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风流》蓝樵

5、第五章

　　有些人，即便你不去找她，她也会不辞辛苦来找你。

　　既来之则安之，沈仪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斟一盏茶，看着热茶袅袅升起的薄雾眼睛弯起来，像是开心极了。

　　华阳公主府旁边的楼亭上，居高临下地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他坐的位置极好，宽阔的视野正好把百花宴纳入眼帘，清晰地能看到每一个人。

　　黑色金边的宽大衣袍，和似有若无勾起的唇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秘又禁欲。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摸索着左手上戴着的通体墨碧色的扳指，双眼却看向沈仪的方向。

　　不哭立在一旁，眼睛里包了一泡泪，委屈着说:“主子，不是不哭自作主张，是您上次亲自说的，崇宁公主有什么事情，奴才一定要尽心尽力完成。”

　　顾钧也不看不哭一眼，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沈仪，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轻轻问:“不笑，我是这么说的吗？”

　　立在另一旁的不笑，眯着的眼睛像狐狸似的，裂开了一张嘴，道:“上次主子说，作为长辈，照顾公主必然是要竭尽全力，不能有丝毫懈怠的。”说要觉得不哭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主子说照顾，我们做下属的自然不敢越俎代庖。”说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不哭。

　　不哭眼里的泪水更多了，几乎盈满了整个眼眶，看起来可怜极了，“可是公主找奴才帮忙，奴才总不能不去吧。”

　　不笑眯着眼睛，一副搞事情的样子:“那华阳公主找你帮忙，你怎么不去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以前帮华阳公主，主子知道了，定要罚我一顿笞刑，我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去帮华阳公主。但是崇宁公主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她的事情，主子就没有罚过我的。”不哭不假思索地跟不笑说。

　　不笑觉得面前的兄弟是彻底没救了，他遗憾地摇摇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哭竟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自己知道也就罢了，还要说出来，按照主子的性子，不哭的屁股怕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顾钧语气淡淡地道:“回去之后，笞刑三十。”

　　轰隆隆，轰隆隆，不哭觉得自己头顶在打雷，他只恨自己体质太好，竟不能像夫人小姐们那样，一晃神就晕了过去。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眼珠子一骨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主子，您看谁来了。”

　　不哭指的方向俨然是沈仪此刻坐的位置。她刚刚喝完一盏茶，崔婉婉就到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她向沈仪行过礼后就径自坐在了沈仪旁边的座位上，上面正好是崔婉婉的名字。

　　见沈仪不搭理她，自己一个人兀自解释道:“公主，您不要怪婉婉，婉婉从小没有见过大世面，这次华阳公主既然邀请了我，婉婉自然是要厚着脸皮，见见这京中的夫人小姐的。如果真的是华阳公主故意为之，婉婉不来，事后华阳公主必怪罪婉婉不识抬举，婉婉不愿得罪华阳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婉婉这话似乎是说本宫阻碍你来这百花宴？腿长在你身上，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婉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

　　用茶盖拨了拨浮上来的茶沫，沈仪忽然问:“驸马没跟你一起吗？”这话就好像陈烨霖不是她的夫君一样。

　　闻言，崔婉婉勉强笑了笑，“今日实在不巧的很，烨霖公务繁忙，不便前来。”

　　沈仪在心里微叹，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如果陈烨霖今天真的前来，场面怕是不好收场。

　　“公主，一会儿若是华阳公主真的前来，妾该说些什么？”崔婉婉道。

　　沈仪听后看过去，崔婉婉之前没有来过这么多达官显贵的地方，陈烨霖也不在身边护着，一时失了主心骨，神情看上去确实有些紧张，但沈仪也不是同情心泛滥，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不出丑便可。”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方飘过来，带着年轻的朝气，一屁股坐在沈仪另一边。

　　“你果然来了。”

　　沈棠说完这句话，谁也没搭理，着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抱着茶杯三两口喝完，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又饮了满满一杯。

　　“哥哥怕我捣乱，从昨天开始，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出门，丫鬟婆子轮流看守，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出来的。”沈棠喝完茶，对着沈仪芝麻倒谷子似的，一溜烟全交代了。

　　沈仪上下打量她，见她虽然行色匆忙，面上也不见憔悴，心知沈恪没有苛待，依然好吃好的伺候。这丫头也算聪慧，没有衣冠不整来。

　　沈棠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我爬出来的时候，带了新的衣服，我堂堂公主，怎么可能穿着脏衣服来我姐姐府上。”

　　“既然你出来了，就注意些规矩，你若表现的好，四哥自然不舍得罚你，但你要是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惹恼了四哥，你呀，今后可就出不来了。”

　　沈棠有些不在乎，皱皱鼻子，“那又怎么样，他可是我的亲哥哥，最多也只是禁我足。再怎么样，总不会打我。”

　　“如果四哥真的管不了你，很大可能把你重新送回宫，让宫里的嬷嬷重新教教你规矩。”

　　这话说到了沈棠的心坎上，她最怕的不过就是学规矩，每个人穿同样长短的衣裙，画差不多的妆容，露一模一样的笑，做一板一眼的姿势。

　　她不自在地咬了下唇，她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出来，想到回宫后的可能性，心里打了个寒颤，最后才软着声音道:“我知道啦，我保证这次乖乖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没有在意一旁的崔婉婉。过了好一会，沈棠才注意到旁边的这个人，好奇地问崔婉婉:“你是哪家的夫人啊，怎么跟我皇姐坐在一起，平时能跟我皇姐坐一起的，我都认识，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你。”

　　崔婉婉满脸尴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小公主的问题。然而沈棠性子急，也没等她回话，已经从桌牌的名字上猜到了她是谁。

　　看了看沈仪平静的面色，沈棠气鼓鼓道“姐姐怎么安排的，我得去问问她，什么时候妾也能来公主府了？”沈棠虽小，也是要面子的。沈仪是她带来，说明她放下了成见，差不多跟沈仪握手言和。早先她已经郑重跟姐姐打过招呼，现在姐姐如此安排，岂不是摆明了说她沈棠气量不足，故意为难沈仪？

　　沈棠猛地站起来，就要去找沈清秋问个清楚，然而被沈仪忽然伸出的手拉住，一个趔趄又跌在了座位上。

　　“我和你姐姐不和，你向来都是知道的，你姐姐这么安排不值得大惊小怪，坐下来好好想想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不到一会的功夫，规矩都没了。”沈仪虽然不知道以前沈棠为何厌恶她，这段时间又这么亲近她，但沈棠终究是她的皇妹，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崇宁教起人来，果然是名不虚传，本宫这妹妹向来不服人，不知崇宁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镇住了这个小魔王。”

　　沈清秋被丫鬟们拥簇着走出来，墨发高髻，正紫宫装，脸上也仔细地涂了脂粉，妆容格外出挑。

　　众人都站起来行礼，之后鸦雀无声，无人应答。沈仪环顾四周后不紧不慢地说:“安平公主自小就是皇姐养在身边，她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了，既然能被皇姐成为小魔王，自然是今天一出，明天又一出，崇宁可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意思就是，沈棠是一直在你身边，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性格多变？然而沈清秋却听出了沈仪话里有话，她这是暗地里讽刺她华阳把沈棠养出了这样的性子。

　　沈棠见气氛不对，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不会去为了这个皇姐又驳了那个皇姐的面子，只好老实地坐在座位上，喝茶吃点心。

　　沈清秋看一眼沈棠，冷笑一声，倒也不再咄咄逼人，在沈仪的对面坐下去，“本宫也许久没见皇妹了，安平说你要来的时候，本宫欢喜不已，这下终于能好好地跟崇宁叙一叙旧。”

　　沈仪听了这话，心里不住地苦笑。

　　她与华阳着实是有一段恩怨的，而这陈年旧怨却跟陈烨霖有关。

　　当年崇宁公主进宫求皇上沈庭赐婚，却遇到了同样求赐婚的华阳，当时沈庭荒谬地看着自己两个妹妹一前一后地找他，震惊地说不出话。

　　作为帝王，公主出嫁也是拉拢大臣的好时机，作为兄长，两个妹妹从小看着长大，舍了谁都不妥当。

　　沈仪也没想到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如今却演变成这个样子，她问沈清秋:“皇姐，崇宁不知，你竟什么时候对他上了心？”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一个人简单的很，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孔，温文尔雅的气质，一来一往便在不知不觉间丢了一颗真心。

　　如果是现在的沈清秋，看见这样的女子必然只会冷嗤一声，笑她愚蠢，可当初的沈清秋哪有往后的阅历和眼界。

　　当初为了公平，沈庭特地宣来了陈烨霖询问，陈烨霖说:“臣心悦崇宁公主。”时，沈庭其实是不愿的，在他心里，沈仪自然值得更好的，怎奈沈仪坚持，加上出了那件事，他心有愧，就答应了给沈仪和陈烨霖赐婚。

　　而脸面和真心丢尽的华阳公主，从此恨极了沈仪，即便她后来醒悟过来，不再喜欢陈烨霖这种男子，可按照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两人的愁怨一结就过了这么多年。

　　沈仪被皇上赐婚后，沈清秋马上答应了当时的夏侯次子夏长明的求婚，赶在沈仪出嫁之前，先一步嫁了出去。

　　夏长明虽然是真心爱慕沈清秋，但是本性懦弱，没有担当。沈清秋不愿住在夏府，他便笑呵呵在公主府住下，整日里忍受沈清秋的冷言冷语，却从来不发脾气。

　　华阳在嫁给夏长明之后性情阴晴不定，府里经常会出入面目清秀的小倌，整个京城流言四起。私下里都传，华阳公主嫁了个窝囊废，但碍于华阳的性子，没有人敢在台面上说出。

　　往事如风，沈仪替坐下的沈清秋斟了杯茶，“皇姐想叙旧，崇宁自然欢喜，但眼下这百花宴，皇姐总不能为了叙旧，怠慢了席上的夫人小姐，咱们离得不远，若皇姐愿意，崇宁天天来你府上烦你。”

　　沈清秋也缓缓一笑，“崇宁说的在理，是本宫疏忽了。”

　　场面话对皇家出来的人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沈清秋扬起胳膊。拍了拍手，“把花都摆上来，供夫人们赏玩。”

　　下人们应声答是，随后便有序地把珍藏的花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众夫人面前的花架上，沈仪看了一眼，这话竟比刚才花园所见更加好看。

　　“皇姐爱花，果然名不虚传。”她称赞了句。

　　华阳看园子里夫人小姐们的反应，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许久插不上话，这个时候崔婉婉终于找到了时机，她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看这园子里的花个个都是极珍贵的，华阳公主必然每日悉心照料着，才会有今天的满园鲜花。”

　　她的声音有些突兀，华阳显然一时没想到她是谁，蹙眉道:“你是哪家的夫人，如此不懂规矩，本宫说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

　　沈清秋的声音有些大，在场的夫人眼里盯着花，面上却无不看好戏的样子，这话无异于狠狠打了崔婉婉一个巴掌，崔婉婉颤抖着，不知做何话。她眼里无意识地看着沈仪，沈仪却没有帮忙的打算。

　　她早就告诫过崔婉婉，今日前来，必是徒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