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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肩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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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5分钟前开始,池清就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还醒着。
都市传说中的午夜地铁,转眼间满座的空车厢,不知道是真人还是幻象的乘客——
还有面前这个仿佛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的外国男人。
确切地说,是她自己单方面地觉得,可能在哪见过。
毕竟对方可是十分笃定地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哪位?”池清十分谨慎地退开半步,“我们见过?”
男人被她这么一问,眼神一怔,立刻闭嘴,转头,假装无事发生。
满脸都是一副“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的表情。
池清自然察觉到了,她一步跨到他身前:“你是谁?这里怎么回事?这车从哪儿来的?刚才那门边还有只大老鼠,这也太奇怪——”
说着她下意识地探头一望,车门的震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粉红色的巨鼠大概也已经不见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从哪儿来的?”男人回过头,低着嗓子说,“太阳下山以后,城市里可什么都有……你大晚上的在外面乱跑,也不害怕?”
挑着眉斜着眼,也不知是劝告还是警告。
“……什么乱跑?我刚下班……回家路上,”池清说,对方的中文流利得仿佛母语,于是她也把措辞放到了一边,“难道这不是末班地铁?那这车是去哪儿的?”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在打电话的胖女人突然放下手机,转头朝池清望了过来。
男人立刻伸手捂住池清的嘴,另一只手把她猛地一拉,一把拽到自己身后。那胖女人的视线落了个空,她困惑地眯了眯眼,转回去继续打电话了。
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池清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可能遇上麻烦了。
“这班车你不能上,回不了家的,”头顶上方传来男人压低的嗓音,“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下去。”
说完,不等池清反应,他立刻抓着她的手朝前走。两旁的乘客依旧坐的坐,站的站,看着书打着电话刷着手机,谁也没看到有两个人从面前快步经过。
男人领着池清一直走到车厢另一边的尽头,这一边的椅子上正好留出两个人的空位。池清以为他要在这坐下,于是也停了脚步。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男人伸手摘下挂在旁边的安全锤,然后一脚踏上座椅,朝着车窗奋力一砸——
池清立刻条件反射地伸手护住头脸。
但预想中的炸裂没有发生,甚至一点声响都没有。车窗玻璃安静地化为碎片,化为粉尘,又化为雾气,了无痕迹地消失在空气里。
整面窗户都敞开了,池清看到许多像广告牌似的东西从甬道外侧一掠而过,速度极快,视野中只留下一团团色彩鲜艳的残影。
……这里是哪儿?是这座城市的地下?
下一秒,池清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地铁正在高速运行,但大敞开的窗口里没有灌入一丝冷风。
这一下锤击无声无息无风无浪,车窗附近的乘客完全没有发现窗户被砸了;只是有几人稍微转过脸来,皱着眉头四处看看,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从这里出去,”男人又低声说,“快点。”
他的手搭在空荡荡的窗框上。
从这里出去?池清望了望外面“唰唰”飞过的广告牌。
“告诉自己,这车没在开,是安全的,”男人催促道,“直接从这儿跳!”
“……这不行吧,”池清有些慌张,“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害怕的话就闭眼。”
“……不是这个问题!”池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这到底怎么回事?这车是去哪儿的?”
她刚说完最后一句,周围的乘客突然齐刷刷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男人二话不说拉过池清,一手揽腰一手托腿,抱着她蹬上空着的座位,从大开的窗洞里猫腰钻出,一跃而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池清意识到自己紧紧皱着眼睛,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抓着另一人的衣襟。
这感觉并不像是从一列高速行驶的地铁上跳下。最初那瞬间的跳跃结束后,她觉得自己仿佛浮在云端,悬滞在无风的半空里。
浮空感持续了大约两秒,然后池清感觉身下一顿,落地了。
她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
尚未清晰的视野中,有一对碧蓝的瞳孔平静地望着她。
刚才跳车的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公主抱”这回事完全被忽略了。现在跳车已经结束,那就只剩下一件事——
“唰”,脸红,像被热水烫了。
“你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要胆小。”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放下。
池清发现自己站在刚刚的地铁站台上,正好踩着自己上车前数了又数的那块瓷砖。她立刻抬头去看那男人,对方也正好望着她。
“虽然就算说了你也会马上忘记,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还是稍微解释一下吧,”男人说,“你刚才上的那辆车,是一个空间的聚合点。”
池清直截了当地皱了眉:“什么意思?”
“车上的每个人都不在同一空间,所以他们互相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眼里的那个世界,车厢里只有自己,”男人说,“换句话讲,他们在做梦。”
他说,那列地铁是把人送往不同梦境的专车,把无数人的独立空间叠合在一起,通向他们各自的目的地;从另一维度观测的话,它也许就像一块松软的千层蛋糕。
池清考虑两秒,决定暂时接受这说法。
“那为什么我可以看到他们?”她看着那男人说,“还能看到你——还能和你说话?”
“因为我们是醒着的,”男人说,“而其他人,他们的身体正在沉睡中,你看到的是他们的意识。”
睡眠开始之后,梦境到来之前的那一段无意识的黑暗,就是在车上度过的时间。
“你的声音不能被他们听见,会把他们吵醒,”男人说,“在这种状态下,意识先于身体醒来的话——可能就会发生不妙的事情。”
“……会怎么样?”池清追着问道。
男人只是瞥眼看她,没有回答。
“这车不会到你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能让你下车的站点,”他说,“你是逃票的,只会在上面重复一圈又一圈的循环旅途——所以不用谢,下次早点回家。”
池清想了想,朝他一望:“那为什么你可以在车上?”
男人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笑:“我也是逃票的的——稍微躲一躲,让他们找不到我。”
——让谁找不到?
这句话还没有问出口,男人突然凑近了,俯下/身来;池清简直能看到他碧蓝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
“解释时间结束,你的问题可真多,”他说,“接下来该让你把这些忘了。”
……等等,这句话有些耳熟?
池清正要回忆是在哪里听到过,那男人突然朝她伸出手来;这匆匆一瞥里,她看到他的手指遍布细密的伤口,指尖和指腹上还覆着几片薄薄的茧。
池清突然下意识地警觉起来:这只手太眼熟了,肯定在哪里见过!瞬间,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她预感接下来这个人要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就连这种感觉,也是似曾相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醒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说着,直直伸出的手掌转眼就要贴上池清的额头,“周末愉快,工作狂小姐。”
——他的视线突然一晃,动作停顿了半秒。
半秒的破绽足够明显。池清立刻一把打掉男人的手腕,然后扭转身体顺势一抓,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插/入他的肋下,腰部发力重心前移,干脆利落地摔出一个过肩摔。
“咣——!”
脑壳磕在瓷砖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夜地铁站里格外响亮。
池清直起腰,整了整衣服;今天不巧穿的是小高跟,如果是平底鞋,她摔人的姿势还能更漂亮一点。
不堪一击,池清想,原来这家伙只是个子高而已,这身虚张声势的骨架子还没学长厉害。
她之所以会认识刘逸阳,因为大学时,两人都参加了搏击社。
“现在可以慢慢解释了吗?还有,我也开始觉得你眼熟了,我们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面?”池清望着地上的人,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对方的表情依然保持在被摔的那一瞬间的惊愕,漂亮的蓝眼睛直愣愣地瞪大,一时收不回来。
虽然是在盘问对方,但池清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又碎又乱。池清的笑还没收回来,就看到不远处楼梯的墙壁上出现了许多交叠的影子,至少七八个人,正合着脚步声飞快地朝这里移动。
地上的人回过神来了。
“我先道歉,不该小瞧你——你也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要勇武。”他擦掉脸上的灰尘,然后飞快地伸出右手,抓住了池清尚未撤离的脚踝。
“现在该送你回家了——你家在哪儿,没有感情的杀手小姐?”
闹钟响了,是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歌的前奏。
池清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但手机不在惯常的位置。她又摸索几下,终于在稍远处找到了它,然后在主旋律响起之前伸出手指,关掉闹钟。
今天也顺利拯救了这首歌,没有因自己的懒惰而被毁。池清打个呵欠,揉开眼睛,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7点30分。
比工作日晚了一个半小时,看来是周末。
池清在床上翻了个身,准备享受略显奢侈的5分钟回笼觉。然而才刚刚合上眼,外面楼道里突然传来很多人的说话声,有男有女,笑笑闹闹,吵得她根本没法酝酿睡意。
这公寓很老了,隔音不怎么样,但幸好她隔壁的房间一直没租出去,这才不至于听到什么令人尴尬的动静。
像今天这样大清早就被一伙人吵醒,还是第一次。
池清和外面的人僵持了一会儿,但那些人走得很慢,似乎一直在这一层逡巡,大声喧哗,嘻嘻哈哈。过了好久,声音终于没有了,但池清的睡意也没有了。
回笼觉被破坏,池清忿忿地起了床,披上外套,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电热水壶插上了,智能音箱打开了,牙膏挤得端正又漂亮,每个处女座看了都会开心;然后池清惯例一边刷牙,一边在脑内梳理今天的日程,回顾昨天的工作。
……昨天的工作?
可能是因为还没睡醒,池清觉得脑子糊里糊涂的。她想了想,虽然有点想不起来,但自己昨天应该和平时一样,在准备新一期杂志的素材;今天按计划要在家加班,希望昨天下班前记得把文档传到云盘——
不对。
池清的手停下了。牙刷“啪嗒”从嘴里掉出,掉在洗脸池里。
自己昨天,好像经历了一番了不得的事。
她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