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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讹石板的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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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莫要惊奇,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峰见崔洋的模样,忙安慰,“只是小时候生了场病,醒来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什么病?”崔洋忙问。
陆峰并未立刻说,稍稍回忆了番说:“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得不全,只说是发了几天高烧,醒来就不对了。”
发几日高烧就不记得前尘往事?那得是多严重的病!
崔洋有个医术很高明的朋友,因美食与他结下了善缘,偶尔来找他喝酒。
小醉微醺时总爱念叨些医理,用通俗易懂的话说。
崔洋清楚记得他说过:高烧后不记得事是很严重的病症,病因非常复杂,一般来说是数种疾病与复杂的外界影响同时作用的结果。
也不知道当年陆峰经历了什么?
崔洋抬头望去,欲再问问,却见对方已回过头,大步往前走着。
夕阳西斜,穿过林间漏向山路,照在人身上或明或暗,宛如飞速流转的时光,会稍纵即逝。
崔洋快步追了上去,心说:先不多问了,先记着,先让陆峰的日子好过起来,再缓缓问。
“喏,前面就是山南县。”陆峰指着山路尽头。
这一段是下坡路,到底就是山南县城,他便不再相送,崔洋也巴不得陆峰早些回去,少累些,忙着就挥手:“回去吧,谢陆大哥。”
“当是我谢你才对。”陆峰笑说着,催促崔洋,“去吧,我也回了。”
“嗯!”崔洋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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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们手脚利索,半月便陆续开始将石板送来鲍秋生的祖屋。
按着崔洋的要求,两边厢房与西面间必须铺得密缝些,三处都是作库房用,缝隙内绝不能留缝生虫。
中间厅堂和东面那屋,辟作作坊,缝隙不需要过密,因着还有灶台,多需要切割。
庭院本是附带着修的,只因它露天,比屋内破损厉害,又有几处直接缺失,用鹅卵石填补。
可崔阳验货时却看到好几块石板被特意平整用,用凿子细细地凿出了些花纹,前后一对比,似乎还能拼出个好看的图形来。
他很是惊讶。
凿细纹是个精细活,石板自山壁下开采下来后,表明并不平整,需凿过整平。
多数时候,石匠们都只是用粗锤稍稍休整一下,大约平整即可,只有买家提了特殊要求的,才会用小凿平整。
至于特意凿出花纹拼个图形出来,是大户人家铺地才会提的要求。
“是陆小子抽空凿的。”裘叔指陆峰,“说院子里光板子铺不好看。”
凿细纹要花去不少功夫,陆峰又要做工又要回去照顾他娘,定是挤出了休息的时间。
崔洋欢喜之余,担忧陆峰过于劳累,感谢的同时不忘嘱咐:“余下的石板就莫要这么凿了,左右只是铺在屋子里,都一样。累他没得休息!”
“不累不累,大伙一起帮他呢!”裘叔笑,放低了声音,“陆小子心里开心,终于能有钱治他娘的病。”
“那也不必……”崔洋尚未说完。
陆峰已转头望来,笑问:“货可验好了?”
“验好了。”崔洋忙说。
陆峰笑:“沙石何时运来?可需要帮忙挑?”
铺石板要用到河沙,山里只有溪滩,溪滩不产沙只产鹅卵石,须得从平原的河道里取沙再运来。
崔洋一早就订好沙,还雇好挑夫,哪肯累着陆峰。
便说:“后日就到,有挑夫送到门口。”还掏出了封好的银子,递与陆峰,“这是按约付的七成货款。”
购石板,定金付一成,首付顶多五成,货到结清付四成,再一成,以免买回去的石板一两年就裂,得压着让石场换。
崔洋自是懂行,可想着自己的钱早些给,陆峰的六分提成就能早些拿到手,便没有照着寻常的约定。
陆峰接过银子便知了数量,也看出崔洋的心意,本要提醒一下,裘叔拦住了他,低声说:“拿着吧,真要谢他,做活的时候多用些心就好。”
陆峰遂收下,崔洋心喜,又掏出一副钥匙递了过去:“秋风起了,我得去一趟明州进货,要麻烦陆大哥替我监工。”
秋风起,天凉后,是一年中海鱼最为肥美的时节,此时采购回来制成的鲞品质更好。
天气也合适,已然降温,长途运输再不用担心过快变质。
加之日子一算,若再不采购就赶不上过年上市,要错过一年中最赚钱的时节。
于是不敢再耽搁,也有私心想让陆峰多休息,监工不用亲力亲为,比埋头做工轻松些,便将监工的事交给了他。
“尽管放心去。”陆峰接下钥匙。
崔洋一去就是一月,再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起先陆峰不肯说,只陪着崔洋验收,石匠们的手艺很不错,活也细致,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不仅石缝密合,还填上了特意调配的泥,至少三五年里绝不会生虫。
崔洋很是满意,正要按约支付尾款。
裘叔拦住了崔洋,欲言又止,陆峰一言不发,阻止了裘叔,劝道:“算了。”
崔洋一听便知不对,问:“出什么事?”
陆峰还是摇头,裘叔却忍不住了:“你不肯说,我说!”
他立刻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陆峰心实,崔洋订的货都用了新采的石板。
这可惹火了石场主,石场的库里有不少旧年采下来的石板,他本想新旧参半地送过去,趁机清理下库存。
陆峰与他理论过几次,石场主却说:契约里是说订石板,只写了尺寸大小与厚度,并未约定用新石板还是旧石板。
其实寻常人家购石板也是不约定新旧石板的,一来石山不同,未必所有石山产的新石板就一定比旧石板差。
有些山石开始采质地过于坚硬且干燥,须得在库房里阴放几年才好用。
但石场主的旧石板不一样,他这石场销路不好,经不起过多开采存放在库里占地方,都是先采先卖的。
存在库里的石材是被人挑剩下,有瑕疵的,且瑕疵一时半会还不会令石板碎裂,不会在一年内就更换。
过了压钱更换的期间再裂,得自己掏钱。
陆峰自不会让崔洋平白吃这么大个亏,石场主便扣了他的六分提成,说是亏的钱用他的提成补。
石匠们看不下去,帮他去理论过,闹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给了一分的提成。
还拿以往陆峰赊工钱的事情说事,说什么历年赊的钱若是真算起利钱来,已抵了剩余的提成。
“阿峰一月才得几个钱,就是不算利钱,只算工钱,也不到提成的数。”裘叔忿忿不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省那几个钱,该让他立个契。”
提成的契一般是不立的,立契要支付额外的费用,提成本就不多,费用付完就不剩几个钱。
往日有其他石匠介绍生意,石场主都是足额给的,便没留心眼,没立契,谁知道会变卦。
崔洋当即来了气。
他本就是为让陆峰赚些提成才选那个石场,立刻就说:“走,寻他理论去。”
“没有用!”裘叔气道,“我们几个早跟他吵好几回了,他咬死没这回事,还威胁若是再闹就解雇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丢这份活。”
崔洋愈发生气,剩下的货款直接递给陆峰:“拿去,不付他钱了。”
陆峰没有接,裘叔也道:“不行,你是跟他立了约的,不付就是违约,要吃官司的,输了还要赔钱。”
按约还剩下三成货款,两成是完工的时候付,一成压着,一年后内有破损包换,一年后付清。
本来这一成的货款还能想办法扣一些,挑些石材上的瑕疵,但陆峰选了上好的石材,一点瑕疵没有,想扣也扣不到。
陆峰清楚,忙劝崔洋:“原是我没留心吃了暗亏,断不能再连累你。”
他话语中虽是在劝说,却也带了掩饰不了的失落与愠怒。
他尚有娘亲要照顾,轻易不敢翻脸,只能眼睁睁看着银钱被人没去,可没了钱就没法给娘治病。
崔洋哪肯忍,这般奸诈之人,随意就欺负孤儿寡母。第一回忍了,往后回回都会这样。
便将剩余的银钱递给裘叔:“您先把钱带回去,结清约,我回趟越州城,定帮陆大哥要回银钱。”
他说着便要离去,陆峰拉住了他,宽大的手掌拽着崔洋略显消瘦的胳膊:“我知你心好,但这事站不住理,恐让你难办。”
陆峰掌心的温度通过单薄的秋衣,传递到了崔洋的胳膊上,如他之前想象的一般温暖。
崔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掏心掏肝都愿意好好待的人,竟被那样欺负,一定要替陆峰好好地讨回公道。
便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