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今天吃药了吗》颜十欢

6、第六章

　　一道光芒照入了大殿。

　　这并非是玄煜第一次见到这一代的妖王项西雀，只是没有在这么正式的场合见他穿过如此隆重的服饰。长长的曳地披风绣着墨绿色的藤蔓花纹，金色与银色交织在一起，就像洒满了星斗的夜空。淡淡的草木香从他身上幽幽飘来，若隐若现，似真似幻，就像一首神秘的、隽永的诗。

　　项西雀本人化形之后的样貌也异常惊艳，饶是玄煜见过他许多次，也依然在心底感到由衷的赞叹。妖界多美人，只是如项西雀一般美得如此动人心魄的却是少见。他的眉很长，眉锋却并不锐利，微微带出一点弧度，使他看起来像是经常在笑一样。

　　但玄煜清楚，作为这一代带领妖界重新崛起的妖王，项西雀虽长了一张姣好的美人脸，脾气可是异常的不好惹。妖魔两界从前就有许多摩擦，在与他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玄煜都深深感到项西雀的精明与敏锐。

　　“天帝陛下。”项西雀走到玄煜身侧站定，温文有礼地拱了拱手，“在下听闻了紫微仙君一事，特为此而来。”

　　……是了，项西雀其实和玄煜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绝不肯吃亏的家伙。玄煜一出手就干掉了四个妖界之人，只怕这位妖王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自称是“紫微最好的朋友”的天府仙君陆一行难道是在逗他吗？！

　　玄煜维持着“紫微仙君”的面瘫脸，在心里疯狂扎陆一行的小人。天帝显然和他想得一样，站起身亲自迎下台阶，满面笑容：“不曾想妖君竟亲自前来，实在是本君疏于管教。请妖君放心，本君一定重重责罚紫微仙君，使他就此改过，不敢再犯。”

　　项西雀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知天帝打算如何处置紫微仙君？”

　　“此等大罪，自然是抛入七情池，受七情轮回之苦……”

　　项西雀挑起了眉。

　　“……本君还会另派一位仙君与紫微共同镇守钧天之境，行督察之事。”天帝讪笑道，“不知这样处置妖君可还满意？”

　　项西雀摇了摇头。林钟的脸上露出彻底绝望的表情：这样处置妖王竟然都不满意？要知道七情池那种地方是让浸泡在其中的神仙尝遍人间七情之苦，所受折磨超出想象，更有甚者离开七情池后就疯了，甚至有人从此失去了七情六欲。如此重罚，妖王竟还不满意？难道一定要紫微的命才可以吗？天府又是怎么想的，竟把妖王带了过来？！

　　林钟微微启唇正要张口求情，项西雀已然淡笑着开口了：“此番我妖界之人被杀，实则是他们行为不妥。我已经重重惩罚了擅自行动之人，除妖籍，剥夺妖力，逐出妖界，永世不得返回，紫微仙君何错之有？”

　　林钟张大了嘴僵在那儿，表情看起来颇为滑稽。大殿中的诸神仙也纷纷露出意外的表情，有几人的眼睛险些瞪出了眼眶，显然项西雀此言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玄煜也吃了一惊，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位妖王来——他吃错药了？还是有人假扮的？从前魔界中有人偷了妖界边境菜地里的一根胡萝卜，这位妖王就带人杀到了魔界边城，若非他们二人最后协商解决，只怕就要爆发妖魔战争了。因一根胡萝卜都能发动战争之人，玄煜绝不会相信他会突然善心大发，特意赶来相救自己。

　　天帝差点脱口而出：“啥？”好在他忍住了。他轻咳一声，显然被这个突然转折弄蒙了：“那妖君的意思是……”

　　“依我看，督察也不必派了。”项西雀弯起唇，笑得一派和煦，“紫微仙君并无过错，我妖界中人擅自行动，事先我并不知情。否则，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去侵犯紫微仙君镇守的钧天之境。”

　　……难道其它天境就可以侵犯了吗？玄煜忍不住又在心里翻翻白眼。

　　“妖君此言真是让本君惭愧。”天帝恳切道，“但此事紫微也并非全无过错。本君还是派一位督察，但既然妖君求情，进七情池受罚便免了。妖君以为如何？”

　　“甚好。”项西雀微微颔首，轻瞥一眼含笑站在天帝身后的王母娘娘，忽然轻笑道：“娘娘以为如何？”

　　王母从容福了福身子，掩口笑道：“妾身妇道人家，自然觉得什么都是好的。”

　　项西雀笑了笑，笑容似乎意味深长：“娘娘觉得好才是真的很好。只是紫微仙君受了这番折腾，也有我的罪过。”说着他转过身，走到玄煜面前微微一揖：“我在此陪个不是。”

　　左右两侧天兵早就放下了玄煜。玄煜直视着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妖王，淡淡还礼：“是小仙鲁莽了。”

　　项西雀直起身子，对他轻轻一笑。玄煜不禁暗自皱眉——看项西雀的神情，怎么好像他认识紫微仙君叶扶风？有私交？

　　玄煜第一想法便是得空发一封信秘密询问一下叶扶风，可一想到自己昨天才大笔一挥“不劳费心”四个字拒绝了他，他就拉不下脸去询问。

　　.

　　因着妖王项西雀前来的缘故，天帝决定在当晚设宴招待他，于是玄煜和林钟必须在天庭停留一个晚上，才能在第二天启程返回钧天之境。

　　林钟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高高兴兴准备参加晚宴，唠叨也少了许多。玄煜却心事重重——原本他并未把换魂一事看得太重，在他看来，自己所知晓的法咒之多浩如烟海，总会有一个能够解决此事。他只需在换魂期间扮演好紫微仙君的角色，以免魔界有史以来最强的尊主因一个用错的法术而被仙界不费吹灰之力擒住。

　　可他似乎把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灯火闪烁，小仙女们来往穿梭，瑶池仙境之中飘来幽幽暗香。琉璃灯盏浮动在半空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玄煜只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喝着瑶池琼浆。他不敢喝酒，因为他是沾酒便醉的人，在这种境况下，就愈发不能碰酒了。

　　坐了片刻他便觉得胸闷，好在紫微仙君的形象便是沉默寡言，甚少合群，于是他站起身离席，决定去瑶池边上走走。

　　远离了宴席，叮叮咚咚的乐声便也跟着远离了。玄煜走在瑶池之畔，明灭不定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就如同他此刻沉浮不定的心情。他在瑶池边随意找了块大石坐下，将自己目前的处境默默梳理了一遍。

　　林钟似乎对换魂并无所察，然而接下来会有一个天府仙君陆一行同样被派到钧天之境，此人自称是紫微仙君叶扶风至交好友，可惜玄煜与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因此对他也一无所知。这情境简直就像是他赤.身.裸.体站在对方面前，而对方却戴着面纱，连面容都看不甚清楚。

　　必须要尽早换回去，否则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玄煜磨了磨牙，再度在心里痛骂紫微仙君叶扶风，几百年的神仙了，竟然还会弄错灵诀！

　　远在魔界尊主身体里的紫微仙君叶扶风再次打了两个喷嚏。他默默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字——“不劳费心”。

　　这个玄煜……

　　叶扶风用十分一言难尽的表情地将它折起，生平第一次对某人产生了些许看法。他和玄煜的第一次会面并不愉快，那时他追查一名偷盗瑶池秘宝的小仙一路到魔界，谁知玄煜竟然硬是不让他进去，还说什么不允许外人染指魔界的地盘。叶扶风本人不善言辞，于是两人当场大打出手——

　　叶扶风想起玄煜当时嚣张狂妄又放肆的样子，暗暗皱了皱眉。此人果然如他所料，狂妄自大，对自己颇为自负，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章法，也不会按照套路出牌。这样的人恰好是叶扶风最为厌烦的类型，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玄煜如此行径，只怕在仙界不好过吧。

　　叶扶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密报，那是魔界右护法送来的，上面只交代了一件事，那就是紫微仙君叶扶风在下界擅自出手杀了四名妖界中人，只怕仙妖联盟不日便会毁于一旦。

　　真·紫微仙君叶扶风面对着这份密报，感到自己头又痛了起来。虽然玄煜斩钉截铁拒绝了他帮忙的信，但他认为还是有必要再写一封，此事一了，他便再也不想与玄煜有所往来了。

　　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再次提起笔来。

　　.

　　玄煜在大石上坐了片刻，便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仙君。”

　　玄煜淡定回过头——是妖王项西雀。

　　项西雀已经脱掉了那件华丽的披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袍。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超脱常人的美貌。玄煜不知道叶扶风过去与他有什么交集，唯有淡淡点了点头：“妖君。”

　　项西雀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拿着一个银色酒杯站在玄煜身侧，望向波光粼粼的瑶池，声音蕴含了几分惆怅：“没想到百年未见，你竟生疏至此……只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玄煜谨慎地没有说话。项西雀于是侧头看向他，眼底星星点点流露出一丝丝哀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玄煜：“……”

　　“也罢。”项西雀神情落寞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勉强扬起一丝笑容，“当年是你救了我，扶风。”

　　玄煜：……“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