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阙楠

48、坟前往事

　　说完，女孩再次昏倒在地上，林染瞧着她身上的衣料，脑中恍然想起些东西。大泽氏的衣服风格，林染虽不怎么清楚，但前世却是见过的。

　　百年前，封璟与一众书生受命速速赶回金都。

　　封络下令，为剿杀叛军，将太子弱冠之礼提前举行，林染腿脚不便，与皇家关系也不是多亲近，自是没法亲眼目睹封璟弱冠礼的盛大场面。

　　只听轩巳参加后回来向他炫耀，说这礼仪是多么多么繁琐，山珍海味是如何如何美味，太子服饰是怎样怎样华贵，轩巳小儿一副笑哈哈欠打模样，弄得林染心痒，拽着小孩专门换上的衣服就想把他丢出林府。

　　轩巳依旧嘴欠，“别这么粗鲁么，我这衣服可是大泽氏族人特有的，要是被林少不小心弄坏了，再怎么想方设法你也弄不到的！”

　　林染当时状似瞥了那孩子的衣服一眼，心说这世上哪会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很是不屑的轻嗤。

　　后来，太子亲自率军出征，按常规应行金都大街，受万民欢送，夺得个好彩头。估摸是天气太热，那日的大军在出城门前稍稍拐了一个弯，正好从林府经过。

　　林府墙外种了一排垂柳，当时盛夏，小街外面满路绿荫。封璟走了一阵，停在一扇最富丽堂皇的窗户外面，骑在白马上轻声道了句，“将士们都有些热，在此歇歇吧。”

　　士兵一听，瞧了瞧身旁一排屋檐，哽了半晌，还是坐在原地歇了小会儿。

　　他们这群士兵和赵将军手下的不一样，向来在金都待着，没怎么赶过路，这突然间走了半个时辰，确实挺热……可，他们就算是热死，也好过留在林府门外休息吧……这要是林家那祖宗瞧见了，依他视钱如命、无所不为的性子，保不准就要收我们些过路费！

　　一群上阵士兵心里打着鼓的盼林少外出，那头，最浮夸的一扇窗倒是“砰”的一声打开，开窗的正是传言中得了报应、瘸了半条腿的府宅少爷。

　　林染气势如虹的开窗，一瞧这长军，张牙舞爪便来招呼，“嘿！太子这就要走啦！”

　　封璟骑着白马停在窗沿下，离林染不过是两臂之距，他轻轻看了林染一眼，面上无所波动，淡然的点点头。

　　林染接着呵呵：“小人腿脚不便，只能在此祝愿太子行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定要一路顺风，凯旋而归啊！”

　　“一路顺风”一词说是吉利，偏被林少喊得太过夸张，莫名带了点反语的感觉，士兵们听着这犀利的临别赠言，脑袋一混，下意识点点头，“嗯嗯”两声，而后又看到林染随意的摆摆手，重新缩回房间里。

　　“诶……奇了……”军队深处也不知是谁小声惊呼了下。

　　那人声音极小，没被其他人发觉，只转头问了问身边一个年轻小兵，“你说，这太子和林家少爷关系好么？”

　　小兵模样清秀，脸上却是苦大仇深，估计是第一次上战场，心里害怕，嘴上很是随意敷衍，“不好。”

　　“那就奇了，”那人拿着长矛又是低呼，“……刚刚林少一开窗户，我明明看到太子轻轻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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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染背着那小女孩接着往大漠深处走，前世，太子刚出金都，他后脚就写了封绑架信来欺瞒管家，带着轩巳去了漠北。

　　本来林染并不想带轩巳这个屁小孩，奈何漠北大泽他的确不认识，轩巳又硬要与他一道，最后也只能勉强答应了。

　　过了一百年，大泽氏的地址林染不怎么记得，却总能牢牢想着小孩的一句话：“顺着七星行，必能抵至大泽。”

　　天还没黑，这七星方位林染也寻不见，只能硬着头皮往北面走，期间，女孩抱怨了好几声冷，林染瞧着女孩身上厚厚衣料，想了想，还是把包袱里的羽裘披到女孩身上。

　　齐时初在旁边使劲盯着，瞧见林染对女孩呵护备至的模样，大声“哼”了下，见林染没反应，又是气了一阵。

　　天快黑了，马匪一直没出现过。

　　林染走的有些累，停在一旁休息，他把女孩轻轻放到地上，将羽裘披在女孩身上，看着女孩穿的那般厚，却依旧是小小的一团，林染叹了口气，替她掖掖衣服。

　　“你那衣服真丑，”齐时初看林染一直不和自己说话，眉头微蹙，故意挑起话头，他语气很不和善，也不知在气什么，“那么丑的衣服就别盖到人家身上了！”

　　林染看他一眼，淡淡答，“这衣服挺好的。”

　　毕竟是太子送他的孟家丝绸，再怎么不好看，也是绝世珍宝了。

　　“好？”齐时初笑了，有些口无遮拦道：“衣料颜色丑便算了，偏那衣角还绣着什么福寿，绣福寿若是有用，你怎么会死的这么早——”

　　林染脸色微微变了，齐时初慌慌止住话，心虚的往怀里找些什么，林染瞥了一眼，估计他在找水壶。

　　“……那是个孩子绣的，又能好看到哪儿？”林染脸色重新恢复，又是一片的微笑无怒。

　　从前，他与轩巳赶来大漠，期间自是跋涉不少，林染身上衣料羽裘也破了几处，轩巳一瞧，又是冷哼，夜晚却像一个小贼般把那破了的衣服拿走，偷偷绣了许久，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来来回回一夜，才又像个小偷般把衣服还回来。

　　林染记得，自己清晨醒来一看到那“福”“寿”二字时，也是被这俗气巨大的祝福字眼惊了一阵，可到如今，跟他生死入鬼的，也只剩这些东西了。

　　“那位公子可不是个好惹的小孩，哭哭啼啼，死缠烂打，怕魔怕鬼，除了聪明什么也不剩，他能为我绣些衣料，我已经感恩戴德了。”林染背着那或许死了几十年的轩巳小儿，偷偷说着他的坏话。齐时初面上带了些“那跟他比起来，我还挺不错”的得意，从怀中掏出水壶，往林染的方向走了一步。

　　林染看着他，淡淡加了句，“……不过，他还是比你好。”

　　拿着水壶的手指在这一刻略微顿了下。

　　却听林染面不改色，淡淡瞥他一眼，继续道：“……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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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七星总算亮起来，林染看看身后跟着的少年，背着女孩，继续往大漠深处走。

　　漠上夜风清凉，舒舒卷卷中，又飘来些前世的对话。

　　‘轩巳，你们大泽氏为什么不愿和林家做生意？’

　　‘因为你们是林家。’

　　‘林家怎么了？我们林家做生意一直是依法依律的，哪里不如皇家？’

　　‘皇家有皇上，林家只有你，’轩巳的声音隐约带着娇气，‘大泽氏的人可讨厌你了！’

　　林染不知哪里生出的骄傲：‘嘿！估计只有你讨厌我！其他人巴结都来不及！’

　　轩巳嗤笑：‘林大少您就继续做梦吧！没人能喊醒你了！’

　　林染背着女孩，朦胧的笑了笑，恍惚间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哭咽不甘，在他面前吼叫：

　　‘林染，我烦死你了！你怎么不早点死？你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死？！偏要提前告诉我，又偏逼我见死不救！林染，你的心怎么这般恶毒！’

　　然后，又是一阵哭吼，绝望透顶，满带无奈：

　　‘……林染，我错了，我错了林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骂你，我不该咒你，我不该一直生你的气！我求求你，求求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林染，真的……’

　　哭咽声隔着潮湿而厚重的土地，在漆黑棺椁之外响了许久，一日两日，一月两月，最后，终于归于沉默。只剩一声叹息，微弱又漫长，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坚定与无奈：

　　‘太子，不，是皇上……皇上说，御林军找不到你的尸首，便按忠义王侯身份葬在皇陵山脚，算作对林家奖励……林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但我还是不信……’

　　‘世人说，南山有仙人，广爱凡间子民……我想去南山看看，我想修仙练法，你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总该让我亲眼看看你算作告别……’

　　声音哽咽了下，很快又弥漫在棺椁外，‘林染，你瞧瞧啊，你惹我哭了这么久，浇得坟前鲜花都开了不少……这坟上新开的野菊，我便私自算做你祝我一路顺风的赠言……你既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怎么了？”齐时初看林染面上突然冒出冷汗，慌张走到他面前。

　　“……没什么。”林染想腾出一只手擦擦脸，奈何手上背着女孩，实在没空。身旁少年也没管林染吩咐，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巾，替他擦了几下，“林染，你哪里不舒服？”

　　少年慌张错乱，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汗是出在自己身上。

　　林染虚脱般笑笑，“没有，只不过想起那个孩子了。”

　　林染生前的大泽之行是与轩巳一道，此刻故地重游，想起也算正常。

　　……只不过，坟前的那番告别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是轩巳的声音，可冥界说过，他死后没坟啊，无坟无碑，又怎会有坟前野菊呢？

　　林染皱皱眉，仰天叹了口气，或许他离开冥界太久，被人世悲欢死别的暗气影响了，生了几分野鬼才有的幻象吧。

　　齐时初见他面色正常许多，终于缓口气，犹豫几次问他，“那个孩子，真的比我好么？”

　　林染听他颤颤巍巍，深怕受到打击的问法，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道，“那个孩子对大部分人都好，而你，只对自己好——”

　　说了一半，林染觉得有些不准确，又加了句，“或者说，只对对你好的人好。那个人先付出，然后不求回报……而你，先得到回报，之后才会思考需不需要付出，这便是区别。”

　　齐时初顿了顿，突然不服气，“可我很喜欢你！那个孩子，怎么会有我对你好？”

　　林染听着他的话又笑了，“你对我好？若你真的对我好，我背了女孩一路，怎么没见你替我分担片刻？你对我好，只不过想让我带你一路，让我对你更好罢了……齐少爷，你真的是个自私的孩子。”

　　齐时初脸色突的凝住，下意识想反驳，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沙漠深处暗色浓重，漠上清风一阵阵吹来，隐隐带了些兵戈马蹄声，声音虽小，却难掩壮烈，林染怔了下，凝神听了会，这声音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稀娑脚步，缓缓往这个方向来。

　　脚步慌张错乱，偷偷带了些疑惑，“奇了，小祖宗才刚从冰洞出来，这是又跑去哪了？”

　　.

　　大家好，我胡汉三终于解开封印，半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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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龙男》大致简介：

　　宋子都一直以为：
　　母亲死后，父亲十年未娶，安安心心守着他那武林盟主的位置，是谓情深；
　　魔教作乱，父亲受江湖唾弃，毅然投身朝堂，官民同心共御乱贼，是谓大道；
　　为杀乱贼，父亲不惜修炼邪术，丢弃王权富贵，走火入魔命丧黄泉，是谓取义。

　　可他最后发现，父亲不过是个普通人。

　　宋决明临死前将子都唤至身旁，摒退所有手下，对他唯一的儿子托憾。轻飘飘的几句话，没有武林正道，没有百姓安宁，没有平乱反正，有的只是他的一己私心：

　　“东海有暗山，暗山深处住着龙仙……待我死后，你……你将我的骨灰送到那处，让我……再瞧他最后一眼……”

　　……好吧，这是一个武林少主爱上亲父粗恋的超现实狗血偶像剧。

　　剧情有甜有虐，各位看官小心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