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鲞郎和石匠》巧米果

9、老陈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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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大娘清楚陆峰的秉性，淳厚踏实，聪明，拎得清。

　　鲍水生媳妇这事，她跟陆峰讲过道理，陆峰也懂她的意思，平日里断不会提房租的具体数目。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陆峰就不记得她的叮嘱了。

　　想起陆峰方才那番话里提到了提成，说什么各个都惦记提成。这事她多少知道些，记得刚拿到第一份提成的时候，陆峰非常开心，还说大头在后头，等拿到了好好给她治治眼睛。

　　陆大娘倒不在意眼睛到底能不能治好，只是算了算日子，并未见陆峰口中说的另一笔提成拿到手。

　　这会又这么反常，便开口问道：“可是那日你所说的提成出了问题？”

　　提成被克扣一事，陆峰迟迟没向陆大娘坦白，他怕让娘空欢喜一场，这会见娘问起，知道瞒不住了，便全盘托出，连今日崔洋的举动也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他叹了声：“娘，替你治眼睛的事又要拖一拖了。”

　　“傻孩子。”陆大娘叹了声，安慰陆峰，“娘早就习惯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可之前的郎中说你的眼睛拖不得，早点治，好的可能性就多一分。”陆峰说着，刚刚已被压下去的焦虑又涌了起来，还无处发泄，百转千回后化为了挥之不去的酸楚。

　　他不禁道：“若是能寻到法子，我真想拿回那五分的提成。”

　　“阿峰。”陆大娘深吸了口气，郑重地教诲，“你的提成原就是靠卖鲞店官得的，他是出于好意，便宜你得了。但你自己要清楚，这份提成原不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如今得不到剩下那部分不能耿耿于怀。”

　　陆峰听着一愣，细想之后发现娘的话没错，心中郁结立刻散去不少，忙就说：“多谢娘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往后定然自食其力。”

　　“好。”陆大娘笑，而后话锋一转，“你觉得卖鲞店官今日的举动不像是要帮你讨回提成的架势，我倒觉得他的手段很是厉害。”

　　陆峰不解。

　　陆大娘也没详解，只说：“卖鲞店官确实厉害，但不太熟悉平阳村，你可以帮帮他。”

　　陆峰愈发不解，问：“如何帮他？”

　　“帮他把今天这笔大生意传遍周边的村子，最好能传到山南县城里。”陆大娘说道。

　　陆峰满腹不解，却也是应了的。

　　没过几日，石场里来了三五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衣着光鲜，不亚于之前来谈生意的李掌柜。

　　是石场主老陈头的儿子，叫陈大志。

　　陈大志是老陈头唯一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人自小就聪明，老陈头宠得很。

　　又因他开了石场，落了商籍的缘故，儿子读了书却考不了功名，心里愧疚，便有更宠溺了一些。

　　陈大志平日里住在山南县城，有座独门二进的宅子，养了不少丫鬟，又常与县城里的官家子弟厮混，花钱大手大脚，很没节制。

　　老陈头辛苦赚的钱，基本都被他要走。

　　这几日刚与县衙主薄家的公子去了剡溪游玩，口袋里的银钱又花完了，接下去县丞家的公子已下帖子邀他了，正愁银钱从哪里来时，忽然听到传得沸沸扬扬的风声。

　　说是他爹的石场撞大运了，得了城里臻品斋的大单，从此要飞黄腾达了。

　　陈大志一听就开心，雇了轿子，带上丫鬟，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赶到时，陆峰等石匠正在山壁上忙活，臻品斋的李掌柜很是守信，虽然契约尚未送达，但定金已在第二日悉数给全，只让老陈头出了张收条。

　　老陈头这下彻底放了心，命石匠们加班加点采石，还允诺这月的工钱多给些。

　　石匠们见过先前老陈头赖陆峰的提成，都不肯信他。

　　老陈头生气，扬言：他既得了臻品斋的大单，往后石场便是生意兴隆，来做工的络绎不绝，你们若是不好好干，立刻辞了工就是。

　　石匠们也不客气，跟他理论：“你立刻辞工可以，但一时半会去哪里寻数量的石匠？莫以为可去其他采石场雇，就你这点工钱，哪雇得到熟练工。”

　　这下老陈头没辙了，只好行了个折中的办法，每人先多结了两百文钱，待这单完成再结算余下的钱。

　　石匠们这才卖力干活，此时见陈大志来，虽留心着他，却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陈大志一见，知道他爹接大单的事定是真的，就格外热情地唤：“爹，娘，我回来了。”

　　老陈头夫妻俩一听，忙着从屋内赶了出来，见陈大志走得急，额头上冒了汗珠，就一个劲地说：“看你满头汗的，快擦擦。”

　　老陈媳妇忙绞干布巾要替儿子擦，她年近四十，又常年劳作，身上带着味。

　　陈大志立刻皱了眉，挥手喊来丫鬟：“你来。”

　　丫鬟二八年华，生得好看，也没接过老陈媳妇手里的布巾，而是取出携带来的喷了香的布巾，另寻了水给陈大志擦。

　　丫鬟年轻又香，陈大志很受用，还不顾他娘的脸色，笑说：“娘，你就别忙活了，让她来！县里的官家公子都这样，我常与他们一道出游，少不来也得这样。”

　　老陈媳妇讪讪地垂下手，老陈头嫌弃她没见过世面，哄儿子：“做得好，与官家公子打交道，习惯行头就得跟他们差不多，不然平白被人低看了去，我们家又不是没钱。”

　　“爹说得对！”陈大志笑应，还道，“过几日我还要与县丞家公子一道出游，拜帖都送来了，还是他家贴身小厮亲自送来的。”

　　县丞是南山县里仅次于县令的存在，据说这位县丞来历不小，来山南县不过是来历练，将来是铁板钉钉要高升的，故而一家子都高冷得很。

　　自己的儿子竟然能跟县丞家公子搭上线，当即开心得不得了，笑说：“儿子争气，我这个当爹的面上有光，有什么要爹襄助的尽管提。”

　　陈大志一听更开心了：“爹，儿子就等你这句话呢！县丞家公子这次要去明州出海，据说是明州水师的把总亲自相邀，儿子跟去见世面，自然要上下打点。”

　　“要多少？”老陈头问。

　　陈大志伸出五根手指：“至少五十两。”

　　老陈头的脸色变了变，臻品斋这单虽说赚头多，统共也不过是三佰两的生意，而且目前只收到了三十两的定金。

　　儿子出趟门却一开口就要五十两，他不仅得把定金全给他，还得将之前从崔洋那单赚的钱也贴出去。

　　老陈头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陈大志一见就知道他爹的想法，皱了眉，心说：他爹还是见识少。

　　便开口：“爹，你别心疼这五十两钱，这钱花得值得。明州靠海，舶来品多，又是水师管辖地盘，县丞公子是专门过去搭线，将来是要做生意的。”

　　“县丞公子将来是要考功名的，怎么可能做生意？”老陈头不信。

　　陈大志愈发看低他爹：“爹，是你没见过世面，那些做官老爷们都经商，手里有权怎么会不趁机捞一些？只是他们自己不方便出面，要寻人代为出面。你想县丞公子亲自去明州搭海运线这种事就只让我知道，将来可不是让我代为出面。”

　　老陈头听了听，觉得似乎有理，但觉得这种事八字没有一撇的，万一将来不找他儿子代理，银子岂不是打水漂，心底便依旧还在犹豫。

　　陈大志只好又说：“爹，你接了臻品斋的单这事，县里都传遍了，说是我们家的石材好才入了他们的眼，已有不少人向我打听，要定我们家的石材。我稍稍点个头，替你揽几个单，定金货款一收，你花出去的银子不久回来了？”

　　这段话说到老陈头熟悉的领域里了，他确实安了借臻品斋打招牌的心，见不过短短几日招牌已经打了出去，便不那么担心钱了。

　　只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陈大志忙报了些铺名，什么：烟柳坊、金斗斋、玉溪阁等等，三教九流都有。

　　老陈头听过一些，知道有几家确实是县丞里有大铺面的店，就信了陈大志。转身跟媳妇要了钥匙，要进里屋去取钱。

　　老陈媳妇心疼钱，不太愿意给钥匙，谨慎地问：“要不再想想？货都还没送出去，人家要不要都还不知道，万一不要问我们退定金？”

　　老陈头早已被儿子描绘的前景给冲昏头脑，一听就不开心：“妇道人家见识短，我们石场的石材什么质量，那天李掌柜都看过了，哪还会不收？人家是做大生意的，哪会这样出尔反尔？”

　　老陈媳妇还想辩，钥匙拽在手里不肯递过去，老陈头却已等不及，一把抢过钥匙忘里屋走去。

　　老陈媳妇踉跄了下，往地上一坐。

　　陈大志非但没去扶，反倒是嫌弃地看了他娘一眼，心说：真上不了台面。

　　十日后，老陈头收到李掌柜遣伙计送来的信，说是东家快回来了，让他先送石板过去，看东家看看，若是满意了就立刻批了约。

　　老陈头立刻答应，第二日便组织石匠，挑了品相最好的石板运去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