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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招赘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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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陆峰刚回到平阳村的时候天已大暗。
立冬后白日更短,夜里也冷,家家户户都院门紧闭,只余些家狗尚还在外,遇见人偶尔叫上几声。
今日所有不同,他家门口似乎站着个人,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还骂上几句:“陆寡妇,别不识抬举!”
“不过是看在阿峰还不错的份上,我拉下脸请媒婆来说,你倒好,一直没个回应的。”
“是阿峰眼光太高,还是我家招娣配不上他?”
说话的人叫鲍龙生,平阳村民都姓鲍,有一支为主宗,其他旁为旁宗,主宗有一辈从“生”字辈,比如鲍秋生、鲍水生。
鲍龙生也是主宗,因为属龙,就取了这个名字。
龙生听着就高人一等,鲍龙生常以自己的名字为荣,看人做事皆自视甚高。
可惜他媳妇的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招娣、引娣、盼娣、念娣、想娣。
大梁早些年政通人和的时候,男女平等,村里分田地男娃女娃都有份,这些年日子开始不好过,虽律法不曾变,百姓的做法早已变。
凡是生女儿的家,不能继承家中田地。
鲍龙生祖上也算留了些好地的,可无奈没有儿子,好地将来都还回去。
他急得要死,就寻思着招赘,鲍姓的小伙他不要,这些年村里人没少笑他生不出儿子的,他咽不下这口气。
且招鲍姓的入赘,将来田地被夺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招外村的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轻易招,最终看上了陆峰,外来户、无依无靠、老娘是个寡妇、眼睛也瞎了,正好拿捏,便找了媒婆提亲。
哪知陆大娘一直不曾回应,眼见着招娣的年纪越来越大,鲍龙生坐不住了,今日又请了媒婆来问,陆大娘又是一声不吭。
鲍龙生气急,跑来就开骂。
陆峰认出鲍龙生,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鲍家那五个姑娘,一个比一个脾气差。
尤其是那个鲍招娣,打小心眼就坏,撺掇村里其他姑娘一起欺负过他娘,这样的姑娘怎可以为良配。
他一个箭步到了家门口,瞪了鲍龙生一眼:“我娘心善,不肯明说。你倒好,登上我家门来骂。即这样,我便与你说清楚,我家虽穷,但也绝不入赘,我姓陆,我的儿女也得姓陆。”
鲍龙生听了就气,他素来看不起陆峰,眼下更是冷眼冷语地讽刺:“就凭你,就那么个破石场做工,一年到头也赚不来几个钱,屋子都是租的,还想娶老婆?彩礼钱都拿不出!”
“不用你管我有没有钱,总之一句话,你家的女儿我不要。”陆峰哼声。
鲍龙生气得连说三个“好”字!
“你就横着好了,这里是平阳村,是鲍家的地盘,得罪了我没你好果子吃!”他怒说。
陆峰抱臂看鲍龙生,并不畏惧,他知平阳村并不以他家为尊,他的威胁多半只在口头上,连说服鲍水生家不将屋子租给他家都做不到。
鲍龙生见状愈发愤怒,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转身离去。
陆大娘在屋里叹了声,唤:“阿峰,说过头了。”
陆峰知陆大娘的意思,他们毕竟住在平阳村,不宜跟鲍姓人家结怨。
换作平时,他也会沉默无视,但今日随崔洋去了万罗仓,见识了那些仓库与作坊,令他心中生起了念头,他也想做一番事业出来。
不求做到崔洋那么大,只需小小一个作坊,自食其力,报答娘的养育之恩。
崔洋今日与他细讲了那么多,他路上细细琢磨过,只要将手艺学好,再勤快些,挑担去山里各村贩卖,一年下来也会有不少收入。
便进屋与娘笑说:“娘,儿子今日见到市面了,心中有些念头,应可行,将来等我发迹,就离开平阳村,买个铺子做生意。”
陆大娘听着,起初还以为是陆峰宽慰他的话,后来听陆峰大致讲了今日所见。
心中震动,想起当日远离崔洋的决定,又想起裘叔的劝解,连声说:“真是跟对了人。”
陆峰听着也开心,煮上了地瓜粥,想起崔洋之前的嘱托,拿着钥匙去了鲍秋生家祖屋拿了粮橱里的菜。
他出门时未曾注意,鲍龙生心中郁闷未曾走远,一抬头就见他熟门熟路地往鲍秋生家去,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两个碗。
鲍龙生不明真相,一味地以为陆峰品行不端,是去了鲍秋生家偷盗。
心底暗骂了句:不要脸。也不声张,心生了个念头,转身离去。
一日后,崔洋返回平阳村,陆峰与他一道走,挑了担鱼,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分别挑了一些制鲞所需的工具。
几人进了院。
崔洋将带来的器物分门别类地放好,阴干用的缸放在东屋、晒架一半放在主厅,一半放在东西两厢内。
余下的工具多数放置在正厅。
还将先前废弃的石板抬回来几块,挑来山泉水来回清洗了一番,放置在院中晾。
一切布置完后,两名伙计告辞离去,陆峰却不见离开,一直偷偷观看的鲍龙生顺着门缝往院里张望了下。
只见崔洋与陆峰分别坐在矮凳上,崔洋一面上盐,一面与陆峰说着。
陆峰认真听着,过了会,崔洋将鱼递给陆峰,让他试着上盐。
鲍龙生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心说:难怪一向来不吱声的陆家昨天拒绝了他家的提亲,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鲍龙生冷哼一声,不爽地走了,走得不小心还踢到了门口的碎石。
崔洋耳尖,奇怪地往外望了眼。
陆峰会意,放下鱼出门去看,正好看到鲍龙生的背影,脸立刻沉了下来。
崔洋见着奇怪,问了句:“怎么?”
陆峰原不想说,但架不住崔洋的问,就将昨晚的事大概说了下,还道:“平阳村里的人一向来看不起我家,我早就断了入赘的念头。”
崔洋愣,想起昨日邬墨玄的话,心说:这人名字了带了三个黑,真真是属乌鸦的,一说就灵。
“真要成婚,我要堂堂正正地娶妻。”陆峰又说。
崔洋一怔,娶妻生子?
他知陆峰不像他,心里早存了别的念头,算不得正常人,陆峰是再正常不过的男子。
男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当真的亲口听陆峰将话说出口时,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难受得厉害,泛着酸,还痛。
他低下了头。
陆峰察觉崔洋的异样,忙问:“怎么了?可是山路走多了累了?你病刚好,回家该休息,不该急着教我。”
关心的话语听在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尤其是想起这样的关心,将来陆峰会对他的妻女说,酸得更厉害了。
还不能明着表露,只好胡乱找借口,勉强笑说:“我……我头一回听陆大哥说要成婚,你将来想娶怎样的姑娘?”
“这个……”陆峰迟疑了,老实说他不曾细想过。
但此时见崔洋问,他也不好乱说,认真想了下说:“要聪慧勤劳、心要善、待人真诚、漂不漂亮是其次,能好看些最好,最要紧的是不嫌弃我。”
“你那么好,怎么会有人嫌弃你。”崔洋忙抬头反驳。
漂亮的双眸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失落,崔洋察觉后忙低头,后又觉得太过刻意,复又抬头看陆峰。
一番动作下来看得陆峰心尖一挑。
聪慧、勤劳、心善、真诚、漂亮……崔洋每一项都符合,还不嫌弃他!
崔洋要是个姑娘多好啊!
陆峰心想,立刻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若真是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哪有机会相互认识?
他立刻骂自己傻,应着崔洋的目光笑说:“你又夸我,别把我夸上天,飘飘然了要坏事。”
“坏什么事?”崔洋下意识地问。
陆峰听不懂,只指着鱼说:“比如上错盐之类的。”
“哦!”崔洋回神,心骂自己多想,人家陆峰是正经人,便回:“放心,我看着你呢,坏不了。”
“嗯!”陆峰笑应,继续上盐。
崔洋倒是转身去西屋,洗净了手,取来纸笔,又取来一杆药房里称中药的秤,取了盐称重。
“一共十条大黄鱼、五十条小黄鱼、一百条米鱼、一百条鳓鱼、重量记下来,盐按比算,每条各不相同,记在本子里。”
崔洋写着,陆峰探头看了眼,笑说:“你的字写得真好看,不像我……”他顿了顿,想说不识字。
但忽又觉得奇怪,崔洋写的那些字他竟也能看懂几个。
崔洋停了笔,他记得陆峰是读过书的,陆峰的爹是在石场做工,不曾包石场,不算是商,陆峰是可以读书考功名的。
陆石匠替他开了蒙,读过私塾的,后来陆石匠身故,应该未曾再读了。
照说陆峰失了幼时的记忆,原不该记得字,这会看他样像是记得的,崔洋心底一动,或许可以靠读书让陆峰想起些事来。
便说:“陆大哥,识字也不难,我可以教你。不过我爹从商,我学不来经文典籍,只认得字和术数,你可别嫌弃。”
陆峰一听欣喜,商人多有识字,他将来少不来要与他们交际,自然是学一些字好,便道:“怎会嫌弃?我合该谢你,不!该拜你为师!”
我才不要当你师傅呢!崔洋心道,忙着就推辞:“拜师就免了,我也不过学过几个字,你尽管来问,我教你便是。”
于是之后的日子,陆峰白天往返于石场和鲍秋生家祖屋之间。
石场冬季是淡季,又遭逢大变,一时半会没有太多的生意,石匠们多数闲着,每日取完定量的石板便可下工。
陆峰清早起来,先去崔洋那将鲞翻检一边,按要求需要晾晒的搬出去晒,需要阴干的留在原地,需要厢房内干的一一摆放好。
而后去石场做工,傍晚回来收鲞,晚上跟着崔洋认字,帮着记录。
越地冬季的气候变幻无常,时常会有寒潮来袭,一连几日的阴雨,寒潮来前又会忽然暴热几天。
平阳村地处山区,总体来说温度偏低,有山风吹拂,散温也快,暴热对鲞的影响不大。
万罗仓就麻烦,越州城地处洼地,暴热时升温明显,上仓的温度过高,需要时刻盯着。
崔洋只得返回,临行前将平阳村的鲞交给陆峰,还叮嘱了不少注意事宜。
尤其是之后那段阴雨时间,万罗仓在室内,影响小些,若真的太过潮湿还会采取烘干的方式。
平阳村没这种条件,炭火烘的效果并不佳,还会沾上炭味。
崔洋将万罗仓内的烘干方式与陆峰说了一遍,让陆峰自己琢磨方法,给了个建议最好是在西厢里进行。
陆峰应了,让崔洋尽管放心。
这么一变化就是一个多月,两人再次见的时候,万罗仓头批鲞已经制成,就等着发货,平阳村的鲞也初见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