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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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悠长的小巷，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只是虚无与黑暗。
陌上晚走走停停，似乎并不心急。因为她知道自己终究会走到那个终点，而等在那里的人不会离开。回想起先前在岔路口看见的残破不堪的尸体，她不由弯了弯嘴角。那个人终于下定决心了么，那收敛的锋芒将在第一时间刺破夜的寂静。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不再前进。置身于狭长的幽寂中，她的神智却格外清明。
“从这里起，不准再向前走一步。”略带沙哑的嗓音，巧妙地掩藏了主人的情绪。
没有回答。就连空气都不曾有一丝紊乱。
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黑暗中另一道身影的存在。因为他是光，与暗格格不入的光。
“回去。”陈述的语气，下达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悄然寂静。
陌上晚摇头，终于无可奈何回过身，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要来呢？这个时候，留在优姬的身边不才是你的使命吗？你难道……连‘最喜欢的’枢大人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她的语气有些忧伤，更多的是水般的温柔。带着淡淡的暖意，每一个字都偷偷敲击着蓝堂英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面前站着的人就是陌上晚，因为他的印象中，她只会用嘲讽的，阴险的，残酷的表情与自己说话。但他没有出声，仍是镇定地将自己隐没于黑暗中。
“我说啊，接下来要做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牵扯进来的话只会倒霉呢，蓝堂少爷的任务应该是好好保护黑主学院，那可是你的枢大人最珍惜的‘净土’哦！”
陌上晚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是在与空气对话。她的话语如一阵微风，渐渐吹过蓝堂英的耳畔。他当然听到了，但他仅仅是将讶异与动摇封锁在了心中。
“其实，我也可以使用纯血的能力让你屈服，但我不想这么做。”陌上晚歪着头，撩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放在掌心拨弄，“所以，回去好吗？就当作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话音落。她微微垂下眼眸，那眸中流转的波光如一泓清泉，宁静而迷离。蓝堂英猛然感到有一阵炙热的血气上涌，尚未反应过来，脸颊已如烧开的水壶那般滚烫，头顶恍若有一圈一圈的白烟冒出。
“好……”他不由自主地应答，忽又恢复了理智，大声喊道，“不行！绝对不行！”
匆匆喊完才发现自己本就是在实行跟踪的勾当，如今这一出声岂不是原形毕露了？他晃了晃脑袋，没好气地瞪着陌上晚，“想让我回去？你•休•想！”
陌上晚沉默半响，突然双手抱胸，颇为惬意地靠在了一旁由砖砌成的高墙上，“我说蓝堂，你所接受的贵族教育中难道没有提到过，被女孩子这样请求的时候，绝对要说‘是’吗？”
她的目光，一扫先前的柔软与温情，又再恢复了平日里讥诮的模样，“拜你所赐，这场游戏我玩得很不尽兴。难得……我还想在最后给蓝堂少爷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
蓝堂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提醒过自己，陌上晚擅长伪装。他反复提醒过自己，不能被她的外表欺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过自己，无论陌上晚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但事实证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遇上她的那一刻化为了泡影。
言语是魔障。
而她是他的克星。
“总而言之，你阻止不了我的。”挥去脑中奇奇怪怪的想法，蓝堂正色道，“而且，陌上大人应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吧。”
陌上晚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很快又晦涩不明。她斟酌了一会儿，有些头疼地合上了眼，“你还真是麻烦啊，看来当初真不应该草率地就答应你父亲……”
“什么？”蓝堂敏感地捕捉到了陌上晚话中的关键词。
“没什么。”陌上晚懒懒地回答，直起身，背对着蓝堂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要跟的话就来吧，但是我要提醒你，我要去见的那个人不会比李土来得好对付。”
“我知道了。”蓝堂匆匆跟上，“你接下来是想说，‘记得随时准备好逃跑’，对吧？”
“……”陌上晚顿了顿，脱口而出，“傻瓜。”
“喂，喂。不要侮辱本少爷的智商。”蓝堂有些生气，变得口无遮拦，“你是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才恼羞成怒了吧。”
“……恼羞成怒？”陌上晚似乎在咀嚼这个词，声调越发诡异，“蓝堂你的国文课，真的有及格吗？”
“哈？”他刚想反驳，却见陌上晚已停下了脚步。她周身的气息逐渐凝重，似乎正压抑着什么，那不为人知的禁忌。
“到了。”她慢慢抬起手，触碰到了一臂外的木门。那只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人类的肉眼却无法看见。当她的指尖擦过那老旧的木质时，便清楚地感应到了门后的人。然后她微笑，果断地推开了门。
***
“枢，之前的约定还记得吧。”
站在门后的玖兰枢慢慢转过身，他的眼中弥漫着真正属于君王的傲然。
“晚，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刚刚耽误了一会儿。”陌上晚向他点头，转而注视着玖兰枢对面的人，“不过幸好，我来得还不算晚。”
她向前两步，在距对方仅一步之遥时停下。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以前，哥哥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地教导她，『纯血的公主，在无论何时，都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她一直牢牢铭记着，并这样实践。
纵然在那个杀戮的夜晚，她依旧优雅地踏过陌上家每一级染血的台阶，不曾留给敌人一个落寞的背影。纵然她身不由己地被囚禁在绯樱闲的牢笼，也依旧谈笑从容，未曾向她示弱一分一毫。
一如此刻，她的身上亦淋漓尽致地彰显着陌上一族的自尊、自傲。这个以纯血之名光耀于世，并因纯血之故而烟消云散的古老家族，始终是她最大的骄傲。
陌上晚笑了，第一次用礼貌而谦和的语气对面前的人说。
“一翁，今天就该让一切都结束了吧。”
***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淌。
一翁静静审视着陌上晚，周身张扬着逼人的气势。他抬起手，置于胸前。那是忠诚的礼节，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虽然这么说对您很抱歉，但是……陌上大人，我始终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为了我们吸血鬼一族的繁荣吗？”陌上晚轻蔑地说道。
“是的。”
“还真是说得出口啊，一翁。”陌上晚不动声色地直视着一翁锐利的双眸。“为了一族的繁荣，所以玖兰可以成为冠冕堂皇的借口，而陌上只会是绊脚石吗？”
一翁一怔。陌上晚那席卷而来的杀气硬生生地想要将他逼退，但他果断地以同等的气势回敬。这一场无形的交锋只维持了片刻，因为第三者的插入而中断。
“真是的，似乎有人来了啊。”陌上晚有些不满地瞥向门口。
来人是一条拓麻。
“你终于来了呢，拓麻。”玖兰枢胸有成竹地侧过身，向着门口的身影微笑。与此同时，他亦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另一个人。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庆幸。
“晚，你竟然会允许他一起来。”
陌上晚叹气，只淡淡地扫过不远处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枢，他们的任性，难道不是被你惯出来的吗？”
两个人都是玩笑的语气，仿佛方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只是彼此的幻觉。只是一翁的存在，提醒着剑拔弩张的现实。
“拓麻，你来做什么？”一翁微微皱眉。
“祖父大人，我……”一条刚欲开口，却被陌上晚以眼神阻止。
她心平气和地走到一条拓麻的面前，抬手扶住门板。“一条君，请退出去。”
“现在进来打扰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你的任务，应该留到一切结束之后吧。”说着，她不容拒绝地将他推出了门外。
紧闭的木门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坚固的结界。一条拓麻回头，只见蓝堂英对他摇了摇头。里面的一切，都是他们没有资格去碰触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
“没关系的。很快就会结束。“
陌上晚的声音，在结界后如雾气般缥缈，却如同真理一般深刻入两人的脑海。
***
所谓的很快，在蓝堂英看来却好像有一生那般漫长。寂静与不安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正是因为无知才更恐慌。他斜靠着墙，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握拳，又松开。他知道，身边的一条和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因为他看似镇定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笑容却和寻常不同。
呯——
结界应声而碎。
停滞的时间仿佛再度行走了起来。两人猛然站直了身子，目光定格在木门之上。
门开了。
出来的是玖兰枢。
门后传来的血腥味与他格格不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平静地走到一条拓麻的身边，嘴角扬起柔和的微笑，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
语毕，径直离开。
一条迟疑了片刻，便紧随其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逝在了夜色之中。
蓝堂英仍旧站在原地，他没有想要进入房间的意愿，只是等待。他不知道自己在畏惧着什么，不知道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他仅仅是等待着，等待着真相的到来。
脚步声终于再度响起。
幽蓝的长发，与猩红瞳孔。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敞开的门缝中走了出来。一步，两步，三步。停在了蓝堂英的面前。
她仰起头，漠然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空无一物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
“啊啦，你还在这里啊。”毫无起伏的声调。
陌上晚伸出手，想要确定什么似的，缓缓触碰到蓝堂的脸颊。指尖的鲜血，在白皙的肌肤上擦出一道艳丽的红痕。蓝堂没有闪避，只微微皱起了眉。
她的掌心，与他的脸庞紧紧贴合。
彼此的心跳，清澈明晰。
然后，陌上晚放下手，若无其事从蓝堂的身边走过。
“谢谢你。”
她迈出了一步，下一刻便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蓝堂猛地转过身，视野范围内却空空荡荡，甚至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一丝痕迹。
他有预感。
陌上晚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