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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节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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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出了医院也没闲着,她重新戴上头套,沿着街道发余下的传单。
下午四五点,天空一角渐渐溢出红光,血色将高楼大厦笼罩,黄昏逼近。
盛夏走得不快不慢,回到影院两手空空。
工作人员瞧见她连忙过来,询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
盛夏只是粗略解释了一下,工作人员一听和公司没关系,大松了口气。
“行了,把今天的钱结了吧。”工作人员催促道。
盛夏一顿,“哦”了一声,转身去更衣室换衣服。
还没到时间,已经结钱。这意味着什么,盛夏很清楚。
也是,这世上所有人都怕惹麻烦,连她自己也怕。
更衣室汗味浓重,熊服被一层又一层汗浸湿又捂干。
盛夏扬手脱了衣服,浑身如水洗。长时间闷热的身体露出来,大夏天也感受到了凉气。肌肤的汗水液化,带走热气。
她捋了一把刘海,掌心一片湿迹。她盯着看,目光沉沉。
最近……运气真得很不好。
在更衣室待了十几分钟盛夏才出来,衣服还没全干,白T贴在身上,纤细的腰肢显露。
她穿衣服喜欢宽松款,不显山不露水,如今这样多少有些不自在。
工作人员早就等得不耐烦,看到盛夏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当初招盛夏是另一个工作人员招的,他没看到盛夏具体长什么样。现在脱了熊服,少女清瘦的模样露出来。黑发湿着,面色绯红,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软了几分,“你……还是学生?”
盛夏点头,不想多聊,“去哪领钱。”
工作人员指了指柜台,盛夏转身就走,黑发甩出来的汗滴飞到工作人员脸上,他愣了愣,无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盛夏领了钱没多做停留,路过二楼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门口冰箱上的招聘白纸已经撕了,冰箱上留下胶水的痕迹。
她走过去,本来没想进去,却不想居然看到了季妍。
季妍坐在柜台外面,虚弱地趴在玻璃台上数钱,声音不大不小,“傻’逼医院坑傻’逼,拿了钱去诊所开点药得了。”
盛夏停下脚步。
柜台里面有一个男生,看到盛夏,不确定她是找人还是买东西,“你好?”
季妍回头,看到盛夏,冷笑一声,“哟,来找工作?”
盛夏目光下移,落在季妍小腹处。
季妍浑身疼,懒地站,她扬着下巴,恨不得拿鼻孔给盛夏说话。“不好意思啊,忘了给你说,我们这不招人了。”
男生一听着急了,“季姐……”
“你闭嘴!”季妍低吼了一声,警告了他一眼,这才冷眼看盛夏,满目嘲讽,“卖酒卖得好好的,还来找什么工作啊。诶,我这有李子赫的电话,要不你问他睡不睡你?怀了也没事,我用这剩下的钱给你做人’流啊。”
盛夏没继续往下听,转身要走。
季妍不依不挠,“走什么啊?装的一副清高模样,晚上还不是在男人身’下浪’叫!”
盛夏脚步一顿,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季妍,面无表情,将季妍逼的毫无去路。
她步步逼近,季妍感觉冷气越来越重,心底不由自主有些发慌,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直视盛夏的眼睛。
盛夏本来眉眼就生冷,又顶了这么个特立独行的发型,整个人像是从深冬里爬出来的冰锥。
她的眼睛像死海,毫无波澜。
季妍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她忽然弓腰,捂着小腹,一副弱者的模样,“你、你想干什么?”
下一秒,整个人被迫抬头。
盛夏拽住了她的头发。
“你!”季妍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盛夏盯着季妍,试图从她慌张的眼睛里找到愧疚,伤心,难过。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颗心浮浮沉沉,重新跌回角落。
“季妍,我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盛夏启唇,声音很轻,“下次见到我,你最好躲着走。”
*
盛夏回到四合院,遇到了几个同住四合院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张哥以外的人。
住在她隔壁的是两个女生,穿着打扮很风尘,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裙下的光景一扫而尽。她们夹着烟,说说笑笑,眼尾挑着媚意。
看到盛夏,两个女生好奇地打量,其中一个黄头发笑,“你就是李老板的亲戚?叫什么啊?”
盛夏自动忽略第一个问题,“盛夏。”
黄头发:“来玩?玩多久?”
盛夏:“两个月。”
黄头发弹了弹烟,“晚上带你出去玩啊。”
“不了。”盛夏打开房门,进去,关门。
门外,刘佳咬着烟呵呵笑,“还挺有脾气。”
“有什么脾气,小孩儿。”方慧丢了烟头,起身,“走,把你那头黄毛染了,什么玩意儿,丑’逼。”
“卧槽傻’逼你骂谁呢?”刘佳跳起来搂住方慧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我怎么觉得这盛夏那么眼熟啊。”
“你见美女都眼熟。”方慧“哼”了一声。
刘佳手探进方慧衣服里捏了一把,“吃醋啊,她那清汤寡水的,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你这种闷骚货。”
“滚。”
两人手拉走出四合院,刘佳一直在想,“真的好眼熟啊,你没见过吗?”
方慧摇头,“我不记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佳撇撇嘴,一边走一边想到底在哪里见过盛夏。
屋内,盛夏直直地躺在床上,手臂盖在眼睛上。
眼皮沉重,往里陷。
心好像也被压住了,呼吸粗重困难,脸憋得通红。
盛夏做了个梦,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她扶着额头坐在床沿边,眼睛半眯着,这才看到自己衣服全湿了。
穿熊服只湿了一半的衣服,因为一场梦,全湿了。
她眼波轻动,片刻后起身打水,洗澡。
晚上八点半,照旧南城街道。
今天周日,人却不多。老板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埋怨,“该死的破学校,周日上什么晚自习,弄的老娘都没有钱赚。”
盛夏不接茬,闷头干活。
中午留下了很多面碗,她坐在水池旁边刷碗。一个木盆里放满水,水面红油一片。
九点半左右,人渐渐多起来。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来了也不喝酒,几个人凑一桌简单吃点凉菜,最后吃面。
人一多老板娘就没空叨叨,矮胖的身体围绕锅炉转,红黄的火照亮她的脸。
她忙碌起来,整个人像在发光。
盛夏洗完以后,歪着头往灶台看,若有所思。
洗干净的盘子碗摆放到柜子里,盛夏简单把头发拢起来,往外走。
遇到了贺岩。
今天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万池,两个人从一辆黑色的七座车上下来。
隔着很远的距离,盛夏看到贺岩夹板换了。
想起白天在医院她不小心坐到他腿上,大概伤到了,重新换了药。
贺岩今天不像少爷,像个大爷。懒散地往轮椅上一坐,万池推轮椅。
他们往这个方向走。
盛夏了然,第一次主动走向贺岩。
她拉开了一张小桌子,椅子挪到一边。
万池十分配合地把贺岩推到空地上,笑着与盛夏打招呼,“晚上好呀。”
盛夏嘴角浅翘,“嗯,吃点什么?”
贺岩故意一样指骨敲了敲桌面,“下午刚换的药,不能吃辣。”
盛夏抿唇,推荐,“土豆丝行吗。”
“行啊。”贺岩双手枕到脑后,盯着盛夏笑。
她今天扎起了头发,往日被黑发掩盖的侧脸露出来,皮肤很白,下颚线流畅,从耳根延伸到下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真瘦。
盛夏垂眸,看记菜本。圆珠笔笔头滑,字迹潦草,“地三鲜。”
没听到回答,盛夏抬头。
贺岩迎上她的目光,这才点头,“好。”
两个人,盛夏点了三个菜,一个汤。贺岩全数应下,没有整任何幺蛾子。
等盛夏走后,万池像看到了铁树开花,“哥你今天很乖。”
贺岩睨他,语气嘲讽,“是吗?”
万池嘻嘻嘻笑的像个大傻子。
“是不是觉得有求于人,要姿态放低啊。”
贺岩笑了,“是你求人。”。
表情实在太欠,万池指了指贺岩,“不要脸。”
“要脸何用。”
“勾搭小姑娘。”万池得意洋洋。
贺岩一顿,盯着万池看了几秒,认真摇头,“那你没有。”
万池大骂操’你妈。
贺岩咬着烟乐。
盛夏忙于点菜推酒,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冷不丁看到一桌只有一个人,过去才发现是张哥。
他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眼角泛红,
脖子衣领全湿了。手背青筋突出,粗砺的手指全是重叠的茧。
盛夏默不作声地给他开酒,直到张哥抬头看她。他抱着酒瓶笑,“哎,丫头。”
盛夏看他。
“你有老头吗?”
盛夏没听懂。
“你有爸吗?”
盛夏点头。
“你爸对你好吗?”
盛夏再次点头,默了又补一句,“好。”
“好就好!”张哥仰头灌了大半瓶,“好就好!”
盛夏看着他喝,一瓶又一瓶,直到有人催促她点菜。
离开之前,盛夏丢了一包纸给他,想了想,说一句:“你少喝点。”
张哥忽然拽住她的手腕,眼圈通红,眼袋肿胀,双眼皮微微耷拉,像一个沙皮狗。
“你想你爸吗?”
盛夏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老板娘拽走了。“你别理他,神经病一个。”
盛夏继续忙,偶尔去看张哥。他明明五大三粗,夜色之下,脊背却弯成断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哥那桌没了人,盛夏想了想,去问老板娘,“张哥好像没结账。”
“他不结。”老板娘不耐烦,“这酒都是他送的,到时候从酒里扣。你记清楚。”
“好。”
另一边,贺岩和万池今天真得安静。吃饭聊天,偶尔抽烟。
今天没喝酒。
空闲时候,万池朝盛夏招手。盛夏过去,“有事?”
万池捧着脸,一副有求于人的态度,“盛老师你什么专业啊。”
盛夏看了贺岩一眼,这人正歪头看她,一脸无辜。
四目对视,他挑挑眉,天真得很。
“英语。”盛夏如实说。
“嘿呀那么巧啊!”万池浮夸地鼓掌,“缘分啊这是!”
盛夏不明所以。
万池笑着搂贺岩,“我们贺哥,今年高考失利,准备复读。现在找补课老师呢,燃眉之急啊。盛老师帮个忙?”
哦,满分七百五考了一百五,也算失利。
盛夏看贺岩。
贺岩目光坦荡,颔首,“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如果你不方便……”
“方便方便,肯定方便!”万池替盛夏答应下来,“盛老师你这大排档工作不忙吧?我问了一下老板娘,你好像只有晚上上班,白天闲着?年纪轻轻别闲着啊。”
盛夏想了想,正要回答,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到来电人是陈星宇,接通。
“在做什么?”陈星宇声音像清水。
盛夏:“忙。”
陈星宇无可奈何地笑,“你还真是……那行吧,你忙,晚会儿再给你打。”
“晚会儿也忙。”盛夏说,“估计要到两三点。”
陈星宇微惊,“你做什么那么忙?黑白颠倒?”
盛夏不隐瞒,“在大排档,南城。”
陈星宇家境优渥,即便勤工俭学也都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店。南城什么地方,他丝毫不了解。但是听到大排档,脑海里瞬间浮现路边摊的画面。
“累吗?”他问。
“还行。”盛夏看到有客人来了,匆匆说,“先挂了。”
电话挂断,她忘记给万池一个答复,转身就跑去招呼客人。
莫名其妙又被丢下的贺岩黑了脸,他叼着烟,痞气十足,“还挺难请。”
“别生气别生气。”万池拍贺岩的后背顺气,“咱们大男人,要怜香惜玉。”
“她是玉吗?”贺岩嗤笑,“茅坑里的臭石头还差不多。”
“还行吧,感觉盛夏就是慢热。”万池说,“你看刚刚打电话,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烟嘴被贺岩咬出痕迹,他盯着盛夏忙碌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结账走人!”
万池懵逼,拽住贺岩,“不是,你又闹什么?”
贺岩冷笑。
万池一愣,眯着眼睛凑近,“你这表情……怎么跟吃醋了似的?”
贺岩真想大笑两声,“你脑子没坑吧?”
万池挠挠头皮,刚刚一闪而过那表情真挺像吃醋的。不过很快万池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贺岩喜欢什么女生全世界都知道,盛夏这种绝对不在他列表内。
“那你卖我个面子。”万池说。
“你喜欢她?”贺岩挑眉。
“是个女的我都喜欢。”万池说,“行不行给个准话。”
贺岩咬了咬烟,烟灰掉在桌子上,他歪头瞧盛夏,片刻点头,“行,不过她要不愿意,我可不贴上去。”
“那肯定不让您贴。”万池起身,拍了拍裤子的褶皱,“这种倒贴的事肯定得交给我啊。”说着走向盛夏。
盛夏正在开啤酒,客人打趣她,“妹妹出夜吗?”
盛夏面不改色,“不出。”
“那真是可惜了。”
盛夏开完酒,回头撞进万池的胸口。
万池今天穿的衬衫,领口扣子是金丝缠的圆扣,微微凸起。
盛夏猝不及防撞上去,额头轻痛。
忽然身后一声脆响,酒瓶子倒地的声音。
万池和盛夏看去,贺岩晃了晃那条没受伤的腿,“不好意思。”
万池:“……”
“姐,帮个忙吧。”万池小声和盛夏说,“你看贺岩,他这臭脾气一般老师根本顶不住,也就你,气场足,肯定能压住。”
盛夏:“多少钱?”
“啊?”
盛夏眼睛看着贺岩,重复,“多少钱。”
万池一咬牙,“一节课一千怎么样?”
“成交。”
万池大喜,“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约个饭,商量一下时间?”
“不用商量,我白天很闲。”盛夏想起陈星宇,“后天吧。”
“明天有事?”
盛夏点头。
万池眼神意味深长,“男朋友?电话里的那个?”
盛夏摇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是。”
万池叹气,还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
“那行吧,留个电话,后天我们约你。”
盛夏快速报了手机号,万池记下来,屁颠屁颠地回头,一看贺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转着轮椅走了。
“卧槽!这死人!”万池骂,迅速结账,跑过去。
远远的,盛夏看到万池指着贺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贺岩低着头,额前碎发遮挡他的眼睛,露出的鼻梁高挺,唇角微翘。
乳白色的烟雾上扬,与这市井烟火交融,飘到上空,又很快分开。
他注定不是活在南城的人,却喜欢散着骨架窝在这肮脏的角落,甚至收养来历不明的野猫。
“……”
察觉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盛夏猛地一怔,迅速收回思绪。
自己的生活还一团糟,哪有闲心窥探别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