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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难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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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算算时间,苏半棠进新公司也三月有余。
优酪乳项目的第一波硬广物料已经通过媒介渠道铺开,TVC广告前期工作已就绪,等代言人韩以宁那边一有档期就能开拍。
周一去公司,宝拉姐拉苏半棠和另两个文案两个设计去小会议室开了个短会。
会议中心思想简单,公司准备投标一个新项目,要他们准备比稿内容。
宝拉姐把比稿这件事说得很轻松:
“对方客户和我们公司合作过好几次,老朋友了,别太有压力,也别浪费太多精力在这上面。你们做得别太拉胯给我丢人就行。”
宝拉姐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此次竞标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意思。
确实,广告公司的竞标比稿,不仅仅比的是各公司的创意水准,更还有无数人为因素在其中。
靠关系摆平客户,内部操作拿到内定的中标名额,这几乎是行业打工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显然这一次,苏半棠他们要准备的比稿项目已经被公司内定了下来。
虽然说是随便准备一下就行,不需要浪费太多精力,但苏半棠还是稍稍认真了解了新项目产品的行业基本情况,搜集产品、竞品和市场资料,再提交、开会、头脑风暴。
手头同时两个项目在忙,几乎叫苏半棠把沈灼抛在脑后。
忙忙碌碌了一星期,工作强度稍微缓和下来。苏半棠这时得了空闲,终于联系好租房中介,准备去看先前看中的房子。
搬家,差不多也该提上日程。
虽然搬离沈灼的地盘说起来有些狼狈和灰头土脸,但实际操作之下,心中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总比分手后,被他从他房子里赶出去来得好。
宝拉姐前几天还拐弯抹角问过苏半棠关于沈灼的事,
“你那个叫沈总的朋友,先前我们在韩以宁工作室见过的,跟你关系不一般吧?”
苏半棠当时笑笑回,“还好。就朋友。”
宝拉姐点点头,“做AE跟做创意不一样,要跟客户打交道,手里握紧客户资源是重要。”她话说得颇有别样意味,“不过你跟沈总这样的有钱男人打交道也注意点,别把自己玩进去了,影响工作。”
原来宝拉姐早就看出她跟沈灼间关系暧昧。
是啊,但凡在社会混了几年,谁会天真地相信,一个普通公司小白领能跟一个一看就有钱有权的男人成为“普通”朋友?
苏半棠略略尴尬,僵硬笑笑,随口应两句糊弄过去,“宝拉姐又开我玩笑。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被玩进去了。她要跟沈灼提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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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十岁时父母去世,苏半棠就从没在这个城市的某套房子里安稳长住超过三年过。
居无定所,似乎已经成了她生活的写照。
七点下班,看完要租的房子,付了定金。
时间还早,苏半棠在回住所的路上顺道去了趟超市,采购一些蔬菜食物日用品。
今天超市搞店庆活动大减价,来捡便宜的人特别多,收银台排长队。苏半棠拎着灰色购物篮缀在最末,低头翻了翻手机。
然后在这样喧嚷市井的环境中,给沈灼的号码拨去电话。
“嘟——嘟——”的电波音响了许久。
两分钟后,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重拨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小棠?”沈灼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
又是将近一星期没见他、听到他声音,苏半棠在一瞬间有些心神动摇。
她咽了咽喉咙,调整好自己的声音和情绪,“沈总。”
临到真的要说了,却发现“分手”两字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出口,似有千钧重,沉沉地压在嗓子眼。
“你电话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苏半棠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话说出,沈灼倒先行开了口,“小棠,你这周六中午把时间空出来。”
“……”收银队伍缓慢蠕动,苏半棠向前走两步,问沈灼,“周六要干什么?”
“圈子里的朋友这周六婚礼,你跟我一起去。”
“…………”苏半棠这一次又沉默了好几秒,才回答,“好。在哪里?”
“安缦酒店。待会我把具体时间地址发给你。”
“好。”
苏半棠答应下来。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答应下来的借口。
比如她还没完全从沈灼家里搬出来呀,等搬出来再跟他断干净;比如分手的话她要当面对他说啊,这样才显得正式;又比如沈灼送她的东西她还没还给他……
但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看他。
最后看一看。怕自此一别,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也是奇怪,明明跟付君昊分手时,一点都没这么多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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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苏半棠还是稍稍做了点打扮化了妆,衣物首饰都穿戴了她自己的。
她一个人乘地铁提早到了举办婚礼的豪华酒店。没有请帖,便坐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一直等到沈灼出现才跟随进场。
婚礼的主角之一是淞城圈内著名的大佬级人物,名何建伟,白手起家的电商企业家,时常能在新闻中见到,五十左右年纪;
而他的新婚对象,则是一位才二十二三岁的漂亮娇妻,跟苏半棠的年纪相差无几。
都说男人发迹以后常常春风得意,抛弃糟糠妻,迎娶年轻貌美小妻子,这位何姓大佬也不外乎如是。
他出身农村草根,在本城的这场婚礼按照他喜好弄成了中西合璧、土洋结合。
参与婚礼者非富即贵,却无人对此品味置喙什么。
沈灼今天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西装外套很正式地扣着三粒扣,清冷,矜贵。
苏半棠穿了白色薄毛衣和深色长裙,原本是不出错的打扮,但走在沈灼身边,再对比场中女宾们的礼服、高定套装,就未免有些朴素到黯淡。
婚礼仪式在酒店中心的阔大草坪,绿荫坪中央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香樟树王。
仪式开始前是自由鸡尾酒会,各圈人士的社交场合。世交熟人寒暄者有之,攀亲带故意图结交者有之。
苏半棠从见到沈灼到现在,总共没跟他交谈超过十句话。大多是“等很久了?”“走吧”“嗯,好”这一类无实质意义的内容。仿佛大半个月没见面,两个人之间都生疏了。
她心中酝酿着要与沈灼分别,连带着看今天这场婚礼也如水中看月雾中看花,像在看与她生活割裂的另一个世界。
圈里认识沈灼的人不少,上来寒暄的也多,投在他身边苏半棠身上的好奇视线更多。
苏半棠对那些视线无动于衷,安静吃着手里的开胃甜点。
没两分钟,便又有一对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夫妇走来向沈灼搭话。
“Hi,阿灼!你也在啊!”
“你家老爷子今天不来?”
“身边这位美女给我们介绍下呀。”
都是熟人,交谈说话也随意,很快又引来了好几个年轻男女围过来谈天。
沈灼对周围人介绍苏半棠,十分简略:“苏半棠。”
苏半棠在旁礼貌一笑,“大家好。”
有人礼节性关注了下她,友好问:“苏小姐看起来好年轻,还在上学还是工作了呀?”
苏半棠回:“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广告公司工作。”
“哪个国家念的书啊,我们说不定还是校友,哈哈!”
苏半棠说了自己的毕业院校,一所本地双非一本。
话一出口,热闹场面顿时安静了两秒。
苏半棠这学校虽然挂了个一本的头衔,但在很多本地老一辈人眼里却依旧是所蹩脚到不行的三流大学,小一辈们耳濡目染也有此印象。
而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在海外名校镀过金,更别提沈灼本人和他前女友各个母校常青藤。
无论作为女伴、还是作为女友,苏半棠的学历都有些……令人意外。
有人打哈哈圆场,“这个学校也很不错的嘛。半棠在哪所广告公司高就?阳狮?奥美?我们公司跟4A公司有过合作的。”
苏半棠所在的公司也不是什么知名的国际4A,仅仅一家本土中型广告公关代理商。就那么简单说了说。
问话者不管有心无心,旁边听热闹的总算也了解到了自己想了解的,三两下把苏半棠的斤两掂量了个清楚,回去以后又是一顿谈资。
话题渐渐转到别的方面,沈灼很快也又被从旁过来的三两西装中年男人拉住说话。
他就像只招蜂引蝶的馥郁的花,什么都不做,都会引来一堆人问候。
而苏半棠就待在原地,听那几个年轻人继续说着今年阿尔卑斯山雪场的开放时间啦,东海岸的海水倒灌啦,秦家小儿子创业烧钱赔了他爸九千万啦,说到兴头处,有两ABC直接兴高采烈用回了英文,叽里呱啦一串鸟语。
苏半棠听得茫然,也不想主动加入话题,慢慢被人群边缘化。
沈灼就在苏半棠几步外的不远,余光留意着她呆头呆脑的一张脸。
与人谈完话,他示意苏半棠到他这边来。
“给你报个英语私教吧。有空学学。”婚礼仪式即将开始,沈灼整理西装扣,带苏半棠走入草坪中摆放整齐四方的座位。
“……”苏半棠侧头看沈灼一眼,嘴唇动了动。
最后,干巴巴吐出几字,“不用了吧。”
沈灼终于觉得她的水平上不得台面了吗?
两人并排落座,苏半棠将视线转回前方。沈灼又微微侧目看她。
她今天化了妆,底妆盖住了加班熬夜带来的憔悴,橘调红的唇膏提了气色,叫她总是淡色的嘴唇看起来健康了些。
她的眼睛天生深邃,鼻子挺翘,但此刻的神情却很淡,空旷地注视着前方某一点。
沈灼心里也无由来地空旷着。
他轻轻扫了眼苏半棠,也转回了头。
待最初新鲜猎奇的滤镜褪去,眼中看到的、剩下的,仿佛都是瑕疵。
穿的也不行,戴的也不行,学历工作普普通通没一样拿得出手,家庭背景一无是处,朋友圈子不入流,还满嘴谎话人品堪忧。
沈灼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了。怎么苏半棠这人,除了张脸,样样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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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仪式开始,何大佬携手一身纯白婚纱的小娇妻于前方巨树下恩爱致辞。
刚刚一群人的交谈中也谈到了这位小妻子。
即使在他们口中是“灰姑娘”“改变阶级”的这位新妻,也出身中产家庭拥有留洋背景。她曾是大佬的几个情人之一,最后成功上位,听起来其中充满了拜金和心机。
何大佬此时在台上深情发言:“小娇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女孩。”
座下每个人都面带笑容,给与衷心祝福,不管这是大佬的二婚三婚还是第十八次结婚,都见怪不怪。
不过又是一场年轻美色与金钱权势的置换而已。更何况在场有年轻人本身就是富豪的私生子女,几个大小老婆同时和谐相处的都有。
——这个圈子的人,早不必受道德约束。
但苏半棠很不舒服。
她这时候很想转头去问问沈灼。
你呢,你对结婚这事又是怎么看的?
最后按捺住了。
仪式完毕是午宴,宾客转移到中式宴会厅。
沈灼坐在最前排的主桌位,苏半棠便也在他身边。
免不了推杯换盏,酒桌文化。苏半棠只喝果汁。
让她下定决心说出“分手”二字的,是一次敬酒。
那时沈灼推给她一盏红酒,要她过去敬敬今天新婚的主人何建伟。
说两句场面话让人开心就行,以后有机会总好照应。
但苏半棠心中存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厌烦,青涩幼稚的年轻气盛。
她摇头说不想喝酒,说她今天例假,不方便。
那样一个她此后都不会有交集、一边抛弃原配一边桃色绯闻不断一边又迎娶娇妻的老男人,她不想上赶着逢迎。
沈灼真是太抬举她了。
苏半棠拒绝得太过明显,整桌人都对她微微侧目。
沈灼的面色显然淡下来,没再对她说什么。
之后整场午宴也再未对她侧目或说话。
苏半棠只顾埋头吃饭,胃里塞得满满当当,胸腔闷而涨。实在吃不下去,她起身出宴会厅去洗手间反复洗了好几分钟手,而后又去外边草坪透气。
她给沈灼发消息,让他出来。
五分钟后,男人如约而至。
“什么事。”沈灼站在深秋午后的太阳下,肩上落着一层很浅的光晕。
草坪上宾客观看仪式的座椅还未被撤去,苏半棠站在一张座椅边,望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会秋天仍然青绿的草地。
她没说话,沈灼朝她方向走近,皮鞋鞋底踩在草地,微弱的沙沙声。
“谈谈。”他来到她几步前。
苏半棠没勇气抬头,只低目看着他银灰色西装裤包裹下的修长双腿,左手插在裤兜,衬衫袖口下,一截腕表显露。
她遥遥盯着腕表折射阳光的表盘,开口:
“沈总。我们,分手吧。”声音不高,但谁都能听清。
一句话毕,无人再接话。
时间流逝,近乎令人窒息的好几秒沉闷。远处宴厅高朋说笑。
过后,忽然听沈灼低笑一声。
“你说分就分,你说分我就要同意。小棠,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苏半棠微微一愣,不自主抬起头看向沈灼。
男人面容英俊清冷,只嘴角挂着点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的弧度。是苏半棠解读不出含义的神情,但其中应该没有挽留。
只一眼,她又挪开目光。
她说:“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吧。明明你和我,这段关系维持得都很难受。”
她深吸口气,将事先打好腹稿的内容倾盘托出:
“昨天我已经把我的东西从你房子里都搬走了,应该没有遗漏,你可以去验收一下,顺便把门锁密码也换了吧。还有你送我的衣服鞋包,我一起留在了屋子里。还有车,我没怎么开过,一直停在小区地库,车钥匙我现在给你。”
说着,她拉开手中绀蓝色手包,取出一串奥迪车钥匙。
沈灼沉默地听着,瞥一眼她手心里的黑色钥匙,并未接过,只从裤袋摸出烟盒打火机,抖出支烟。
薄唇微张,牙齿咬上滤嘴,火苗点燃烟草。
苏半棠发现沈灼此时所用的是一只银色金属打火机——不再是她当初送他的那只红色。
深重呼吸,尼古丁涩苦的味道钻入肺腑神经,像是某种情绪得到缓解,沈灼稍稍舒展了下眉心。
“既然你要跟我划分得一清二白,那小棠,”沈灼吐出口烟,音色平淡,“你把跟我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的钱也结了吧。记不清数目的话我可以拉个账单出来。”
苏半棠秀眉微蹙,抬眸看向他。
“还有什么,”沈灼倚在一把椅子边,单手搭在椅背,斜仰着头望远处青空,似在回想。
“这么一想,和你交往还挺不费钱的。要不然最开始的一百零五万,你也一起还了?”
苏半棠抿唇,嘴里发苦,“一百零五万我们已经签过协议了。”
“哦。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签过协议。”沈灼终于又笑起来,声音柔和又凉薄,“我还以为你清高到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想想,你最开始到医院找我,不就是奔着钱来的?”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的钱,虚情假意,嘘寒问暖。从最开始,她的目的就只是赤\裸裸的金钱利益。
——她与他之间这层一直没有说穿的皇帝的新衣,终于还是被他戳破了。
苏半棠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她深深吸气,才稳住声线,说:“是。我就是奔着你的钱来的。如果不是你有钱,我根本不想应付你……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沈灼眸色一凛,夹烟的长指一顿。
火星渐渐将烟草燃成灰烬。
许久,他将视线从淡蓝的天穹收回来,斜眼看向苏半棠,“所以你现在不想应付了。”
苏半棠闭眼点点头,尽力让自己冷静。
她说:“我们不合适。您是我生命里的贵人,我很感谢这段时间您对我的关照——”
“关照,我关照你什么了?”沈灼垂眸掸了掸烟灰,淡淡打断她的话,“关照你穷酸的吃穿用度,关照你不入流的公司,关照你不成器的表弟,关照你在你老同学面前的虚荣心,还是关照你那可怜到不值一提的廉价自尊?”
“……”苏半棠涨红了脸,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胸中那团郁积的干草像被什么忽然点燃了,哗的一下灼灼蔓烧,火气直窜天灵盖。
和沈灼相处了这几个月,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嘴毒、如此会揭人疮疤过——
可这轻描淡写的桩桩件件,又分明精准狠决如针刀,就戳在了她痛处。
他果然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在眼里。
她的丑陋就这么无所遁形地袒露在他眼底。
苏半棠脸红到火烧火燎,终于还是压不住情绪,又羞又恼,口不择言,“沈灼,你不过是仗着你有钱势罢了……不过是仗着你有钱有势!不然你以为我看得上你?现在我对你失去兴趣了。你知道吗,和你这类人交往也不过如此,无聊至极,更别提你那方面还不行,完全不能满足我!”
沈灼面色阴冷了一瞬,又忽然笑起来,好像苏半棠讲了逗他发笑的笑话。开始只是无声地笑,接着越笑越厉害。
他边笑边抽了口烟,喉咙呛到,边笑边咳。
“行……”他直起身,走向苏半棠。
他给过她机会。
或者不如说给过他自己机会……
总是抱着试一试的侥幸心理……
看来小姑娘不怎么领情。
白色遮阳棚遮去半边天光,沈灼收住笑,走到苏半棠身前朝她伸手,苏半棠却莫名不自控地往后退,脚后跟撞到撑起阳棚的金属杆。
她退一步,男人进一步,他面上还留着笑意,寡冷的眸子里却辨不出喜怒。
“苏半棠,你躲什么啊。钥匙给——”
话到一半,他倏然皱眉,抬头看向苏半棠背后。
旋即,也就一两秒的功夫,他一把抓住她肩膀将她拉离危险地带,另一手本能抬起,挡住至上掉下的帷布栏杆。
阳棚上部栏杆倒了下来!
一阵哗啦乒乓杂响,同时伴随一声沉闷的“咚!”,栏杆撞上男人头部。
整个世界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