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与紫》墨卜琛

46、面具与王子殿下

　　.第四十六章面具与王子殿下
　　洛瑞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了。
　　伊瑞回来之后，身心俱疲的洛瑞终于能平静了下来，所以他抵挡不住困意，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毕竟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合眼了。虽然洛瑞仍没有想明白关于伊瑞的性别等一系列问题，但只要伊瑞人回到了他身边，就能让洛瑞感到无比安心，别的事情相比较而言似乎显得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伊瑞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洛瑞，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把视线移开了。房间内安安静静的，伊瑞闭着眼睛在思考着什么，一时间只能听到洛瑞睡得正香的轻鼾声。
　　不知道现在的收藏家先生还好吗？两人的误会解开了吗？安德瑞亚回到主人的身边了吗？伊瑞睁开眼睛，轻叹了口气，没有再接着想下去。五年之后，这些问题都会得到答案。伊瑞最擅长的是等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正在伊瑞看着戒指出神时，卡尔风风火火地就回来了。卡尔一把推开房间门，发出“嘭”的一声，兴致盎然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伊瑞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他的高兴劲儿顿时被浇灭了一半。他埋怨地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的死沉的洛瑞，皱起了眉，但随即又不在意地看向伊瑞，压低了声音说道，
　　“书呆子睡着了就算了.....错过了是他的损失！伊瑞，你想下去看看吗？”
　　一开始卡尔是打算跟洛瑞分享然后一起去的，但由于现在洛瑞睡着了，卡尔原本的想法落空了，正想放弃时，却在看到伊瑞时想起，自己其实还可以跟伊瑞一起去的。虽然卡尔跟伊瑞并不算很熟，关系也只能说是一般，但毕竟喜悦的事情还是要与人分享才好，卡尔这么想着，于是邀请了伊瑞。
　　“........好吧。”
　　伊瑞没想到卡尔会叫上自己，她最开始的反应是不想答应的。但随即又想起自己还没有好好观赏过收藏家先生的这座珠宝之城，于是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同意了。伊瑞看着卡尔难掩激动的神情，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身为王子殿下的他这么兴奋。
　　伊瑞与卡尔下了楼，却发现今天的旅店里的人格外多，人来人往的，到处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戴着面具。伊瑞看到这幅情景，感到十分诧异。今天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庆典才对，而且她也不记得斯瑞梅德有什么节日是需要戴面具的。难道是塞福城独有的节日吗？伊瑞心想，但兰开斯特家族领地内的事情，不可能有她没听说过的。伊瑞正皱眉思考着，却听见旅店老板大声地说，
　　“今天是我们伟大的城主大人为一位重要的朋友践行的日子！所以今天，只要是戴上面具的客人，由城主大人请客，酒水一律免费！大家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啊！”
　　老板说完，底下的客人一片叫好声，纷纷赞叹着城主大人的慷慨。也有些已经喝醉的客人，打浑地问着什么“那位朋友是男是女”“长得漂不漂亮”“城主大人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婚后生几个孩子”诸如此类平时藏在心里一直没胆子问的八卦问题。客人们不论出身与背景，笑嘻嘻地打成一片，旅店一楼闹哄哄的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
　　“先生，实在是万分抱歉！”
　　杰斯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披着斗篷，身材娇小，格外显眼的伊瑞。于是他从人群中挤过，好不容易地来到了伊瑞面前，然后一个躬身行礼向伊瑞致歉道。刚说完却没想到不知被谁挤了一下，险些往前倾倒地一个踉跄。重新站好后的杰斯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继续说下去才好。
　　伊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避开人群离开了店内。
　　“.....这是先生给的小费，我实在是没有脸再要.....”
　　杰斯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伊瑞赏给他的那枚银币，肉疼地看了一眼之后，还是把它地还给卡尔了。
　　“赏你的你就拿着。”
　　卡尔看着那枚沾着杰斯手汗的银币，嫌弃地皱着眉，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
　　“张嘴。”
　　杰斯听话的张开了嘴，扑鼻而来的酒臭味让卡尔只能一边厌恶地捂住鼻子，一边把一个不知名的小药丸丢进杰斯的嘴里。杰斯咽了下去，药丸一如往常苦苦的，还有一股很浓的怪味。但他却满脸感激地连连说道，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卡尔没再理他，跟上了伊瑞的脚步，很快也出了店门。
　　街道上的人比起旅店里的来说，并不算少。相同的是行人的脸上都戴着各色各样的面具，街上甚至还有许多戴着面具嬉闹的小孩子。许多买面具的商人在街边上时不时地叫卖一句，立刻吸引了卡尔的注意。卡尔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面具，这些面具精巧又华丽，一排又一排琳琅满目的，看着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究竟该挑什么才好，但却没有一个面具能让挑剔的卡尔满意。
　　卡尔挑挑拣拣了许久，久到老板都面露不耐了起来，最后终于看上了一个镶嵌着紫水晶的金色面具，据老板所说，那是他的“镇店之宝”。不知道是因为觉得紫色水晶像极了自己的眼睛，还是老板那句“镇店之宝”打动了卡尔，卡尔对它爱不释手，喜欢极了。他在手里摆弄了一会之后戴在了脸上，不顾老板难看的脸色，喜滋滋地问伊瑞道，
　　“好看吗？”
　　“......很适合你。”
　　伊瑞没扫卡尔的兴说道。
　　“这些紫水晶会不会是假的？”
　　卡尔留了个心眼地问道。他堂堂王子殿下，假的东西怎么能配得上他，而且说出多没面子！
　　“这位客人你一看就是外地人，第一次来塞福城吧？！——在塞福城，没有一件珠宝会是假货与次品的！.....客人你不想要就算了，我也不想把它卖给没有眼光的人！”
　　老板有些生气地说，说着就要把卡尔脸上的面具给要回来。
　　卡尔并不知道塞福城内是这样的情况，他还以为身为珠宝之城的塞福城，仿冒的赝品与假货肯定很多。他听着老板毫不客气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刚想争辩些什么，却听伊瑞突然说，
　　“我要这个。”
　　伊瑞说着，指了指一旁只有几道镂空花纹，没有别的装饰的朴素银色面具。
　　老板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继续跟卡尔接着说下去。他一边夸赞着伊瑞的眼光好，说这是纯银的，戴上显得高贵大气诸如此类推销的话，一边还不忘讽刺说有眼光的人跟某些没见识却爱装阔气的人就是不一样。
　　卡尔听这到话，恼怒了起来，但随即就被伊瑞警告地看了一眼，这才没有冲动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他越想越生气，最后终于忍不住，不屑地哼了一声，扔下两枚金币拉着伊瑞转身就走，边走边豪气地嘲讽道，
　　“——不用找了！我可不想要沾过你肮脏的手汗的钱！”
　　看着老板扭曲的表情，卡尔这才觉得解气。
　　两人离开了那个商摊，卡尔才突然想起地放开了伊瑞的手臂。但他心里对伊瑞刚才息事宁人的态度颇有不满，于是别过头不愿意理会伊瑞地沉默着。
　　对于卡尔的小孩子脾气，伊瑞并没有在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卡尔是这样娇生惯养的幼稚王子，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这样的人计较。
　　卡尔见伊瑞不但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副“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态度，一时间更生气了。可卡尔仔细想想，发现伊瑞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开始就这样，冷冷淡淡的，而对洛瑞却既温柔又有耐心。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王子放在眼里过。想到这里，卡尔顿时更生气了。
　　这时，一个路人不小心碰到了卡尔一下，却连句道歉都没有，丝毫没有注意到卡尔地渐渐走远了。卡尔生气极了，伊瑞轻视自己就算了，好歹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同伴，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刚才的那个贱民，是怎么也敢无视自己的？！到底是谁给这些人的狗胆，让他们一个个这么放肆的？！卡尔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愤愤不平地想着，却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地怔住了。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接连从自己身旁走过，眼神却一秒也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的行人们，一瞬间感到迷茫了起来。
　　“如果我不说，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我是斯瑞梅德王国尊贵的王子殿下......”
　　卡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但即使我说了.....现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吧......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卡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如果不是伊瑞听力过人，几乎都要听不到淹没在吵吵嚷嚷的人海中卡尔的话。
　　“——这意味着，我根本就不像一个王子......我根本.....根本就没有一个王子该有的风采......”
　　“——伊瑞，是这样吧......你，你们，包括洛瑞都是这样认为的.....没错吧？”
　　卡尔突然抬头看向伊瑞，神情复杂地问道。
　　卡尔从小住在王宫里，从小就是所有人的焦点，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被所有人仰视着的感觉，却从未想过更多。卡尔是斯瑞梅德王国唯一的王子，毋庸置疑的下任的国王，因为他尊贵的血统，他生来就比别人高出一格，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违抗他，因此他也从未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卡尔走出了王宫，开始接触到真正的，并不只拘泥于表面的斯瑞梅德。他开始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他开始认识到世界上有像艾玛那样痴心不改的傻子，也有像怀特那样忘恩负义的小人，有像杰斯那样阴险狡诈却面目憨厚纯良的骗子，也有像旅店、裁缝店以及澡堂老板那样唯利是图的商人.......还有，还有像伊瑞这样，除了身高之外，挑不出一丝毛病，沉稳可靠的完美男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复杂多变得多。同样有讨好，有奉承，有谄媚，有迁就；可更多的，却是无视、沉默、鄙夷、厌恶.....所有这些，都是卡尔在单一的宫内环境里从未接触过的。
　　一开始，卡尔无所适从。他不明白这些贱民们怎么敢以这样态度轻视自己，他的身份可是他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可当人们不再只仰视着卡尔的时候，卡尔却渐渐地低头看到了人们。卡尔一点一点地被改变了，他不再只是以前的那个目空一切的王子殿下，他开始去接触并直视以前不屑一顾的人了，而伊瑞，就是第一个。卡尔通过一点一点的对伊瑞的深入了解，渐渐欣赏起他来，可卡尔随即恐慌地发现，自己似乎除了身份与身高之外，没有哪里是能比得上他的。伊瑞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让卡尔多年的骄傲一再动摇着，他渐渐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
　　但卡尔还是逐渐压下自己的恐慌，然后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王子殿下，是未来斯瑞梅德至尊无上的国王，理应受到所有人无条件的尊重，所以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否定自己，自己也没有任何地方做错过。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面具老板的话像是一道惊雷，惊醒了卡尔，同时也戳破了卡尔内心这层脆弱的防线。于是卡尔第一次惶恐地发现，当自己卸下身份这层浮于表面的外衣之后，那个光裸的真正自己，不光是伊瑞与洛瑞——就连一个普通的商人，一个平凡的路人，都轻视着。
　　自己真的配得上王子的身份吗？卡尔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以后真的能够管理好斯瑞梅德，做一个合格的国王吗？他迷茫起来，之前的雄心壮志现在突然就显得可笑极了。虽然卡尔很不愿意承认，但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
　　“......刚才还差的很远，但是现在.....”
　　“——更近一步了。”
　　伊瑞深深地看了一眼卡尔说道，仿佛从现在起才真正地认识他。卡尔的成长远远超出了伊瑞的想象，她本以为，卡尔要很久之后才能明白的。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伊瑞想起埃森斯，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安慰我的，伊瑞。”
　　听了伊瑞的话，卡尔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我一向只说实话。”
　　伊瑞隐下思绪，平静地说道。当卡尔意识到自己问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改变了。
　　“.....少骗人了....你在之前的小镇买布匹的时候，还睁着眼睛瞎说，说什么‘我亲爱的两个兄弟，一个脸上长了麻子，不肯露脸；一个天生胆小，害怕见人’，这哪里是实话？！！”
　　记仇的卡尔突然翻起了旧账，气呼呼不肯相信地说道。
　　“......至少对你，我只说过实话。”
　　伊瑞没想到卡尔会提之前的事情，于是沉吟了片刻，认真地看着卡尔说道。
　　“...................”
　　正中靶心。
　　卡尔看着伊瑞真诚的眼睛，心跳慢了半怕。平时伶牙俐齿的他这次却半天都说不出话。
　　从来没有人敢问心无愧地对卡尔说，他没有骗过自己。在藏污纳垢的王宫里呆久了，卡尔都快要忘记了，被人真诚相待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他想。但又是那么地脆弱。
　　“......你能保证以后吗？”
　　过了许久，卡尔才小声地问道，耳朵却不知为何地燥热了起来。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卡尔心想，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期待着。
　　“......如果是卡尔你的话，”
　　“——我想我能。”
　　伊瑞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道。
　　卡尔望着伊瑞，久久地说不出话。

　　——因为本来就跟你说不了几句话。
　　伊瑞心想，但识相地没有把这煞风景的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