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38、碰瓷在京都

　　“有一对居住在奥州的夫妻俩，长年没有子嗣，便向魔王祈祷……他们的诚心打动了魔王，不久后，便诞下一个美丽的女孩。”
　　“这个女孩名唤吴叶，从小就聪慧可爱，长大后，更是个才艺兼备、声名远扬的美人儿。”
　　“为了躲避当地贵族的骚扰，吴叶改名为红叶，随父母来到了京都……却掳获了京都贵族源经基的芳心……”【注⑴】
　　轻快活泼的女音，从房梁上悠悠地荡了下来，落进下方青年的耳朵里。
　　青年一袭常见的书生打扮，相貌温文尔雅。比较稀奇的是，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只单眼的眼镜。
　　此时他正仔细听着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将那娓娓道来的话语加以润色修饰，再从他的笔尖流出，凝聚成纸页上的动人文字。
　　这样你念我写地过了一会儿，女声蓦地停滞下来，整个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青年放下笔，抬头望了过去。

　　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半透明的脚丫子，随着不住晃荡的小腿，脚尖也一点一点的。
　　无视了那只不安分的光脚，青年的目光淡定地继续往上扫去，划过对方的浅灰色外衣，最后落到了那张明眸皓齿的脸庞上。
　　和脚丫一样，那张脸虽然洁白无瑕，却也处于诡异的半透明状态里。
　　趴在房梁上的“人”，居然没有实体!
　　对此，青年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还有心情冲上方的灵体问了句:“卡文了？”
　　“卡文”这个新奇的词汇，还是他从对方那里听来的。
　　灵体长成一副人类少女的外表，双臂相叠地趴在木质的梁柱上，尖尖的下巴则搁在臂弯里。
　　听到青年的话语，灵体不由得鼓了鼓脸颊，瞪着微圆的碧蓝眼眸反驳道:“才没有……”
　　“只是在想，接下来的情节，不太喜欢。”她嘟嘟嚷嚷地说。

　　若要说这个灵体拟化出来的相貌，那也是相当灵秀讨喜的了。
　　她自己也好似很清楚这个优势，总是逮着机会就胡乱闹腾，撒娇卖乖，非得引起别人的注意才好。
　　青年早知道她这个性子，也不说她。他搁着笔耐心地等待着，时不时与对方扯些闲话，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桌上整整齐齐地摞着几卷书，除此之外，只有一盏色泽柔和的油灯，和青年手臂旁边的纸张墨砚。
　　看上去整洁而温暖。
　　在这样放松的氛围里，灵体不禁慵慵地伸了个懒腰，在房梁上翻滚着换了个姿势。
　　她将双手背在脑后，保持着某种奇怪的平衡感，仰面躺在了梁木上。
　　翘着二郎腿，猫咪一般的眼睛惬意地眯起，望着打开的天窗。
　　夜月与漫天的星辰，便落入了她的眼中。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灵体继续讲述着她那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奇闻逸事。

　　“红叶成为了源经基的小妾……”
　　“唔，小妾。”
　　“她很受经基大人的喜爱，很快便有了身孕……”
　　“怀了身孕。”
　　“然后，源经基的正室生了病。”
　　“生病，嗯。”
　　青年喃喃地重复道，手下运笔如飞，墨意奇秀而雅练，在雪白的纸页上烙下隽美的文字。
　　突然，他提起笔，淡雅的眉毛皱了皱，神情有些疑惑:“怎么一下子跳到源经基的正室了？她生了什么病？”
　　“哎呀……”
　　灵体的语气懒洋洋的:“谁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反正高僧说，那是红叶对她下了咒术呢。”
　　“咒术？”
　　“就不要问得那么清楚啦。”
　　灵体笑嘻嘻地伸出指尖，隔空点了点青年微蹙的双眉:“书翁，看故事的人，才不会追究这些细节。咱只要把情节写得跌宕起伏，自然会有人来买书的。”

　　书翁当然不会同意她的看法，却也知道不能同她纠缠这些。
　　于是他绕开这个话题，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呀，自然是被好好惩罚了一番，流放到了户隐山……”
　　说到一半，声音又戛然而止。
　　书翁以为对方又在“卡文”，于是停了笔，思索着前半个故事的架构是否得当。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说话声，他不禁疑惑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梁，以及那一小扇天窗之外的淡白月轮。
　　天快亮了。
　　灵体自然也跟着消失了。
　　书翁收起纸墨笔砚，然后躺到一旁的铺子上，困倦地合衣入眠。

　　他所不知道的是，灵体并没有真正消失，她仍然躺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天亮以后，书翁就看不到她了。哪怕戴着那枚神奇的镜片，也看不到。
　　灵体望着书翁的睡颜，啧了一声。
　　“真是的，明明这么困了，还非要听我讲故事。”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过，妖怪也会困的吗……这个家伙，简直就像个人类啊。”
　　底下沉睡的青年并不知道，他自认为在人类社会伪装得很好的外表，早就被那个总爱往高处蹿的灵体识破了。
　　只因为在灵体的眼中，他的头顶上始终标着明晃晃的加粗字体。
　　“SR，书翁，Lv.23。”

　　似乎被书翁的睡意传染了，灵体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实际上她根本不可能感到困倦——
　　毕竟，她已经死了啊。
　　灵体心里很清楚这个事实。尽管死去的原因，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灵体半透明的身躯凭空漂浮起来，晃悠悠地飘向了天窗。
　　仿佛一缕水烟，一簇泡沫，轻盈而缥缈地升入了高空。
　　此时已经是夏季，太阳热情得厉害。明明才从东边爬出来没多久，日光就已经白得耀目。
　　灵体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像张烙饼似地躺在洁白的云层之下，均匀地烘烤着“身体”。
　　烤着烤着，半透明的虚无体魄也似乎多了些暖意。灵体不禁挺起肚子伸了个懒腰，从随风飘荡的发丝间，露出张惫懒颓废的漂亮脸蛋。
　　这时，一团焕发着淡淡金色光点的光球，在她的腹部上方缓缓显形了。

　　那光球一冒出来，就在她的肚皮上蹦了几蹦，一边蹦，一边发出了响亮的电子音。
　　“玩家，你又在晒太阳!”明明是电子音，却听起来格外愤怒:“你就是条咸鱼，咸鱼!还不快去肝？”
　　灵体抬起胳膊，从袖子里滑出了半截手臂。雪白的皮肤与透体而过的阳光产生了微妙的反应，两相交错的边沿，折射出璀璨的晕彩。
　　随着手腕的拧转挪移，那彩光也如水波一般流荡不休，渐变着精微的色泽。
　　然后，这只恍若水晶雕成的手掌，狠狠地拍上了光团，并把它拍得像皮球似的弹了起来。
　　“系统你真吵……我都变成鬼了，还不能让我咸鱼一下？”
　　在电子音不满的抗议中，灵体拍打着光团，撇着嘴说道:“都四年了，我还是26级，升级都升不了，还有什么好肝的啊？”

　　是的，她还有一个随身的聒噪系统……每天嚷嚷着要她赶紧去肝，不要再浪。
　　肝个鬼啊。
　　她现在就是个虚影，虚得发慌，生怕自己哪天就和《海的女儿》里的小美人鱼一样，“砰”地一下就崩散成泡沫了。
　　别说人类了，连看得见她的妖怪都没有几只。
　　这样的状态，还想找野怪练级？呵呵。
　　顶多就是偶尔跑回地府，见到不长眼的恶鬼怨魂，就逮着揍上几顿，才能涨一点经验值。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也没见27级的门槛松动一下。
　　哼，还不如用另一种更轻松点的方式——
　　那就是，“观战”。
　　俗称，蹭经验。

　　“玩家，你这个飘的方向，是京都啊？”
　　“猜对啦。”
　　“那也好，京都最近妖怪挺多。”
　　“没错，而且据说鼎鼎大名的酒吞童子的手下——”
　　“茨木童子？”
　　“对，就是他，听说最近总是在京都游荡呢。”灵体来了兴致，伸直手臂把系统高高捧了起来，不住地揉捏着。
　　在吱哇乱叫的电子音里，灵体兴高采烈地踢着小腿，清脆的声音里满是好奇。
　　“哎，系统你也知道吧？前几天，茨木童子被人类武士斩断了一只手，你说，现在也该到了他取回手臂的时候吧？”
　　“玩家……你不会就是过去看戏的吧……”电子音听起来格外无力。
　　“不然呢？”
　　“……咸鱼!”

　　在一鬼一系统相互斗嘴的间隙，时间缓缓地流过。
　　从清晨，到夜晚。
　　夏日那令人浑身冒汗的燥热感，在烈日遁去之后，也消褪了大半。带有丝丝凉意的夜风，安抚着人们躁动的神经。
　　贯穿高天的银色长河，流转着亘古的清辉。
　　乌发雪肤的少女凌空而立，背着手俯下身去，神态怡静地望着脚下的繁荣都城。
　　星光顺着她的长发向下流淌，而阑珊的人间灯火，则逆行而上，涌入透明的瞳眸。
　　这个美丽的世界，同样也是属于她的。
　　灵体张开双臂，身形向后倾倒。黑水银般的长发往上倒流，试图捕捉晶莹的细碎星辰。
　　而她则向下，向下!
　　没有血肉，没有实体，同样也就没有拉扯自身的重力，没有摩擦而起的厉风……但灵体的速度却仍然在增加，发丝仍然在不断地飞舞。
　　直到贴近地面时，已经化成一道浅淡的光影!
　　下坠的趋势戛然而止，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灯火通明的闹市之中，灵体骤然显现了身形。
　　披着淡灰色的长衣，乌发如瀑的少女行穿行在人群之中，任由行人穿过她半透明的身影。
　　系统漂浮在灵体的身边，望着这一幕，暗自为她难过起来。
　　真可惜，她不属于这个繁华的世界。

　　灵体可不知道系统的同情心，她一落到地上就欢快地跑开了，也不顾会不会撞上别人。
　　反正，撞到了也没有关系嘛。
　　“系统，你看，是稠鱼烧!”
　　灵体跑到一家点心铺子里，指着金黄色的鱼形和果子，语气雀跃地叫了起来。
　　不待系统回答，她又从一个大汉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趴在柜子上嗅了嗅摆放着的浅黄色软糖。
　　“生姜糖!”她高高兴兴地说:“虽然闻起来有点辣，但似乎很开胃哦。”
　　系统对她的没心没肺简直无语，看着她在铺子里上蹿下跳，元气满满地念出那些根本吃不着的食物。
　　“和三盆!”
　　用砂糖做的花叶状的糖果。
　　“麻薯!”
　　夹心的糯米团子，外面裹了一层甜粉。
　　“椿饼!”
　　绿叶覆盖的纯白团子……
　　等灵体将整个铺子的点心一样不落地叫了一圈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然后，又兴冲冲地跑进了一家餐店。
　　系统也没有叫住她，任由她四处蹦哒。
　　它绑定的这位玩家，生前是个大妖怪，一直挺想去平安京浪，却被结界挡在外面。
　　四年前的平安京，发生了一场动乱，导致笼罩了京都数十年的结界就此消失。可惜，玩家死得太早，错过了机会。
　　现在……也吃不到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京都美食了。

　　系统本以为她要浪到半夜才能想起此行的目的，没想到过了不久，灵体主动跑了回来。
　　“系统!”她一把将它搂进怀里，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嚷道:“咱们去看茨木大佬吧？”
　　“你总算想起来了啊。”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用下巴蹭了蹭光球:“我才没有忘记……刚刚我有去试着感受京都里的大妖怪，可是他们隐藏得太好了，找不出来啊。”
　　“要是被你找出来了，人家还能是大佬？”
　　“我找不出来，不过系统你一定可以的!”
　　“……”
　　系统无可奈何，只好化成点点光晕，散入灵体的身形之中。
　　“好好感受。”
　　随着电子音的落下，灵体的五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沉下心来，站在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她眼中的世界，是暗昧横生的浮华人间；现在投映到她的脑海里的，却是尚存和平的妖鬼之都!
　　无处没有鬼魅，无处没有黑暗。
　　原来系统看到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不，应该说，是她自己的眼光……太过接近于人类了。
　　灵体不再深想，在系统的指引下，以自己站立的地方为支点，感知迅速地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夜深了。
　　潜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栀子和茉莉的清香在夜色中幽幽浮动，分不清彼此。数只萤火虫飞舞在道路两边的草丛上，黄绿色的光点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这里道路宽敞，行人却不多，偶尔有几辆贵族的牛车经过。
　　拐角处，身形纤弱的女人低头走了过来。她步子迈得小而急，娇小的身躯包裹在色泽浅柔的衣衫里。
　　青丝有些散乱，散了几缕落在小巧的耳侧，颇显柔弱堪怜。
　　对面也正好走来一位俊美男性，见到那步履匆匆的女子，他便皱着眉侧过身去。
　　谁知那女子一个趔趄，身体一歪，恰好倒入了男人怀中。
　　幽幽的栀子花香，从女人的发间隐隐飘散开来。纤细的指尖揪着男人胸前的衣襟，她低声呼着痛，微带颤抖的娇媚嗓音，十分引人遐思。
　　美人入怀，男人不禁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下一刻，他猛地推开了怀里的女人，恶声恶气地说:“你眼睛白长的？”
　　美人僵住了，随后顺势往后踉跄一步，抬起梨花带雨的秀雅面容来。
　　她那双楚楚动人的杏眼里，闪过一丝隐藏得极好的煞气和杀意。

　　不远处的一颗香樟树上，灵体抱着系统坐在枝头，目瞪口呆的观赏着这场大戏。
　　万万没想到，女装大佬身残志坚，被砍了手也不吃教训，照旧来京都碰瓷了……
　　话说，大佬扮相真不错，那婀娜苗条的身材，那勾魂摄魄的眼神，啧啧。如果是普通的人类男人，没准早就被那副美丽的皮囊骗得团团转，把私房钱都抖干净了。
　　可是……
　　灵体眯着蔚蓝的眼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头顶。
　　SSR，酒吞童子，Lv.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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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现在皮得很。
喝了孟婆汤，脱掉鸟姐皮。
瞬间恢复了本性。
或者说，因为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变得比本性还要夸张……
_(:з)∠)_
【注】
⑴：出自日本一则古代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