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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

  •   次日上午,陶然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韦方澄从小会议室出来。也不知常铮是怎么跟他谈的,眼圈红得十分明显的韦先生如一只刚被人拔光了所有刺的刺猬,整个人只剩一副最后的仪态。好像是是刚哭过,又好像正准备找地方哭。
      陶然已经走到走廊里才发现他,左右一看也没处躲,只能斗胆与他擦肩而过。韦方澄看都没看他一眼,揉着眼睛直接路过。
      奇了怪了,前一秒钟馗,后一秒娇花都比这反差小。门没关好,陶然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门缝,确定里面只有常铮,立刻转身进去,从里面抵住门推上了。
      常铮看上去比刚谈了个新客户还累。全套西装上身,累死了也只能正襟危坐,但以陶然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恨不得趴桌上歇会儿。
      “怎么样?搞定了?”
      常铮苦笑:“差不多吧……希望吧。”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怕他。”陶然皱着眉头,自己也在咀嚼自己的措辞:“你说人得多偏执,多一厢情愿,才能为了一个还没到手的人换工作啊。”
      常铮觉得一大早就被掏空,没力气跟他玩心理学:“你不也为情辞职过?你给我科普一下,这是个什么感觉?”
      “我可以现在说,你确定要现在听?”
      常铮往椅背上一仰,打算自暴自弃:“一大早,九点半,找韦方澄谈‘请你不要太过分这是我最后一次客客气气地拒绝你’已经击穿我的人生底线了,这里是公司,现在是十点钟,我真是……我觉得你说什么都不能再让我惊讶了。”
      陶然倚着门,眼神有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回了神:“我当时是发现徐远跟我老板……前老板的对头那一帮人有牵连,已经在疏远他了。结果他动作比我更快,把一封大老板绝对不该看到的邮件从我的电脑转发出去了。以那时候的局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足够定胜负了。所以我那是引咎辞职。”
      “呵,那你还真是对不起你前老板。人家提拔了你,最后还被你坑了。”
      陶然叹了口气:“我看错徐远,是我识人不明。她太过倚重我,也算她识人不明吧。我提离职的时候,她说她提得比我还早一周。大家都走了,事情也就淡了。欠她的人情我尽量还,要是还不完,也只好欠着。”
      这故事的确惨,而且每个人物都难辞其咎。常铮发现自己想不出什么替陶然开脱的话来,索性放弃:“徐远一毕业就被你招进去了吧,那也算是你看着慢慢学会两面三刀的,你……”
      陶然自嘲地一笑:“我算他什么人啊,我凭什么给他指路?我的路难道就是对的?他这一手其实玩儿得挺漂亮的,我自问是真的干不出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不挺好么。”
      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爱上了比自己年长一点的恋人,工作和生活上想必都亦步亦趋。如果陶然有心手把手地教引,全力以赴地精心呵护,徐远就算长歪了,也不至于变成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所以确实该他引咎辞职。于公于私,他都错得无可挽回。
      以两人目前的状况,抓住机会就对陶然的旧事刨根问底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常铮沉默片刻,正准备把话题往回撤,没想到陶然这个不肯吃亏的小孩儿脾气又上来了,作势要走之前,还给他来了几句狠话。
      “我先出去了,要是我再多待半个小时,没准儿外头谁要以为你的客户出问题了呢。”陶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塞回口袋里,顺手整一整领子,转眼又是玉树临风上午十点的陶经理:“我看韦方澄刚才那个样子,气焰是不嚣张了,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和杜梁衡可不一样,我劝你还是小心应对。”
      常铮哪儿能听不懂他留下的话茬子,认命地跟着捡起来:“怎么不一样。”
      陶然微笑着回答:“杜梁衡没那么喜欢你。韦方澄真心诚意,只是人不对。”
      “哦,连人不对你都知道了。”
      陶然拒绝接受他强行挽尊的调戏:“我纯粹就是瞎猜。老板的私事,我怎么好过问。”
      常铮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请他滚走。
      十秒钟后,炮灰白小姐抱着笔记本来敲门,探头探脑地问:“常老板,刚才陶经理挺高兴地下楼去了,我没来得及找他。我有个问题,能不能直接问您?”
      常铮忘记了克制自己的愤怒,抬头给了小姑娘一个直接明确的眼神。韦方澄精神不正常,陶然关系暧昧,白漫漫他总不用顾忌了吧。煞气冲天而起,再敢烦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的威压劈头盖脸朝着门口的方向扑过去。
      于是白漫漫再次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十二个小时后,某商业综合体地下车库。
      常铮近来心事重,这客户也还算熟稔,劝酒他就没认真往外推。吃到一半大概七八点的时候,他回了杜梁衡的信息,发了定位给他,后来手机就放一边没去管。等席散了,仔细一看,才知道杜梁衡早早就到了地下车库,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很久。
      从上一个电话约这次见面开始,杜梁衡的表现就与之前的惯性截然不同。他向来是对分寸感非常敏锐的性格,常铮退一分,一句废话都不必说,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必多,他立刻就会识趣地陪着退一分。但这一次,近乎咄咄逼人。
      拉开车门入座,里面全是没散尽的烟味,常铮不由皱起眉头看了杜梁衡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抽烟。”
      “平时抽得不多,而且都躲着你,最近……”杜梁衡欲言又止,勉强的笑容里全是疲惫:“算了不说了,我很少在车里抽烟,拿不准开多久的窗能没味道。不好意思,熏着你了。”
      这些照顾人的心思,常铮要是愿意,一样可以处处做得周全。可这些套路最好做得半藏半露,漫不经心透出一点关切,才最勾人。从初识到现在,常铮和杜梁衡一边相互传达着并不想更进一步的意愿,一边轮流做着诸如此类乱人心怀的小事,这段不远不近的关系才得以维系至今。
      眼下杜梁衡就这么大刺刺地把话摆到台面上来了,常铮一听就心领神会,忽然明白了他这么坚持着非要约出来,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常铮厌恶烟味,这是头几次见面的时候,杜梁衡就已经发现的细节。既然一直瞒着,说明要是有心瞒着,他有这个能力。这会儿车里有烟味,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表态。常铮不再是他需要费心隐瞒的对象。
      每段关系都是开始和结束的时候,才天然去雕饰。
      这沉默不过三五秒,常铮看杜梁衡的眼神已经变了。笑意慢慢浸染了常铮的眼角眉梢,一瞬间的心意相通,虽然不是出于爱情,也足以令人愉悦。
      ——无论怎样的情境下,怀着怎样的目的。
      “这真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告别。”
      杜梁衡愣住了。常铮实在太聪明,一叶知秋,就这么猜到了全部。
      “常铮,你……”
      常铮还是笑:“这就开始连名带姓地叫我了,真够快的。”
      既然被告别的对象这么洒脱,杜梁衡本人再这么端着,就真的没意思了。意识到事情已经跳过所有步骤,直接进展到这个地步之后,他也只好跟着笑了,却因为牵动了脸上的伤处,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
      “嗯?这都多少天了,还这么严重?”
      杜梁衡抬手摸摸自己还没痊愈的唇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多少未尽之言,尽付寂然。常铮大概推测了几种可能性,哪一种都不想开口证实。今天之前,看到杜梁衡脸上有伤,他不会主动询问。从今往后,就更不可能了。
      “我……”杜梁衡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转过头来,在车库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望向常铮:“我其实没什么朋友。”
      “现在都流行发朋友卡了吗?我记得前两年,一般都是好人卡?”
      杜梁衡被逗笑了。他摸着伤处的动作实在很别扭,常铮瞥到一眼,没忍住,还是十分不厚道地笑起来。
      一个极度郁结一个微醺,两种频率不同但同样真诚的笑声糅合在一起,紧绷到危险的弦渐渐松了几分。杜梁衡这才觉得心头悬着的刀总算落地。
      “我一直很怕你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那种人啊,你应该知道的。”
      杜梁衡又叹气:“是啊我知道的,所以更怕你万一问了怎么办。”
      转念一想,这念头也算合理,常铮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逐渐把戏谑的态度收了起来。
      “只要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那就是。作为朋友,我也劝你一句,求不得就不要求了。有时候认命才有活路,挣扎就是寻死。”
      杜梁衡下意识就想去拿烟,可常铮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只好收回手,尴尬地搭在方向盘上:“我本来已经认命了,可他居然来找我,我……”
      “露个面你就管不住自己了,这就不叫认命。”
      杜梁衡没接话,陡然加深的呼吸声却骗不了人。
      常铮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杜梁衡的倾诉欲压倒了理智:“我没有错,我凭什么只能认命。这么多年了,我躲得远远的,能少看一眼就是一眼,我还能怎么样,我……”
      常铮冷漠地打断了他:“你要是一直这么做,就不会被打脸。我不认识他,也不算了解你,但就凭那天见过他一面,我都能看得出,他绝对不是来找你诉衷情的,对吗?”
      杜梁衡的苦笑比哭还难听:“他妈派他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每年过年都推三阻四的不回去。”
      “然后你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对吗?”
      是个人都招架不住这么问,何况杜梁衡这种心神紊乱的状态:“……常铮,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刻薄吗?”
      话音刚落,常铮像是一台收放自如的机器,突然撤掉了所有的锋利。或许是杜梁衡的目光太复杂,又或许是常铮太明白一份执着的伤害可以有多大,温和之余他甚至微微地笑了:“我也没什么朋友。而且,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被问得出了一身汗的杜梁衡只好接受他手术刀般的真挚友谊。
      这天晚上,他们最终还是哪儿都没去。杜梁衡也不管堵不堵了,就这么一路开开停停的,慢慢送常铮回家。
      “我其实没想跟你告别。我是说我虽然是这个打算,但……”
      常铮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你是来交朋友的。”
      杜梁衡哭笑不得:“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
      “Friends with benefit, 以前重点在benefit, 当然对你客气又友好嘛。”
      “……说得也没错。”
      杜梁衡英俊的侧脸随着窗外的灯光明明灭灭,像老电影里的一个长镜头,美好却遥远。常铮盯着这一幕看了许久,终究挪开了目光。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极少可以这样平和且默契地有始有终。他带着决定而来,恰好发现对方也抱有相同的目的,如此巧合,简直是一种恩赐。
      杜梁衡跟那位表哥可能不会有“然后”了,常铮和陶然会不会有将来,同样也是未知数。所幸他们都不愿妨碍对方生活的可能性。但凡有一线希望,人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心捧给命运,蜂蜜或毒酒,但凭天命。
      怀着这样的共识,他们终将各奔前程。曾经相互陪伴的旅人的际遇,也大多如是。
      车到楼下,杜梁衡先说了“晚安”。常铮冲他点点头,打开车门,重新踏上一地夜凉如水。
      他们谁也没有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杜先生从此只是朋友,写到这里,居然连我都有点怅然。陪伴和爱情总是很难分得清楚,所以一直很明白陪伴就只是陪伴,也不知道是常铮和杜梁衡的幸运还是不幸。
    P.S.杜梁衡这个名字的意思,确实就是度量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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