略自己的行为很不满，但也不好拉下面子和幼崽计较什么，只能故作冷淡地哼了一声。
　　萤草抱着软绵绵的兔子精，惊讶地发现了她红肿的眼眶。
　　“山兔，谁欺负你了吗？”
　　谁知，话音刚落，怀中的兔子便放声大哭起来。在桃枝和萤草担忧的注视和安抚下，山兔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抽噎着嚷嚷起来。
　　“是阿羽姐姐，她欺负我，不理我！太坏了，山兔明明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
　　桃枝瞳孔骤缩。

　　见到人类女孩僵硬的表情，氪金不禁瞪了山兔一眼，刚要出口斥责，便听到了女孩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见到……咕咕了？”
　　桃枝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兔，黑如点漆的眼眸中流露出强烈的无助和祈求。仿佛只要山兔应一声是，她便能立刻接受那荒谬的结论。
　　山兔被她的神情惊住，结结巴巴地说：“孟，孟婆带我去地府找阿羽姐姐……她说，说，姐姐一直在人间游荡……”
　　晶莹的泪珠，沿着桃枝的脸颊一颗颗滚落下来。
　　山兔呆住了，嘴里还在下意识地解释着。
　　“我问过鬼使了，他们说姐姐确实还没转世……”
　　桃枝掩面蹲下，又伸出双手，仿佛孩子似的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她哭得泣不成声。
　　什么成熟，什么冷静，什么放下……
　　那只是没有人为你张开她的羽翼，将你护在身后罢了。她离开了，你便长大了。她回来了，你依然是个孩子。
　　沉浸于震惊之中的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的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沉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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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艺术大师的巅峰对决，人与妖的审美碰撞！
原汁原味的精美便当，无污染，无掺假，请嘉宾妖狐尽情享用！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