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莲心》陆屿安年

3、第 3 章

　　送走了凌波，玄晖便自己在船上喝酒，静待天罚的来临。傍晚的时候，天罚还没有降临，西湖的乌篷船上等来了天上的司命神君。

　　“怎么会是你？”玄晖疑惑地问道，司命是他在天上的老朋友，偶尔他上天执行任务也会叙旧。然而司命事务繁杂，加上他这里没有热闹可看，所以司命从来没有下界找过他。

　　司命毫不客气地盘腿坐到了船上，冷哼一声说道：“来看你怎么作死！”

　　“你知道了？”玄晖轻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帮她取出莲心而已。”

　　“没什么？这样要命的事情你也能说没什么。”司命终于还是不能继续淡然处之。

　　他之前和太上老君一起下棋，便听太上老君无意间提起，玄晖上天来找他，用半身的修为换了一颗保命的金丹。那个时候司命就觉得奇怪，玄晖除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到底是谁值得他如此付出呢？

　　然而没两天便传来了玄晖违反天规，使用禁术的消息。司命听了立马坐不住了，这不就赶着下界来了。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会有天罚，还敢舍去半身的修为去换一颗劳什子金丹，你会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早就答应过她，我在一日就护她一日安好。柳恣是凌波的劫，我阻止不了她，就只好选择帮助他达成心愿了。”玄晖仍旧是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说柳恣是水凌波的劫，我看水凌波才是你的劫。他们夫妻恩爱燕婉，却要让你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这不是劫又是什么？”司命怒其不争跳起来居高临下地指责。

　　“缘也好，劫也罢，事到如今也无法反悔了。不知好友从天上来，可有听到什么消息，我何时受天罚呢？”玄晖不大在意自己的生死，他活得太久了，生死早就看开了。

　　“算我输给你了，天庭念在你往日的功绩，加上本神君的求情，已经赦免你的天罚改为流放极北苦寒之地了。”司命无奈地将事情全盘托出。

　　“好好好，多谢好友了。”玄晖笑道。

　　“有什么好的？那里一望无际皆是雪原，酷寒无比。整日刮着刀子一样的烈风，还不如死了干脆。而且你一个人去那里，寂寞也要寂寞死了。”

　　“无妨，有她陪着我。”玄晖说着伸出手来，在司命的注视下张开了手心，只见其中静静躺着一颗青色的莲心。

　　凌波失去了莲心，容颜也渐渐显现出衰老的趋势来，只是相比于同龄之人，她仍是年轻许多。而柳恣也如他承诺的一般，待凌波一如往昔。

　　柳恣考了五次科举，却都没有考中进士，最后灰心丧气不再去试。他原本心怀天下，胸有大志，却奈何时运不济不受赏识，因此年未四十便郁郁而终了。

　　凌波和柳恣育有一子，唤作柳词采。柳恣去世之时，凌波就守在他的榻前。往日里玉树临风的书生郎，此刻已是形容枯槁、油尽灯枯。

　　“凌波，其实…早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知道你不是凡人了。”柳恣临死之际，却是口吐惊人言语。

　　凌波倏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柳恣道：“恣郎，你怎么……”

　　“傻凌波，那亭子在湖中央，又没有廊道通过来。你每次出现附近都没有船只，怎么能不叫人怀疑呢？”柳恣回光返照，撑起身子来拂凌波的头发。

　　“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美丽，能娶到你，真是柳恣一生最大的幸运。我走之后，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让他努力读书，日后高中状元的时候定要告诉我。”柳恣说罢枯瘦的手便落了下去，撒手人寰了。

　　凌波很伤心，又觉得这一生太过梦幻。她汲汲所求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凌波原本打算跟着柳恣一起离开，她作为凡人的存在，本来就都是为了柳恣，但是有了柳恣离开的托付，凌波只能独自坚持活下去。

　　二十年后，柳词采果然如柳恣希望的一般高中的状元，倒是不负柳恣的期望。

　　锦衣还乡之后，凌波在祭祀柳恣的时候将喜讯告诉了他，然后便去灵隐寺为柳词采祈福。

　　往日绝代风华的美人，如今也已年过半百了，美人迟暮总是令人惋惜。但是凌波一生美满幸福，倒也没有什么令人遗憾之处。

　　上过香之后，凌波由着丫鬟扶着她往外走，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红衣女子撞了一下。

　　“你是怎么走路的？没看到我家老夫人吗？”丫鬟大声斥责道。

　　水凌波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艳丽女子，感觉莫名有些熟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眼前的乃是她的故人。

　　“夫人想起我来了吗？”女子眉角含笑问道。

　　水凌波打发了丫鬟，又在寺中找了一间禅房，方才安心与故人叙旧。

　　“红菱姐姐！”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却让人感觉十分的别扭。水凌波虽然风韵犹存，但怎么看都是一个中年的妇人，而红衣女子看起来也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柳夫人还是别这样叫了，你现在的样子叫我姐姐，实在是教我很难接受。”红菱冷着脸拒绝。

　　“红菱，红菱姑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凌波当然不会以为红菱是来和她叙旧的，毕竟她嫁人之后的几十年里，红菱从未找过她一次。

　　“只不过想在你大限之前，告诉你一些往事罢了。”

　　水凌波闻言也不惊讶，她现在只是凡人，而红菱知道她的生死期限，也不足为奇。让她好奇的是红菱特地要来告诉她的往事。

　　“你还记得那个拿着你莲心之人吗？”

　　“你是说湖伯？”凌波犹疑地问出，当初玄晖替她取出莲心，便没有还给她。她自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它了，便也没有再索要。

　　“当然了，除了他还能有谁？”红菱被凌波轻飘飘的语气激怒，一张艳丽的俊脸上浮现出生气之色。

　　“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就是你离开他之后的故事。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他，为什么还要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来找他？他当初为了为了成全你，不惜施展禁术取出你的莲心，领受天罚。而他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还舍去了半身修为替你求得金丹。”红菱步步紧逼，语速也是越说越快。

　　最后红菱大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在几十年前。他是为你死的，而你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为他掉。”

　　凌波闻言瞬间想通了一切，“怪不得他不让我再去见他，原来不是生我的气，而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

　　这样想着凌波的心竟然隐隐抽痛起来，原来有一个人，曾经这样为她付出，不求回报。但是她却连那个人真正的名字都忘记了，遗忘在此后几十年的时光里。

　　“你的良心感到不安吗？你愧疚吗？”红菱咄咄逼人地问道。

　　“哈哈哈，是我忘记了，你现在是没有心的。”红菱痴狂一般笑了几声，看了一眼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而备受打击的凌波，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了。

　　其实红菱方才所说的，只不过是经过她篡改后的真相。当初玄晖受罚，被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在离开之前红菱曾经向他提出请求，愿意陪着他一起到极北之地。

　　但是即使是这样，玄晖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玄晖宁愿要一颗没有灵识的莲心，也不肯让她陪伴。

　　“水凌波，你何其有幸，能够得偿所愿。玄晖与我都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却拥有了一生。”红菱出了寺门，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水凌波被勾起了回忆的思绪，晚上回去之后，便翻检出了自己少年时的东西来看。玄晖教她识字用的书卷，与柳恣结缘的手帕，各种有着不同内涵的东西，都静静地躺在一起，昭示着水凌波一生的轨迹。

　　“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素白帕子上的字迹鲜艳依旧，因它而结缘的两人却都已离开这多情的人间了。

　　极北之地，独自被流放于此的玄晖却并不孤独，他带着凌波留给他的莲心，以冰为骨，以雪为肌，重新塑造了一个水莲心出来。

　　“莲心，我将自己的生机分你一半，你要记得以后要爱我，不要离开我。”玄晖渡给水莲心一口仙气，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他每日渡给水莲心仙气的时候，都会在她耳边说上一句。

　　水莲心，以凌波的莲心为心，以冰雪为身，以玄晖渡给她的灵气为识，经过了许多的岁月，终于有了自己的灵识。有了灵识的水莲心，只记得眼前的白衣神君是自己最爱的人，便心甘情愿地陪着他待在这苦寒之地，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件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