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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琴瑟钟鼓友乐之 ...

  •   生怕自己错过好戏的楚风雅原本待宋功勤喝了药便打算立即动身,好不容易才被宋功勤拉住用了午餐。宋功勤不认为两人该去得太早,届时还未等到官差,倒先被柯策察觉,平白让楚风雅涉险显然不妥,可他终究论不过对方,楚风雅着急着出发,到最后自然是他遂了楚风雅的意。午餐过后,两人便早早出发前往柯策那华丽府院。
      为了不惊动应已收到消息想来正严阵以待的柯策,宋楚二人远远便止了步。楚风雅好事却不莽撞,行事小心谨慎,此事之际,只盘算悠闲做壁上观。然而,即便他们离得远,也还是很快察觉异样。偌大的院子,两人竟感受不到一丝人气。没有走动的人影,没有说话的声响,整个院子就像空了似的。
      柯策一介江湖人士,手下能有多少人?怎可能在官兵前来围剿的时候摆个空城设埋伏?远眺寂静一片的府院,宋功勤不得不怀疑柯策已经离开了此处。显然,楚风雅的想法和他类似,只是,比他更积极于行动。“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瞧瞧。”
      宋功勤明白楚风雅这分工是担忧自己的伤势,可他又怎能任楚风雅独自冒险?赶忙拉住说话间就要离开的人,“要去一块儿去。”他素不擅言辞,此刻也不作游说,仅仅直言自己的想法。
      楚风雅听了这一说辞,稍稍迟疑后便明快笑着点头应“好”。从来颇有主张的人这一回主意改得颇为爽快,宋功勤不由胸中波澜起。情不在这一刻动,却在这一刻泛滥。这一刻没有壮怀激烈,不是生死关头,实在稀疏平常得紧,但偏是别一般的滋味。
      宋功勤加快两步,紧紧跟在楚风雅的身边。当然,眼下情势非比寻常,他很快清澄神智,同楚风雅一起小心着周遭环境,慢慢往那静得诡异的院子靠近。
      两人潜入得分外小心,最终却是白费这一番心思。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府宅实际的确空无一人。起初两人还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到后来,他们干脆大摇大摆闲庭信步起来。
      少了一份警惕,逛着庭院的宋功勤心中却多了一份骇然。他知柯策武艺高强,原是不认为对方会怕官兵的抓捕。可这偌大的宅子,柯策竟在一夕之间彻底清空,走得如此干脆。想他建这雕梁画栋,奢华至极的院子,自是很费一番心思。眼下,宋功勤目光所及的景物越是精致美妙,就越是显得柯策逃跑得仓惶狼狈。
      ——这郭学明究竟何等威风,竟能让柯策连夜弃宅而去?
      显然,楚风雅也与宋功勤想到同一件事上。两人正行至书房,这一番查探虽是指望寻得柯策去向线索,但收效甚微,楚风雅耐着性子打量向书架上的书册,闲来无聊,随意歪着头问宋功勤打听道:“那个天下第一剑真的武艺非凡吗,居然让柯策闻风而逃?我总以为那些所谓天下第一的人不过是尺水丈波。”
      宋功勤曾与这年长他几岁的同辈颇有较量之心,不愿相形见绌,眼下虽说依旧依稀残留着想要与之争锋的念头,心中还是坦然不少,加之他素来性子温和,并不好胜,此刻诚心答道:“郭学明的确是一代武学奇才,他幼时受世外高人指点,学有所成,十七岁初入江湖便一战成名。当时,他凭一柄无名剑击败了当世名剑客‘一剑莲花’的何曾前辈,此后,八年里未尝一败。需知,他的对手从来都是高手大家,个个用剑出神入化,可以说,那每一战皆能让人名动天下,这八年里,他就那么动了天下十几来回,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说是第一剑,怕就武学成就来说,撇去‘剑’字,光论天下第一,那也不算夸张。”
      楚风雅原本只当故事聆听图一乐,听着听着少年心性愣是被激起一丝好强的不服气,他质疑地撇了撇嘴,道:“那些传奇故事里,世外高人之所以被称为世外高人自是因为不为世人所知,只怕这郭学明胜的不过是沉于浮名的‘高人’。不然,以你说辞,就算术来说,他今年也只才二十五岁,哪来得时间修炼成天下第一的武艺?”
      宋功勤当初还真特地打听了几句,了解过郭学明其人,此刻详加说明:“这郭学明不仅天资高,据说本身也从小痴迷武学,是个十足的武痴,除了练功之外,他的世界再无其他,大概只有如此一心一意的专注和忘我才能达到那等境界。”
      楚风雅立即察觉到疑点,问道:“若他是个单纯武痴,又怎会入了仕道?”
      宋功勤着实无从解答,他也曾如此迷惑过。“这我就不知了。想他原本也算是物外人物,不知怎地半年前忽然有意功名,参加武举,之后甚至愿意拜官,从一个江湖中人变成朝廷命官。”
      楚风雅托着下巴沉吟道:“燕山府路虽小,但好歹是三品大员,他这官拜得随便轻松,倒也拜得不小。”
      “据说原本皇上准备让他掌管皇城司,众所周知,皇城司虽算不得正道,却当真是权势滔天,朝中有多少人觊觎此位,不想这郭学明却回绝了这份好差事,偏要当个正经八百的官,之后官拜太中大夫,才有了这燕山府路的安抚使。”
      楚风雅微微不屑地议论道:“这哪像武痴,简直是个官迷。”
      之前楚风雅虽说是出于大胸怀,但的确有说过自己要当大官的话语,此刻,见别人拜官,他倒一脸的瞧不上眼。宋功勤知道,这番州官百姓之区别对待其实对方还是为了始终没压下去的那份好胜心,估计是心中有意较量,楚风雅对着“天下第一剑”分外不顺眼。为着这份稚气争胜,宋功勤不自觉轻轻笑了笑,半打趣半真心道:“你现在年纪尚轻,待到了郭学明的年纪,定是武学成就比他更高,还顺便当了更大的官。”
      闻言,楚风雅也不知受了什么启发,忽而眼睛一亮,灿然笑道:“到时候,也许那大官便只想把他那女儿嫁给我啦。”
      楚风雅应该只是说笑,宋功勤却听得心事重重。他总不能说“我希望你一辈子别娶亲”,此时,只能勉强跟着说笑道:“到时候那位姑娘一定已经嫁与他人。”
      楚风雅下意识摇了摇头,想是真心如此认为,“那大官眼光那么高,他的女儿怕很难嫁出去了。”他这话说得无心,也不算是有意对人家女儿家出言不逊,但宋功勤亲眼见过那位小姐,说实话,他的确因为惊鸿一瞥而曾对当宰相女婿有些许动心,眼下,他自是早无此心思,不过,终究还是不忍那小姐被如此评说,正思忖着将话题从那位小姐身上不着痕迹带开,在此之前,忽然一枚小小黑影凌厉袭来。
      虽说偷袭教人防不胜防,但宋功勤竟未能截住这枚暗器,可见速度之快。不过,让宋功勤真正心惊的不是施放暗器者手法之高,而是那枚暗器竟直冲楚风雅而去!
      楚风雅也算眼力不凡,及时瞧见一闪而过的暗器,可他终究身手快不过那暗器,才微微侧身躲避,那暗器已擦着他的脸飞过。所幸楚风雅虽躲得勉强,但因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这一暗器最终只将面具割出细细一道裂口并未见血。
      为防止暗中的敌人继续偷袭楚风雅,宋功勤第一时间闪身将楚风雅护在自己身后,同时往暗器施发之处望去。
      “甚么人鬼鬼祟祟?”他的右手已经扣住长剑,随时待发。
      暗处突施暗器之人倒也不再偷袭,反而光明正大现身书房门口,缓步走进房间。
      只见来人大约二十多岁,五官生得颇好,但眼带戾气,气势凌人,说是不好相与,更确切是教人避之不及。宋功勤虽未见过此人,但见得对方方才的出手与此刻的身姿,心中立时已有所料。
      “这位便是郭大人吧?身为朝廷命官,暗箭伤人算甚么?”宋功勤不客气地指摘道。
      来人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无视了宋功勤的责难,只冷冷瞥一眼楚风雅,随即望向宋功勤,不动声色道:“宋公子,你这位朋友背后出口伤人又算甚么。还请谨言慎行。”
      宋功勤未料到郭学明竟然认得自己。他确实与郭学明未曾一遇,当初两人无意形成竞争关系,他心中对对手有些在意,曾多问过两句,但尚不至于特地调查,不想郭学明倒是背地里将他认识了一番。想来郭学明是真心对那位宰相千金中意。也因故,楚风雅随口一句不太客气的话语,便惹得郭学明出手想要教训人。宋功勤多少能理解郭学明珍惜心上人,连随意被人说句顽笑话也不允许的心情,可他却差点伤到楚风雅,宋功勤租户更是珍惜心上人,哪忍得他人做出差点伤害楚风雅的行为?然而,他正待冷言回语,身后的楚风雅已抢先开口道,“郭大人你说得对,我咒那位小姐嫁不出去实在不应该。”他的语气真诚,宋功勤一听便知道后面的话不会太好心,虽则不希望楚风雅出言不逊,但他并未阻止,反而更小心戒备,免得楚风雅激怒郭学明,惹来对方忽然出手。
      楚风雅在微顿后,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下去:“所以,若那小姐找不到如意郎君,那便是我的责任,届时我自会娶了这位小姐,不牢郭大人多管闲事。”
      楚风雅的性子算不得骄矜任性,只是有些孩子气的骄纵,其实他也自觉言语失礼,被人追究天经地义,但想到自己竟避不开对方暗器,一时暗自着恼,加之之前便不服气所谓的“天下第一”,此刻不自觉出言刺激明显想娶那位小姐的郭学明。
      郭学明因着楚风雅一句稍稍轻慢了宰相千金的话语便出手伤人,可眼下面对如此挑衅,倒是神情丝毫不变,只冷淡瞧了楚风雅一眼,说道:“你配不上她。”
      楚风雅故意若无其事笑道:“真巧,她爹也觉得你配不上她。”
      郭学明又看了看楚风雅,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
      楚风雅立即装模作样地接口道:“又巧了,我配不配得上她,也与你无关。”
      宋功勤听着楚风雅每一句话都必须占上便宜的说辞,有一刻哭笑不得。之前他只道楚风雅嘴上伶俐,这才方知晓对方这张嘴在自己面前是有多温柔婉转。
      面对伶牙俐齿的楚风雅,郭学明此时无意再出手动武,他自觉动口不行,便索性不再理会楚风雅,径直转头对宋功勤道:“宋公子,这柯府涉及多起命案,如今此间主人柯策不见踪影,你可知他行踪?”
      “我们来时,全府上下已不见一人。”宋功勤回答道。他未想到郭学明抵达得如此之快,看他孤身一人,显然是不想被众人拖慢行程,率先独自上路,仗着艺高,根本也不需要官差配合,自己便来了此处。这位天下第一剑当起安抚使来,没有当官的架子,履行起职责来,倒是比此地不知尽责的地方官要像模像样不少。这使得宋功勤又不由有些担心楚风雅和自己,他们二人出现在柯府算得上形迹可疑,若是被带回问话,规矩上也不为过,怕只怕楚风雅那性子是万万受不起这委屈的。
      所幸的是,不知是不愿得罪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影响仕道,还是的确判明宋楚二人与案件无关,宋功勤只那么一句简单回答,郭学明便问完所有话。“此处涉及要案,官府有待详查,还请宋公子你们立即离开。”安抚使大人冷淡说道,意欲赶走二人。
      亲眼见过被迫害的药人,宋功勤自是不愿就此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但他也实在无意同官府牵扯,眼下认为暂时离开比较妥当。他只担心楚风雅不肯善罢甘休。他知楚风雅不比他少那侠义志气,眼下定会想要留下查找寻得柯策的线索。却不想,他还琢磨着怎么先劝服楚风雅离开,楚风雅已拉了拉他袖子若无其事说道:“我们走罢。”
      宋功勤自然不会多待,只是,他在临走之前,出于好奇回头看了一眼之前郭学明偷袭楚风雅的暗器,这一看,直教他心中感叹不已,不由得怅然若失。
      ——郭学明袭击楚风雅的暗器竟然是一片叶子。
      宋功勤一直只道拈花飞叶是传说中的武功,不成想世上竟然当真有人练成。之前他虽不敌柯策,但柯策招式隐克宋功勤的门派武功,加之毒掌是歪门邪道,宋功勤自认正经说来,自己未必逊色柯策太多。他自幼习武,不断长进,有人比他武艺高强他从不怕不沮丧,心知自己总能依靠勤勉更上一层楼。但眼下郭学明这一手暗器,却使得他不自觉怀疑自己恐怕望尘莫及。思及方才自己虽护在楚风雅身前,却或许根本护不了对方,不由心中百感交集。
      宋功勤情绪微微低落,这份沮丧难以启齿,他自不会说出口,可楚风雅只瞥他一眼,便似乎有所察觉,后者目光闪动,很快轻声模仿先前宋功勤的语调说道:“你现在年纪尚轻,待到了郭学明的年纪,定是武学成就比他更高,还顺便当了更大的官。”
      宋功勤未是真心信了这句话而心感宽慰,只因楚风雅有意安抚,他的胸口便不觉生暖,竟一扫阴霾。
      从前,他不知这世上能有人轻轻一言便让自己心中莺啼花开。之所以如此无知,他猜是因为,从前,他尚未遇见楚风雅。
      “更大的官就不用了,”宋功勤轻笑着回应道,“那个大官是留给你的。肃清贪官污吏,整治无能官员。”
      楚风雅一本正经点头道:“嗯,我负责当大官,你负责拿如意珠打郭学明的鼻子。”
      楚风雅如此记仇,宋功勤却只觉得可爱,他忍不住笑着提醒道:“郭学明只是拿叶子擦了你一下,你话里可是拿刀子戳了人家好几下。”
      楚风雅理直气壮道:“谁让他使暗器,我还没学会呢,他怎能如此欺负我。”
      宋功勤不觉莞尔,“是我错了,明明答应过,却没及时教会你。”说话间,两人已远离柯府,来到一处溪边平地。宋功勤计划着等郭学明离开后继续查柯府,正好省得回镇上,他趁机建议道:“不如,风雅,我现在就教你?”
      楚风雅眼睛一亮,来了兴致。“赶紧教我,我好自己打郭学明的鼻子去。”
      宋功勤笑着从地上捡起一些小石子来,他一边讲解如果用手腕的力气激发暗器,一边实际示范。楚风雅相当有天分,宋功勤只演示一边,他便能精准模仿动作。只是,力度和准头自然还差火候。
      楚风雅用小石子打着远处宋功勤插在树桩上匕首的手柄以作联系,他偶有击中,可感觉更似运气,很多时候楚风雅的小石子都偏失甚远。失手的次数多了,宋功勤能瞧出楚风雅练得无聊,失了兴趣,心念转动,他灵光闪现,出声提议道:“打树桩上的目标没有挑战,不如,我来代替木桩罢?”
      这一建议立即让楚风雅期待地望向他,笑吟吟道:“你这主意甚好,我们把匕首插在你的头上。”
      宋功勤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都舍不得让楚风雅感到枯燥,楚风雅倒舍得将匕首往他头上插。“我的脑袋即便也是朽木,插上匕首还是会疼的。”无可奈的地叹气说道。
      楚风雅稍稍认真地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纠正道:“你的脑袋怎么说也是雕工精良的好木头。”
      宋功勤着实分不清这句是损他还是夸他,最终只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到木桩旁,拔出匕首,用手指夹住匕尖。虽说宋功勤伸出手臂将匕首柄远离自己,但就楚风雅准头,难保他的小石子不会朝宋功勤身上飞。宋功勤自是清楚,幸而楚风雅力度也不行,宋功勤自信能接住往自己身上飞的小石子。如此想来,他安心对楚风雅道:“开始罢。”
      楚风雅也不客气,抬手就是一枚小石子。不出宋功勤所料,楚风雅这第一块小石子就直接往他的脑袋这儿招呼,若非接得及时,宋功勤的鼻子险些遭殃。对此,宋功勤不觉微微意外,楚风雅这一手石子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他一时大意,接得有些狼狈。见当靶子的宋功勤此状,远处楚风雅带着一丝犹豫与愧疚地瞧向他问道:“你没事吧?”
      即便宋功勤当真被砸歪了鼻子,他也定是摇头称自己无事,就更不用说他只要专心,自然能稳稳接住楚风雅的小石子,此刻,肯定安抚道:“你尽管放心练,我自不会被砸到的。”
      “我听你的,我放心练。”楚风雅语气真诚地说。说罢,他忽然加快了出手。
      他的小石子蓦地又提高不少速度,直直朝宋功勤的鼻子而来。宋功勤心中一动,隐约形成一个猜测,下一刻,他才伸手接住这颗小石子,又一颗小石子再次袭来,依旧直指他的鼻子。
      “风雅——”宋功勤一边接住石子,一边试着叫停对方。然而,楚风雅只作不闻,一颗接一颗地不停朝他飞暗器。宋功勤苦笑着耐心一一接下暗器,直到他替楚风雅捡的小石子被全部用完。
      朝楚风雅走去的时候,宋功勤心中暗自佩服,刚才那些小石子虽被他接住,但瞧得出原本俱准头颇佳的对着他的鼻子,几乎无一例外。“最初打木桩靶的时候,你故意假装打不中目标,就是为了引我给你当靶子罢?”他了然问道。
      楚风雅天经地义回答:“我要练的是打郭学明鼻子的功夫,自然得有人站在那儿给我练习。”
      宋功勤默默听着这番歪理,忍不住只要对方高兴就好的笑,也便懒得假意抱怨,直接把接住的满手小石子重新递给楚风雅,说道:“你既喜欢,我们便继续练罢。”
      有那么短短片刻,楚风雅因出乎意料而站在原地瞧着宋功勤发呆。后者能从前者的眼睛里看到感动,以及流转过的欢喜之色,最终,楚风雅扬起嘴角露出灿烂得恣意的笑容。“那我当真继续啦!”
      在宋功勤面前的楚风雅是爱笑的,他的笑容很多也很明亮,纵然用的是其貌不扬的脸孔,那人皮面具上此刻还有一道有些吓人的裂口,但在宋功勤眼中,便是整个人间三月的合丽明秀都能难企及那璨笑的绚烂于一二。
      我有娇靥待君笑,我有娇蛾待君扫——莺花烂漫的时候他怎能不来?他又怎能忍心眼睁睁任娇花老去?
      “风雅……”宋功勤情难自禁地脱口念出对方名字。
      楚风雅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却全然不解其中心思,不觉抬头疑惑而担忧地打量向他,问道:“你怎么了?”
      宋功勤望向眼前少年无邪模样,满腹相思唯有沉默。
      若他们之间有一人是女子,他定早已奋不顾身。可世俗之道如此苛责,他们俱是男子,即便不畏世人眼光,家人的想法又怎可毫不顾及?宋功勤虽非家中独子,但想来父亲并不能接受儿子叛经离道,而瞧着楚风雅言行举止,如此家教也必是名门之后,他的府上又如何能容他大逆不道?
      先前宋功勤察觉自己心意,他忧虑楚风雅无心回应,是而裹足不前。可如今,他屡番感受到楚风雅对自己也有欢喜之情,却依旧瞻前顾后,又拿出另一番道理劝阻自己。他的性子向来颇为果敢,说一不二,只独在此事上优柔寡断。他猜想大抵因为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在意的抉择。不到动情处,不至怯意深。
      唯有在惆怅小径独自徘徊。
      “无事,我们继续练罢。”宋功勤暗中叹了口气,勉强微笑着答道。
      楚风雅也不追究,他复而专注回手中的小石子。不待宋功勤重新回到原位,他扬手便是一枚石子。
      这一回,楚风雅不再一味对准宋功勤的鼻子,而是各种刁钻与出其不意,不时指东打西,也不知是在练暗器还是在逗着宋功勤玩。宋功勤说是帮着楚风雅练暗器,实际倒觉得自己被狠狠练了一回接暗器的手法。当然,对此宋功勤反倒是暗自喜欢。这心思说出来许有些稚气:先前楚风雅瞄准宋功勤的鼻子,那是惦着郭学明的仇,而眼下,楚风雅只找着宋功勤的漏洞,那自然是惦着宋功勤的糗。即便当真出糗,宋功勤也高兴楚风雅心里只想着自己。见楚风雅及至后来干脆耍赖骗宋功勤抬头看天上根本不存在的飞鸟,或者故意说话以期宋功勤分神,宋功勤索性假装上当。被楚风雅砸了一两下,身上稍稍有一点疼,心底却大大有一番欢乐。
      楚风雅岂会看不出宋功勤有意称自己心,他故作不知以便占更多便宜,只是出手越来越轻,砸宋功勤的石子以碰到衣袂衣角便为满足。两人如此顽耍了一阵,暮色缓缓四合。楚风雅终于收起小石子,接着,对宋功勤飞来一笔道:“我知你等着再探柯策那府院,但其实已经不必再调查。”
      宋功勤习惯了楚风雅敏锐判断力,此时毫不意外对方何出此言,径直继续话题道:“所以你已知道柯策可能去向?”
      楚风雅神气笑着卖了个关子,只不动声色道:“我们去陈州弦歌湖游玩罢!”
      宋功勤明知对方故弄玄虚,依旧配合地作出好奇模样,问道:“为何是陈州?”
      楚风雅细说从头:“柯策耽于享乐,自认为是风雅人物。他的书房有一套山水志,他闲来品读,还作笔注。其中,关于陈州弦歌湖那一章不知文章写得如何神奇,他似批注了心向往之此类的评语,他那个……那个情人,有一天读到这段,我恰好假扮小厮在打扫书房外的走廊,偶然听得两人谈话,那情人也说对弦歌湖颇有兴趣,于是柯策便应承有机会两人便去弦歌湖同游。”
      “所以你认为他们去了弦歌湖?”
      “自然不是。”楚风雅果断否定,却不说下去,等着宋功勤追问。
      宋功勤轻笑道:“你就好心告诉我罢。”
      楚风雅满足地点头,接着道来:“柯策特别小心,他生怕官兵搜院子的时候,翻到山水志上的批注,将陈州当成调查重点,故而自不愿留下这本书册当线索。可是,若只单独取走陈州那一卷,反而欲盖弥彰,于是他便索性把整套山水志都搬空。他不知我听见他们曾经的谈话,以为这么做万无一失,却不知,他的书架空出一大片,反倒更引起我的注意,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宋功勤顺着楚风雅的思路发表自己看法道,“他的书架无论是空出一大片还是空出一小块,你都定能注意到。”他无意奉承恭维,仅真心认为楚风雅心思细密和机敏,事情道理显然如此。
      楚风雅却是被夸得分外开心,他忍笑故作严肃正经地点头回答:“这倒也是。”
      宋功勤察觉到,从方才起楚风雅的心情便特别愉悦,正疑惑着对方心里是发生了甚么样的好事,便听楚风雅道,“主意既定,眼下闲来无事,我们先回镇上好好吃上一顿庆祝。”宋功勤一头雾水,他不解地问道:“我们庆祝甚么?”
      楚风雅很快回答,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庆祝郭学明其实长得比你威武高大。”
      宋功勤听得直发愣,这个答案着实教他意想不到。
      楚风雅用说着喜事般的语气续道:“虽然郭学明偷施暗器的行径不好,但他看起来人中龙凤,果然是佳偶良婿。”
      闻言,宋功勤不知心中该作何滋味。说不出那百转千折的焦虑心思,他愣愣问道:“你是要找他作佳偶还是当良婿?”
      这一提问惹来楚风雅着恼一瞥,他撇嘴反问道:“我找他作佳偶像话吗?我又哪儿来的女儿招他做女婿?”
      宋功勤终于稍稍回味过来,不自觉地停顿,接着,他小心试探着开口道:“你是觉得他能做那大官的女婿?”
      楚风雅复而安慰高兴地笑开,回答道:“万一那大官实在是找不到其他适合的人来当自己女婿,回头重选你们,他一定会选郭学明。”
      一时间,宋功勤心如鹿撞。
      他曾想,即便两人两情相悦,此道艰难,只怕委屈了楚风雅,或许他也该尽早驻足回头。可这一刻,情之所动却是身不由己,他低头凝视向楚风雅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不希望我当那大官的女婿?”
      楚风雅飞快答道,“我不希望你当别人家女婿,只希望你一辈子别娶亲。”他这句话说得似是语气随意,神情坦荡,可宋功勤能清楚瞧见对方通红的耳根。
      这番霸道告白的缱绻情意让宋功勤不禁心荡神摇、柔肠百转。
      这会儿面皮极薄的楚风雅被宋功勤的深邃目光瞧得害羞起来,不肯怯了场,他故作镇定地率先迈步往前而行。“还愣着作甚么,快走,你请我吃好吃的去。”
      宋功勤稍稍平复如潮涌的心绪,快步跟上,他走到楚风雅身边,低声说道:“你不希望我娶亲,那我便一辈子不娶亲。”
      楚风雅没有回答或者应声,但宋功勤知他听得分明,因为宋功勤能瞧见他眼角不停往外溢的甜甜笑意。
      两人默默又前行一段。过了片刻,楚风雅边望着前路,边貌似随意地问道:“若那大官反悔想找你作女婿,你也不娶亲?”
      这压根算不上考验,宋功勤不假思索道:“我会对他说,郭学明才是人中龙凤,必然为佳偶良婿——只要他不嫌弃自己有个被打歪鼻子的女婿。”
      饶是楚风雅素来心思转得飞快,这会儿也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接着,他捧腹笑出声。
      宋功勤爱极楚风雅得开怀处尽开怀的笑,此刻不觉跟着微笑,心中尽是甜蜜。
      山路崎岖,两人并肩行走着,道路狭隘处身体自然轻轻碰到一起,原本此类肢体接触再平常不过,然而,眼下两人正情绵意密,这轻擦浅触,恁地生出几分暧昧之意。宋功勤心中对楚风雅甚是珍惜,不愿胡乱生起绮念折辱对方,可终究是抵不过心头所动。莺鸟远林,春风拂面,他不自觉伸出手,悄悄牵住身旁之人。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楚风雅不肯转头看宋功勤一眼,只一味往前走,可他不仅任宋功勤如此牵手与他,手指还轻轻反扣,同宋功勤交握在一起。
      有一刻,宋功勤心尖发烫,暖潮涌胸,他不觉想起之前楚风雅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掌心薄茧的情景,彼时少年天真无邪,心无杂念,却平白惹出宋功勤朦胧情愫。不成想,转眼之间,两人竟能进得如此光景。
      金缕衣自不足为惜,少年时却端是要好好珍重。他有幸看到花开正好,有人比肩行,同心结连理,便在这崎岖世俗之道坦荡走下去,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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