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客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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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如今已不是奥蒂莉亚幼年时所见的秀美模样，她的面容因为连续生育了七个孩子和丈夫的离世而显得苍老憔悴，远不复昔日的妍丽娇艳。不过她的体态还保持着少女时期的苗条优雅，动静之间颇有皇家的仪态万方。她裹在颜色深重的紫色长裙中，微笑着朝玛丽招着手，后者毫不认生地迈开小腿，噔噔噔跑到夏洛特面前，声音甜甜的：“陛下。”
“真是个可爱的乖孩子。”夏洛特拉着玛丽的小手细细打量着她，在她眼里，玛丽处处都长得像自己那不幸英年疯癫的兄长。绒绒的金发，碧蓝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圆圆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像是兄长小时候的模样。她欢喜地一把搂住了她，激动地落了两滴眼泪，玛丽也自来熟地往她怀里一靠，掏出自己的小手帕要给她擦眼泪：
“陛下不哭哭，哭哭不漂亮。”
“哎呀，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夏洛特欢喜得接过手帕拭拭眼泪，忍不住在玛丽柔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她从小就和两位兄长感情最好，得知长兄疯癫后，她不知道暗中掉了几次眼泪，现在见到玛丽，她简直乐意把她当成长兄的替身好好宠爱，毕竟是长兄唯一的孩子。
“有玛丽小姐这样的好孩子，真是夫人的福气。”看到夏洛特的表现，哥尔查科夫不无羡慕地看了奥蒂莉亚一眼，凭借这个孩子，奥蒂莉亚就足可以在宫廷里横着走了。宫廷中人都知道，相比几乎毫无存在感的皇后，皇太后才是当之无愧的宫廷第一夫人。
“这么羡慕，要不你也赶紧结婚生一个？”奥蒂莉亚悄声调侃起哥尔查科夫，后者微微一笑：
“结婚有结婚的乐趣，单身有单身的自由，反正不管选择哪种生活，最后总要后悔的。”
夏洛特搂着玛丽亲热了好一阵，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奥蒂莉亚身上：“多年不见，俾斯麦夫人也长大了。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只比玛丽大几岁而已。”
“太后还能记得我，这已是我的无上荣幸了。”奥蒂莉亚温婉地低下头，一副贤淑无比的模样。夏洛特端详着她的形容，完全看不出传闻里那些不贤不良的影子，她立即认定那些传言都是有心人放出来诋毁自己兄长和奥蒂莉亚的，不足为信。
“我还记得你母亲明妮，你和她长得很像。”夏洛特说完这话，奥蒂莉亚就在心里笃定她的确是老眼昏花了，先说玛丽长得像国王，又说自己长得像母亲，简直没一次看准了的。
“陛下还能记得我母亲的模样，真是荣幸之至。”
“我当然记得啊，可能是因为老了的原因，我越来越常回忆起年少时的岁月。那时候明妮陪着我们一起玩捉迷藏，我有时会躲到灌木丛里，每次他们把我找出来时，明妮都会头疼不已，生怕我狼狈的模样被父亲母亲看到。”说起旧事，夏洛特开怀地笑了起来，自从上了年纪，她越发喜欢回忆往事，说话还絮絮叨叨，也难怪普鲁士的外交官们会避之不及。
“陛下才不老呢，陛下很漂亮啊。”奥蒂莉亚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夏洛特面前大拍马屁。如此直白的马屁却很让夏洛特受用，她开心地搂着玛丽，用力亲了亲她的额头：
“哎哟哟，这小嘴可真甜。俾斯麦夫人把孩子教的很好呢。”
“陛下过奖了。”奥蒂莉亚干笑着瞪着玛丽，恍惚中觉得这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被玛尔维妮给调包了的某个外甥女吧，看这伶俐的不打磕巴的马屁，绝对深得玛尔维妮的真传啊。
“陛下，那位俾斯麦夫人已经到了阿尼奇科夫宫了。”今天一天都在法国、奥地利和撒丁问题上纠缠的沙皇好容易获得了休息时间，就听到了这样的汇报。
“母亲看起来可高兴？”沙皇缓缓吐出一口气，倘若这位俾斯麦夫人能讨得母亲欢心，他很乐意奉上自己的恩宠。
“皇太后对俾斯麦夫人母女十分喜欢，整个下午一直留着她们说话，精神比平日好了很多。俾斯麦夫人委实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太后甚至有意留她们母女住在宫中呢。”
“这也是稀奇，母亲虽然温柔平和，待人一视同仁，但很少会表现出对一个人如此明显的喜欢。看来这位俾斯麦夫人真是与她投缘。”沙皇不由得啧啧称奇起来，他本是把这位远道而来的，不得自己舅舅欢心的情妇当做给母亲消遣解闷的玩意儿，现在倒有些对她好奇起来。
“太后似乎更喜欢那位玛丽小姐，今天一多半时间都在哄逗她。”
“母亲一向都喜欢小孩子，现在孩子们长大了，陪她的时间的确少了许多，她是寂寞了。”沙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的皇太子尼古拉已经十六岁了，再过几年都可以结婚了，小儿子谢尔盖才两岁，还处在时时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都不是好玩的年纪。幸好自己唯一的女儿玛利亚今年刚刚六岁，看来需要让她多多陪伴陪伴母亲。
想到这里，沙皇索性起身往皇后的宫室走去，他想着干脆让妻子带着孩子，和自己一起去看看母亲好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总是郁郁寡欢，思念故土，然而自己让她去柏林休养休养，她却是万分不情愿的，总说战争之后国家的经济不甚宽裕，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浪费太多金钱。
沙皇前来，皇后玛利亚连忙起身迎接。她是黑森大公路德维希二世的婚生女儿。虽然当年关于她的身世颇有些传言，不少人认为她的生父实际上是她母亲的情人，但路德维希到底是认下了这个女儿。不过这带有疑云的出身到底给她造成了一些困扰，比如夏洛特太后当年就用这作为一个理由来反对她和沙皇的婚事。
幸而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沙皇亚历山大对她情根深种，不惜用放弃继位来威胁父母，这才让他们同意了这门婚事。就从这一点来说，玛利亚对丈夫是无比感激的。再说自己的丈夫又有哪一点不值得人爱呢？他英俊、高大、果决、刚毅，但又没有公公尼古拉一世那般专断冷酷，残忍跋扈。何况他还对自己有着无限的深情和爱意。想到这里，玛利亚那素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朝丈夫微微笑着，神情中有着少女般的娇羞。
和出身普鲁士王室的夏洛特的美不同，玛利亚并不是那种端庄大气，气质拔群的女人，她的美纤细又柔弱，好像一丝一丝娇嫩的花蕊。她的身材匀称又窈窕，甚至有些偏于瘦弱，苍白的脸上简直没有什么日耳曼民族的典型特质，蓬蓬厚厚的黑发，妩媚动人却略显愁苦的黑眼睛，细细长长的眉毛，秀气的嘴唇弯成温婉纤弱又苦情的弧度，整个人如同兰花一般秀雅无依，夹杂着不该属于皇家人的飘零之感。她的身体包裹在层层的丝绸里，好像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女，平板又稚嫩。
不过沙皇喜欢的正是这样一种纤弱之美，他的品味从未登基之前延续到如今，从挑选妻子扩展到挑选情妇上，他的历任情妇总是深色头发深色眼睛，姿容秀丽，楚楚可怜的女人，即使身体不若皇后那般纤弱，脸型体态也都偏于柔和。他在女色方面并不节制，或许是因为当太子时养成的习惯，当年的亚历山大被半军事化的方式管束着，唯一可以率性而为，又不会受到严厉批评指责的事就是与侍女偷情。他也从不缺少情妇和私生子，他的第一个私生女比太子尼古拉只小一岁。然而他虽然情妇不断，却也没让她们挑战过自己妻子的地位，虽然登基之后，他对妻子不能担起皇后的重任有着些许不满，嫌弃她过于羞怯的小家子气脾性，但他从没有像彼得三世那般公然让情妇登堂入室。因此他不甚能理解自己的舅舅们，他们竟然会被俾斯麦夫人一个小小的情妇牵着鼻子走。
“陛下今天有些累了的样子，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玛利亚温柔地坐到丈夫身边。她十分享受这段时光，这是丈夫难得的，没有情妇的一段日子。她自从嫁过来约翰就知道丈夫是个在女色上索求无度的人，身边从不缺少各式各样的女性。罗曼诺夫家族的男性几乎没有严格自律的典范，他们表面上彬彬有礼，轻声细语，私下却纵情声色，骄奢淫逸。即使是挚爱妻子的自己的公公尼古拉一世，身边的情妇也没有断过，而自己，自问做不到婆婆那般心胸宽广。
想到这里，玛利亚微微瑟缩了一下，回忆起一件往事：当时自己是太子妃，每当自己去陪伴还是皇后的夏洛特时，对方总是用天真无邪的幸福表情谈起她的丈夫对她是多么的爱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某次，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女终于看不过去，悄声提醒说，皇帝眼下正宠爱着另一位容色出众的侍女。没过多久，那名忠诚的侍女被送出了宫外，而皇后依然幸福地谈论着丈夫的恩爱，仿佛对一切一无所知。
玛利亚不认为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她的心始终因为丈夫的背叛而千疮百孔着，她知道丈夫每一任情妇的名字，见过她们每一个人。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徒劳地忍耐着，忍到自己忍不下去为止。她不禁为自己感到悲痛起来，于是索性伏在了丈夫怀里，神情愁苦地闭上了眼睛。而沙皇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为什么感到苦痛：
“这是怎么了？又觉得宫中待着不大自在吗？你再忍耐些日子，等过几年局势稳定下来，我便带着你回黑森探亲如何？”
“您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玛利亚浑身颤抖地蜷缩在丈夫怀里，“您就这样抱我一会儿吧，只要一会儿就好。”
并不清楚妻子情绪波动所为何事的沙皇只好抱着她，轻轻拍抚着，等到她心绪稳定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带上孩子们，我们去见见母亲吧。”
“这……怎么突然要去那边？”玛利亚并不是很乐意见到自己的婆婆，虽然她和婆婆之间没有直接的龌龊，但两个人的脾气着实不相投。玛利亚更乐意缩在自己的宫室里，心甘情愿地把宫廷第一夫人的位置让给喜爱交际的婆婆。
“那位俾斯麦夫人到了，母亲很是喜欢她们母女，我想孩子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该让他们去和母亲说说话。”
“就是那位……俾斯麦夫人吗？”出于本能，玛利亚对奥蒂莉亚这种情妇身份的女人心存芥蒂，但当着丈夫的面，她也只好柔顺地点头称是。
沙皇一家来到阿尼奇科夫宫时，听到的就是夏洛特和奥蒂莉亚的欢声笑语，夹杂着玛丽的童言稚语。自从父亲去世，亚历山大很少见到母亲如此开怀的样子。
“二十多年前，冬宫曾经闹了一场火灾。当时我丈夫的副官来向他汇报，看看能不能抢救出点什么，尼基他说，‘让其他东西都烧毁吧，只把我书房里装着我妻子写给我的信件的小匣子拿出来就可以了’。”夏洛特絮絮叨叨地讲起亚历山大他们已经听过八百遍的往事，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幸福和得意。玛丽立刻应景地拍起了小巴掌：
“陛下讲的这件事好让人感动哦，我都听得想哭了呢。”
奥蒂莉亚眼看着夏洛特喜不自胜地抱着玛丽又亲了几口，心里已经完全不想管这个女儿了，看看那谄媚的小模样，这哪里是自己的女儿？分明是玛尔维妮那个马屁精的亲闺女！
本来笑得开心的夏洛特许是一时呛着了，忽然咳嗽起来。侍女们忙奉上水，一阵忙活后才让她平静下来。看着夏洛特的健康状况，奥蒂莉亚也有些为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毕竟夏洛特可是自己在此地最大的靠山。
“陛下该注意身体，彼得堡的冬天如此寒冷，我初来乍到都难以忍受，陛下何不去南方温暖的环境里休养一番呢？”
“我今年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往年我的咳嗽和肺病已经使我不得不逗留在南方的气候之中了，要是今年再去南方休养，我会责备我自己，在俄国这么需要钱的时候，我却浪费了这么多钱。”夏洛特的话让亚历山大既感动又自责，他示意侍从为自己通报，随后便带着妻子孩子走了进去。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来了？”见到儿子一家，夏洛特表面嗔怪实则欣喜地念了一句，她的怀里还搂着玛丽，后者倒是一点不惧怕地打量着沙皇脸上的络腮胡子，手痒的想去揪一把。
“当然是因为想您喽。”亚历山大嘴巴甜甜地朝母亲一笑，逗得夏洛特也笑了起来。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到玛利亚身上时，她的笑容便淡了几分，“皇后也来了呀。”
“是，母亲。”玛利亚怯怯应了一声，夏洛特实在不满意她那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好在皇太子尼古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和儿媳妇计较，她叫着尼古拉的小名，看着他清秀挺拔的模样，眼里满是自豪：
“尼克萨现在也长大了，该到结婚的年龄了。”
“祖母，我还小呢，这事可不急。”尼古拉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年，宫廷内外的人没有不喜欢这位谦逊聪明，又令人愉悦的皇太子的。夏洛特自然也对他喜爱无比，但她私下里也承认，尼古拉的性格更像母亲，而非父亲，也难怪自己的儿子对他难以理解。夏洛特是知道自己的孙子恋慕着奥尔登堡公爵康斯坦丁·格奥尔基耶维奇的女儿叶卡捷琳娜的，她提一句婚事也是提醒玛利亚，该考虑一下要不要和奥尔登堡家提亲了。
看宫里气氛活泼，沙皇也放松地笑了起来。他调侃了儿子两句，一转眼，恰好看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奥蒂莉亚。那丰盈的体态，黄金般的秀发，光滑滑的额头，艳丽好似玫瑰的丰润面庞，高而纤细的眉毛，长长的眼睫，还有绯红的小嘴，怎么看都是十足的大美人。亚历山大盯着奥蒂莉亚那丝缎包裹的丰满胸脯贪婪地看着，一时间竟有些忘了场合。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客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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