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狼者说》赤子的时光

22、奇怪的感觉

　　院子里的厮杀，海萨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字，疼。
　　好疼，真的好疼。就好像。有一把火在她的身体里烤，将她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融化一般。
　　“好疼！”海萨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一点儿。疼痛到了极致以后，求生的欲望也就消失了。
　　“求求你们，谁也好，快杀了我！”海萨道，“随便谁也好，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海萨！”
　　就在精神快要崩溃时，海萨听见了秋瑾的呼唤声。就好像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听见了泉水流动的声音。
　　“海萨，活着！答应妈妈，一定要活着！”
　　秋瑾，秋瑾，秋瑾……
　　“秋瑾，秋瑾……”因为疼痛而神志不清的海萨，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儿坚持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就这样，妈妈和哥哥们在外面厮杀，她也在自己的世界里战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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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疼痛翻滚的女儿，看着为了保护妹妹而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三个儿子，秋瑾的心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而她看向隐狼王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深邃。
　　“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话音刚落，她的周身突然散发出一种恐怖的能量。
　　就算失去了一切，她依然是白狼王！
　　身为狼王，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被统领的每一只小狼。给他们找食物，保护他们不被欺侮，这些都是狼王的责任。
　　而现在，她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大王小心，她要自爆！”顶顶第一个猜出了白狼王的意图。
　　然而，这个时候，白狼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隐狼王。而在白狼王爆发式的能量镇压下，隐狼王根本寸步难移。
　　“你疯了吗？”隐狼王惊呼。他想要用运转妖力抵抗，却好像被一座山峰压制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在那强悍的威亚之下，隐狼王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当初那个令人敬畏的身影。

　　那一刻，隐狼王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而这样的感觉，在成为妖狼族新领袖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白狼王，白狼王……
　　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是小看了她。小看了这个曾经统领妖狼族，让他心悦诚服、俯首称臣的狼族领袖！
　　“放心吧，”白狼王道，“很快，没有痛苦……”

　　“住手！”
　　就在秋瑾自爆的最后一瞬间，周身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而正式这股寒意，打断了秋瑾默念自爆咒语。
　　下一刻，僵尸女王的破土而出。口中喷出烈火，将正和三个狼崽子纠缠的郎辰与顶顶击倒。
　　紧随其后的，是她带来的精英僵尸们。
　　这些僵尸并没有来到地面，而是选择了地下攻击。破土而出，抓住一只狼妖的腿，再将他拖入低下。
　　就这样，跟着隐狼王前来的狼妖们很快就减少了一大半。

　　“对不起，我来晚了。”
　　僵尸女王抱起海萨，往她的身体里输送寒气，想要缓解她的痛苦。但很显然，她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秋瑾，秋瑾！”海萨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但还是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的心里只有她。’僵尸女王心中道。

　　隐狼王先是被秋瑾自爆的行为给吓到了，又见僵尸女王来势汹汹，连忙下令:“撤退！”
　　此时，他清楚地认识到，今天这场战役他是赢不了的。

　　伴随隐狼王一声令下，狼妖们纷纷撤退。
　　唯有顶顶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白狼王一眼，心中五味陈杂。谁能想到，一直效忠白狼王的她，有一天竟然会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大王，”顶顶出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不管你信不信，十五年前，不管是我还是郎辰，都愿意为你而死。”说完，她转身离去。

　　秋瑾和僵尸女王并没有追赶。因为此时此刻，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正在和生命搏斗的海萨。
　　“秋瑾，秋瑾！”海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低。嘴角是不是流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绿色液体，宣告着她的痛苦。
　　“妈妈，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一郎问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僵尸女王突然出声，“这应该是狼美人一族的独门奇毒，惑心。”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呢，”秋瑾苦笑道，“惑心之毒，是从一条毒蛇被孵化那天起，每天喂它喝狼美人的血。一直到它开灵，就算功成。中毒者，五脏六腑会炽热难耐，并逐渐融化成绿色的液体，再从口中溢出。”
　　“那，妈妈，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妹妹呢？”一郎问道。
　　“惑心之毒，”秋瑾的眼中突然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无药可解。”
　　僵尸女王震惊地看向海萨，眼神变得空洞。

　　“怎么会？”二郎痛呼，“不可能！妈妈，你再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怎么会没药可解？”三郎道，“狼美人是吗？我去找他们！毒/药是他们的，他们一定知道怎么解毒！”
　　“我跟你一起去！”二郎道。关系到海萨的生命，二郎也不再怼三郎了。

　　“都给我闭嘴！”秋瑾训斥道。随即看向海萨，目光中充斥着坚定。
　　“你可是有什么解毒的办法？”僵尸女王问道。
　　“解毒的办法我没有，”秋瑾道，“只有救命的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僵尸女王问道。
　　“僵尸一族，是可以看见阴差的，对吗？”秋瑾反问僵尸女王。
　　“确实如此。”僵尸女王道。
　　“那么，还请女王帮忙，阻拦阴差。”秋瑾道，“我要用历代白狼王临终相传的秘法帮海萨重生。但在施法成功以前，绝对不能让她的魂魄被阴差带走。”
　　“白狼王放心，”僵尸女王道，“若有阴差靠近这个院子半步，我提头来见。”

　　得了僵尸女王的允诺，秋瑾心里放下了一半。看向海萨的目光，却是越发复杂。
　　她原本是希望海萨能够做一世平凡而幸福的人类，再将那些幸福的记忆留给自己。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够了。
　　“那么，就拜托女王了。”秋瑾道，“一定一定不能让阴差勾走她的魂魄。”
　　“放心，”僵尸女王的声音变得阴狠，“我看哪个阴差敢靠近。”
　　“一郎，来帮忙把你妹妹背进房间。二郎，你把这些符纸贴在四周院墙上。三郎，你去烧热水。”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秋瑾将三个儿子撵了出去，只留自己和海萨在房间里。

　　屋外，僵尸女王率领众僵尸严阵以待。
　　屋里，秋瑾争分夺秒。
　　她先是褪去了二人的衣服，然后和海萨一同泡在了热水里。
　　“海萨，你放心。”秋瑾从身后抱住海萨，柔声道，“妈妈一定会救你的。”
　　她先是割开了自己的手心，又割开了海萨的手心，然后掌心相对，将自己的血输入海萨体内。
　　另一只手掐诀，口念咒语。

　　少顷，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只银白色的狼魂——这是第一代白狼王的灵魂，也是历代白狼王的守护神。只有前任狼王去世了，才会守护下一任白狼王。
　　“一旦开始施展同命诀，便等于将自己的生命分享给了对方。”狼魂道，“她伤你便痛，她死你便亡。如果中途她的魂魄离体，你们二人将同时死亡。你确定不后悔？”
　　“绝不后悔。”白狼王道。
　　“那就按照我的指示，念下一段咒语……”

　　将生命分享给对方。
　　她伤你便痛，她死你便亡。
　　绝不后悔。

　　海萨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黑洞，洞口越来越小。隐约间，能够听到秋瑾的声音。
　　她很早就知道，她不是秋瑾的女儿。
　　怎么会不知道呢？
　　秋瑾和哥哥们都是狼妖，而她是人类。他们都会狼王爪，只有自己不会。他们能学妖术，只有自己不能。
　　但是，那又怎样？只要秋瑾永远不离开她，她也永远不会离开秋瑾。

　　分享生命吗？
　　按说海萨应该心疼的，她当然不希望秋瑾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如果秋瑾因为她的缘故而死去，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但事实上，她在听到了秋瑾回答的声音以后，心中感觉到的，却是无尽的甜蜜。

　　那一刻，她隐约意识到了。或许秋瑾在她心中，和哥哥们是不一样的吧。
　　如果哥哥们为了救她而牺牲自己，她肯定会全力阻拦，会伤心、会愤怒、会难过，但绝对不会有这种甜蜜的感觉。这种不一样的感觉，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过。
　　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海萨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澡盆里。准确地说，是躺在秋瑾的怀里。
　　秋瑾因为法力透支，现在已经睡着了。
　　海萨用手指轻轻地在秋瑾脸庞划过，描绘她的五官。过了一会儿，海萨枕在了秋瑾软绵绵的胸口，聆听对方心跳的声音。
　　海萨向这样依偎在秋瑾胸口，并不是第一次。但只有这一次，给她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触电一般。酥麻的感觉从二人肌肤接触的地方开始，瞬间传播到了全身。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脸颊也微微发红。
　　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真的好喜欢。

　　“海萨，你醒了？”这时候，秋瑾睁开了眼睛，“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海萨摇了摇头，“我现在很好。谢谢你，秋瑾。”
　　“你没事就好了，”秋瑾摸了摸海萨的头，叹了一口气。
　　海萨接受了她的血，从此以后也就成为了半妖之体。虽然拥有了无尽的生命，却也成为了人和妖之间的异类。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但不管怎样，秘法成功了，她的生命保住了。

　　秋瑾却是没有发觉，海萨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和过去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从一个女孩到一个女人的根本蜕变。

　　天亮时，秋瑾和海萨穿好衣服出来了。见海萨安然无恙，僵尸女王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一晚，她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生怕有哪个阴差从她没看见的地方溜进了房间。
　　“妹妹，你活过来了！真是太好了！”三郎本来躲在自己房间里面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听说妹妹出来了，顿时泪奔着跑了出来，想要给妹妹一个爱的拥抱。
　　结果得了哥哥一郎一计爱的铁拳:“什么活过来了？妹妹本来就没有死！”
　　三郎连连自打嘴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妹妹，你没事儿了？”二郎没有像三郎一样泪奔，但他的眼眶是红的，显然也哭了很久。
　　“二哥你昨天晚上没有去二嫂家里，用不用过去解释一下？”海萨问道。
　　“晚上再去解释也不迟，”二郎道，“偶尔一次她能理解的。”

　　秋瑾的表情却再一次变得凝重起来。
　　“妈妈，怎么了？”一郎问道，“是不是妹妹还有什么问题？”
　　秋瑾摇了摇头，道:“我是在想你二哥。出了这件事，这里肯定是住不下去了。我们要再一次搬走，那么，你二哥二嫂……”
　　“这有什么？他缩地成寸不就……”一郎也认识到问题了。

　　没错，不管他们搬多远，二郎每天晚上都可以缩地成寸回来看老婆孩子。
　　关键是，妖狼族已经知道他们在这里住，那就很有可能会在这附近寻找他们的下落。二郎独自一人来看老婆，万一被撞见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三天，”秋瑾给了个期限，“最多三天我们就得搬走。至于你和你的妻女怎么安排，你们商量。”

　　二郎的妻子绝对不可能嫁过来当上门媳妇，这一点不用问都知道。上门媳妇在墨北帝国是非常被人瞧不起的，二郎也不忍心自己的妻子这样。
　　如果二郎嫁过去的话，舆论就要好听多了，毕竟男人出嫁并不会违背母系社会的基本原则(母女不分家）。但二郎心里并不愿意当赔钱货，更不愿意离开妈妈、妹妹和兄弟们。
　　母系家庭一般不分家或很少分家，母系家庭一般来说人口较多，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人多了有利于家庭劳动的分工，可以从事各方面的工作，家庭容易富裕。在墨北帝国的人们看来，分家意味着对祖辈老人的不恭，意味着争财产，这是十分耻辱的事，会受到世人训斥。

　　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当晚，二郎去了妻子家中，告诉妻子，他们要搬家了。搬去很远的地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妻子问他，愿不愿意嫁过来。为了她和孩子，嫁过来。她还说，她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都是和善的人，也都很喜欢他，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二郎不说话。舍不得妻女，和愿意嫁出去，是两码事。
　　不说话，也是一种回答。
　　到最后，妻子说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开门。”

　　走婚的男女，维系关系的要素是感情，一旦发生感情转淡或性格不合，可以随时切断关系。简单地讲，女方一旦不再为男方开门，走婚关系就宣告结束。
　　二郎自然能够明白妻子的意思。他搂住妻子，哽咽道:“如果哪天你不想给我开门了，不要勉强，我会理解的。”
　　妻子打了他一巴掌，道:“胡说八道。”

　　过了一会儿，妻子道:“等你们新家定下了，最好带我去一趟。不然等孩子一岁生日的时候，万一找不到路，不方便。”

　　在过年、重大节日时，孩子必须去父亲家中拜见父亲，父亲亦会送礼物给孩子。孩子有重大仪式如生日、成年礼等，父亲亦必须在场。
　　但父亲并不负责管教和供养孩子，他们只需要管教和供养姐妹的孩子，也就是外甥和外甥女。与外甥、外甥女的关系比亲生儿女更加亲密。
　　简单地讲，就是“知父不亲父”。

　　“放心好了，”二郎道，“如果你们找不到路，我就亲自来接。”
　　这时候，二郎突然很想看看女儿。
　　“孩子们？”二郎问道。
　　“在大姐那里呢，”妻子道，“大姐应该已经睡了，我明晚抱过来给你看吧。”
　　前面提到过，在母系家庭，生身母亲的姐妹一样是妈妈，一样要抚养、管教孩子。
　　“嗯。”二郎点了点头。

　　第二天，二郎回家的时间有些晚。秋瑾难得没有教训他，还问他用不用补觉。
　　二郎说不用。见大家都在院子里给猎物剥皮，就问需不需要他帮忙。
　　“你去把狐狸皮剥了吧，”秋瑾道，“尾巴给你妹妹做围脖，其余的给你妻子做衣裳。”
　　二郎没有多话，拿着刀坐下了。期间，他问秋瑾:“妈妈有没有想好，以后要搬去哪里住？”
　　“本来是没想好的，但是刚才和僵尸女王商量了一下。”秋瑾道。
　　“怎么？”二郎问道。
　　“有一座山头，不属于僵尸族，但是与僵尸族的领地接壤，和人类的村庄、城镇也离得比较近。”秋瑾道，“我已经用缩地成寸求过去看过了，环境不错，有山有水，有花有果，也有猎物。如果搬去那里住，购买生活物资什么的倒也挺方便。更重要的是，妖狼族绝对没那么容易发现我们的下落，因为他们不可能轻易接近僵尸族的领地。”
　　僵尸族从来不对外扩张，却是非常的排外的。

　　二郎一听，顿时有些担心。万一以后孩子逢年过节过来拜访时，误入了僵尸领地、惹毛了他们呢？
　　不过转念一想，大不了自己每次都去接不就行了？反正可以缩地成寸，也方便。

　　“二哥，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海萨突然出声。
　　“啊？什么？”二郎道，“问吧。”
　　“你当初对嫂子，是怎样的感觉？”海萨问道，“为什么会决定和她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