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洛昭离

3、异客来

　　六年前爷爷林桓之去世之后，钟离便独自前往天京寻找哥哥。她自小与爷爷居住的地方在原州，距天京约有一千里。这么远的距离，钟离在路途中遇到的危险吃的苦头简直可想而知。

　　临行前邻居陆婶再三叮嘱她，“出门在外万万不可以女儿身份示人，切记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钟离将这句话牢牢铭记在心，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从寒冬到阳春，她足足用了三个月才得以安全到达天京。

　　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自小又被爷爷无微不至地呵护着，除了从爷爷那里习得的医术，其他的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做。

　　干粮和盘缠早就用光，对于寻找哥哥一事又没有丝毫头绪，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想办法解决自己如何在天京城里生存下来的问题。

　　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因此不得不百般警惕。脑海中忆起爷爷平素对她的教导：“凡事先要多观察多思考，然后再决定具体该怎么做。”

　　于是在初至天京时，她先是在偌大的城里游荡了几天，观察了各种事物，最后才决定利用自己唯一会的医术，去医馆药铺里寻个活计。

　　仁济堂是天京城里最大的药材店，几天的观察下来，钟离发现唯有这里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一番思量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好在仁济堂的老板郭永安正如药店名字那般，是个心善之人，并没有因为钟离的衣衫褴褛而将她赶走。

　　钟离告诉郭老板，自己因亲人离世，故前来天京投奔亲戚，但尚未找到亲戚，盘缠却已用完，因此想找个活计赚些银两。

　　郭老板虽然同情钟离的身世，心里却并未打算留她在店里，但接着却听她说她懂医术，这才起了好奇心，便半信半疑地试着让她瞧了个病人。

　　郭老板本人不懂医，但店里却有医术精湛的大夫，那大夫见识了钟离的一番诊断与辨证之后，顿感欣喜，当即便劝郭老板将钟离留下。

　　于是，钟离便以“林怀恩”这一男儿身份留在了仁济堂，即便后来她找到哥哥又进了宫，但每个月仍然会回到仁济堂，一来算是不忘当初仁济堂收留她的恩情，二来她着实喜欢治病救人。

　　钟离在仁济堂一待便是六年，后来在哥哥的支持下，她还时常自己出钱，以仁济堂的名义为百姓义诊或是免费施药，正因如此，天京城里许多百姓都知道“林怀恩”这么一个人物。

　　久而久之，城里无论男女老少，凡是见到她，都会亲切地称呼她为“怀恩”。

　　——

　　经过街上那个意外，钟离到达仁济堂时已经接近午时，正是午饭时间，店里有些冷清。除了诊台后面的孙大夫，就只有店里的几个伙计和学徒。

　　“哟！怀恩回来了！”孙大夫一见钟离进门，便高兴地同她打招呼。

　　孙大夫名叫孙景，已年过五十，心态却欢喜的像个年轻人，他便是当初让郭老板将钟离留下的那个大夫。

　　钟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应道：“孙伯，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

　　孙大夫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哎，我都知道了，先前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叫我，说是大街上忽然有人出事了，我拿好药箱出门没走几步，后脚就听到有人说怀恩在那里。于是我便想，既然怀恩在那里，我就不用过去了，你自己就可以解决的是不是？”

　　钟离谦虚地说：“孙伯您太高看我了，都是您平时教得好。”

　　孙大夫一听她这话，连连推辞：“你可别给我扣高帽子，我教给你的才多少？无非就是让你多瞧了几个病人。还是你先前的那个师傅教得好。”

　　当初郭老板和孙大夫都问过她是从何人那里习得的医术，钟离并未说实话，只说是家乡一位不知名的乡医教的，那位大夫已经过世了。后来郭老板和孙大夫便再未问过她这个问题。

　　现在听孙大夫无意间的一句话，钟离便又想起了爷爷，心里难免有点失落，脸上的表情都落寞了许多。

　　孙大夫察觉到钟离的情绪，正欲开口安慰，便见门口进来两个人。

　　柜台处的伙计朝那两个客人微微躬身率先问道：“客官想要点什么？”

　　图蒙带着随从巴木一踏入仁济堂，视线便已四下搜寻着店内各处，他一眼便看到了店内右侧的钟离，随即，他的神色便又放缓了几分。面对伙计的招呼，他视线未转，依旧牢牢地定在那道身影上，口中却是沉声道：“我找怀恩大夫。”

　　伙计注意到他的视线，又听到他的话，不由愣了一瞬，目光朝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钟离，于是他回过神：“哦哦，好。”转而叫着钟离：“怀恩！有客人找你！”

　　“哎！来了！”钟离闻声迅速调整好心情应了下来。甫一转身，她便瞧见了店中央的那两个人。

　　褐色卷发，灰绿色眸子，深眼高鼻，面部线条深刻锋利，肤色比天裕人要白一些，身材也更高大健硕。再一看这两人的衣着，钟离很快便确定了这两人分明就是诺兹人，她在六年前见到过。

　　得知了这两人的身份，钟离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消了下去，态度也冷漠了几分，她可是没有忘记六年前诺兹对天裕造成的伤害。缓步走了过去，她语气平静地问：“找我何事？”

　　图蒙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钟离，自然察觉到她前后态度的转变，于是他的心里便有些失望。

　　看来她已经不记得他了。图蒙暗自苦笑。

　　不动声色地轻移步子，图蒙渐渐挪至钟离身体右侧，略一低头便看到了她嫩白小巧的耳后那一块淡红色的月牙状胎记。虽然根据她的长相，他便能确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现在看到她的那块胎记，他一直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没错，的确是她。但她为何作男儿扮相？六年前初见她时，她明明是个小女孩儿！

　　但现在这个时机分明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图蒙不得不先把自己心里那些疑问和情绪压下。于是他平定了心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今天在街上偶然见到怀恩大夫的救人之举，在下实在敬佩，故特地来此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怀恩大夫何时来到仁济堂？这两年我来天京，也来过仁济堂数次，为何之前从未见到过怀恩大夫？”

　　何止是仁济堂？整个天京城，甚至再往北的几个城镇里的各个药铺医馆他都找过数次，也向人打听过城里是否有女大夫，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谁能想到她竟然女扮男装，就待在这仁济堂里！

　　钟离本不欲回答图蒙的问题，但一旁的伙计已经替她回答道：“怀恩六年前就来这里了，比我来的都早，不过他近几年只会在每月初十到十五待在店里。”

　　难怪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图蒙悄悄舒了口气，这样看来，她应该就在这天京城里生活，以后不怕再找不到她了！

　　钟离因为伙计的多嘴转头瞪了他一眼，见他缩了缩脖子才收回视线，接着语气生硬的同图蒙说：“这位客官，您若是要看病，我便给您诊脉，您若是要抓药，伙计便给您抓药，若无他事，我还要忙，慢走不送！”

　　她把话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孙大夫的诊台旁。

　　“怎么了？”孙大夫见钟离面色冷漠，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镇静和气，一时有些好奇，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这样子，也不知道她同那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钟离扯了扯嘴角，不愿多说。

　　孙大夫见钟离不想多言，也不再多问，埋头整理着医书和医案。

　　钟离坐在诊台前，悄悄侧眸用余光看向店中央，见那两人还没走，心里又是一阵烦闷。

　　今日见到的这两个诺兹人，不由让她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那场残酷的战争，还有已故的爷爷，以及……她曾救过的那个瘦弱无助可怜兮兮的诺兹小孩儿。

　　她不想再忆起那个身影，也不愿想起六年前的那些事，于是便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个身影从脑海中给甩出去，然结果却并未如人意。

　　图蒙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钟离的身影，眼神里的柔情满的快要溢出来。

　　她还是同六年前那时一样啊！明明面上表现得那么凶，语气也丝毫都不客气，但她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唯一遗憾的是，他六年前还听不懂她的话，也没有问她的名字。图蒙暗自想着。

　　不过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不急，一切都来日方长！

　　图蒙心里有了一番计较，然后收回视线，脸上恢复成了素来的冷厉，接着侧头朝身后的人下令：“走吧！”

　　“是！大人！”巴木轻声应道，然后便跟着图蒙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巴木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大人，那……怀恩大夫，就是您一直寻找的人吗？”

　　听到钟离的名字，图蒙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弧度：“是啊！”

　　巴木皱着眉头，又问：“可……您要找的，不是女子吗？”

　　图蒙顿住脚步，转头扫了巴木一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又冷声下令：“去查查怀恩现在住在何处！”

　　巴木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