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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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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久不见人来参拜的弥生安静地跪坐在本殿里,她用细长的老旧剪刀去侍弄着缠裹着蜡泪的烛心。他就这么徒然地出现在室内,目光淡淡地注视着殿内的那具神体。
弥生抬起头,懒得梳理的长发从肩上披下来缠绕着盘旋在地,白皙的脸在黑丝间显得尤为美丽。她穿着白色上衣,双腿藏在赤色的袴内。他上前几步,坐在靠近她的地方,目光顺着那双手落在那根香烛上。
白色香烛根部刻着‘小野五郎’这几个字。
“不知道该去哪儿?”他摸不清头脑,就像他昨天突然出现时的状态。他知道自己死了,却不记得死之前的事情。
弥生停下动作,乌溜溜的瞳仁倒映着他的模样,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摸光洁饱满的额头,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是理所当然,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却想不出是哪里。
“组纽还在身上吗?”
他闻言从怀里摸出昨天弥生给他的结绳,红色的细绳彼此交错,中间还夹杂着一缕黑发。他送上前递了过去,弥生没接,她又开始弄她的香烛,小野五郎这个名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这就不能怪我了。”他不懂她在说什么。
弥生朝他看了一眼。“只有两人都拿着组纽,才能找到彼此。你不知道去哪儿,就只能说明她没随身携带。”
“她?”另一个拿着组纽的人?
“对。”弥生将香烛放在神体附近,那里放着同样的香烛,有长有短,有点着的也有熄灭的。“有人请我想办法让她见你一面,可是我当年技艺不精,现在才练熟从彼岸招人的技法。”
一根黑色的香烛被挑了出来,又细又长,烛火异常剧烈地跳动着,让他有种下一秒就会燃尽的错觉。“你还有两天时间。”
“她是谁?”
弥生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是谁?”
她看着他,将香烛转了个面,那里也刻着名字。
——日向宁次!
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不能长久地待在这里。”她看向那具神体,这座神社所供奉的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她也无法理解却要全身心去侍奉的某种东西。“彼岸非此岸,你也亦非人。”
“去找她吧。”她这样对他说。
日向宁次这个名字对他太过陌生。“去哪儿找?”能找得到吗?连组纽都丢弃的人值得他去找吗?
“不知道。”
弥生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神社附近的村子她哪里都没去过。还没成为真正的巫女时,她还有离开的念头,前代巫女去世后就彻底绝了她的心思。
她看着日向宁次的脸,加持在人偶上的术式完美地呈现了他死前的模样。年轻,太年轻了,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英俊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葱白的目光里漾着的全是难以明白的纠结。
“你为什么会死?”弥生忍不住问出口。后,立马觉得失态,便不再说话,垂下头又开始将绢丝缠在蔺草上。
日向宁次被这一问打乱了思绪,他目光又落在那双手上。“可能是……战争?”这是突然从心底冒出的答案,脱口而出也未觉得哪里不妥。
“没发生过吗?”后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猛地凑了过去,睁大的眼睛里印着弥生后面那排排熄灭的香烛。“……”那是什么?
每根香烛上都刻着名字,长短不一,却都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后退一步,即便是跪坐着他的动作也相当的迅速和利落,好似生前做了无数次。“你是什么……人?”最后的那个音并不是故意加重的。
“弥生。”这个名字,她和人重复了无数次,这间神社的巫女也叫弥生。
“三月出生的?”
她抬头看他,目光里沉着疑惑。
“你不知道吗?”
没人教过她这些。
“那些蜡烛是什么?”他又问。
这些都是和他不相关的事情,但她不介意告诉他,。“是时间。”这个也没有人告诉她,有些东西是自然而然就存在她脑海里的。
她也并不是不知道许多东西,相反,她知道的东西比很多人都多,比如历史,又比如刚刚他口中的战争。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但又是她的。
“那,那根大的呢?”顺着他的手朝神体看去。
普通神社里的社殿里存放的神体,都是用雕塑代替。神明只生活在高天原,那是人类不能造访之地。而这间神社取代神明被供奉的却是根巨大的香烛,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存在的,更没人知道它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
在弥生有限的记忆里,它曾要熄灭过一次。
微弱的烛光牵动着前代巫女的心,让她颤抖着身子在众多摇曳着光亮的香烛中祈祷。那时,外面的世界爆发了比以往的纷争还要惨烈的大战。
“不知道。”
她站起身,黑发托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在地板上游移。“去找她吧,她想见你,所以才来求的。”
声音消失在狭小的门前,日向宁次起身走到那根刻着他名字的香烛前。伸手摸上了字的纹路。
宁次啊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弥生朝外看了眼,是罕见的大雾。
她难得的将头发扎起,用结绳绑在背后,换上一成不变的巫女服,重复以往做过的所有事情。清理神社前的落叶,打扫社殿,看护香烛,不断地祈祷。
以前还觉得百无聊赖,更有种要逃离的心思,现在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抹去了她曾有过的所有想法,最后的一切都被她成为‘回忆’。
她开了门,朝井边去。
从山上开出的泉水渠道前年出了问题,她想让人来通一下,村里那家手艺人已经离世,本殿内的香烛不知不觉又熄了根。手艺人的儿子不爱这些事儿,就没了人来修理。她去山上看过,那里被乱石给压住了,上面有人在建房子,似乎大名要在这边做什么。
“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吗?”
叫日向宁次的年轻人从迷雾中慢慢走过来,近时弥生才看见他手中的扫帚。“你不应该呆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一定要去找她?”
“……”弥生答不上来,只能垂下头将连着绳的木桶扔进井里。
井中传来闷闷的声音,宁次伸手挡了她的动作,将盛满井水的桶拉了上来。水是冰冷的,刚沾下水的木桶都带着股冷硬的感觉。
“我去帮你烧点水。”
说着,他就提着桶要朝厨房走,却被弥生一把拦了下来。
她拽着他的纯白衣袖。前天从彼岸招他出来时也是这身衣物。“木叶?”
“……”
“那个人在火之国的木叶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他去。“去找她吧。”
“去见见她。”她很少去回忆人。
在她那么多繁杂的记忆里,那个带着温柔微笑的女人的表情却在不断试验术式时变得越发清晰。
——你知道吗?我有个特别想见的家伙。
——那家伙走的时候,我可一眼都没看到,反倒是同期的朋友们一个个的在我面前说他离开时是如何如何的满足。我真有些嫉妒他们呢,不过我并不是真的想看他离开时的表情,只是想跟他好好告个别。至少要说什么,你过得很不错吧,这样的话啊。
“弥生。”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你和你的名字一样温柔呢。”宁次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扳开拽着他衣袖的手指。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着。“她叫天天。和你一样是个温柔的人。”
“那你……”她看着他。
“我发现了,昨晚。”他弯着唇角。“虽然你没有隐瞒的告诉我那些香烛是什么,但我还是很好奇。”
她瞳孔聚缩,往日剪弄过的香烛不由浮上眼前。
天天,天天,天天,天 ……
“不是……那只是……”
她,说不出话来。
“我很开心,看到以前的伙伴们有各自幸福的生活。”他放下木桶,看着阴沉的天。迷雾在他们之间流窜,弥生空荡荡的手里什么都不存在。“即便是古老的日向,也在那个人的改变下产生了变化。”
“能让我看到这些的你,不应该感谢吗?”
他歪着头笑,露出如同大男孩般纯真的笑容。她想伸手,那白色的衣角却在迷雾中逐渐透明、消失。
“忘了说了,为了快点见到她,我剪短了那支香烛。”
宁次的身体逐渐消失,声音还在空气中回响,木头做的人偶落在脚边,她弯腰捡起它。缠绕上人偶上的黑发被灼成灰烬,留下一抹焦灰。
“谢谢你,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