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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宋宜烦躁地将被子一掀,怒气冲冲地穿好了鞋,忍着痛走到门口,人才差不多冷静下来,回想起她从后院返回时沈度的那个眼神。

      事到如今,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了,除了灵芝那事确乎有些不近人情,其余事情他几乎妥帖到无可挑剔,按理……今日定阳王府落到如此地步,借机为难的人不会少,偏偏这个沈度,礼数周全到几乎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她下楼时,沈度命人煮了锅羊肉,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那股子膻味儿,远远见她一瘸一拐地抓着扶手下了楼,他赔了个笑:“还以为县主不肯赏光。”

      请宋宜下来的禁军在一旁站着尴尬,但走也不合规矩,沈度冲他示意:“县主整日都没怎么进食,怕误了明日脚程,特地叫人重新煮的,来尝尝?”

      他这话坦坦荡荡也合情合理,倒显得北衙小气太过,那人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既如此,还请县主和大人慢用,小人在一旁候着,二位有事吩咐便是。”

      那人远远守在一旁,沈度替她盛了碗汤,汤上漂几滴油珠子,再配上几段小葱,他替她拿了勺:“夜里寒凉,羊肉汤驱寒,县主尝尝。”

      宋宜四下看了眼北衙动静,这才接过,却没喝:“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如直说。”

      沈度替自己也盛了碗,拿汤勺搅了搅,任它凉着,这才看向她,眉峰不自觉地蹙起。半晌,他低声道:“许林死了,中毒。”

      宋宜拿碗的手一颤,那几段碎葱花便漂来荡去不得安生,她目光亦随着葱花动了许久,眼见着它安分了,才问:“大人认定是我了?”

      “他死在去帝京的路上,从这客栈走出去五里地而已。”沈度喝了口汤,“方才你同他在后院。”

      “便是我又如何?这事不过是主子处死一个家仆,值得大人煞费苦心来套我的话?”

      “宋宜。”沈度喝住她。

      宋宜没料到他竟敢直呼她名讳,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继续道:“宋宜,你少自作聪明。你能看出来的东西,王爷在朝中如鱼得水多年,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来?那他为何不动手?”

      她半晌没说话,沈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想挽回,就听她问道:“大人这算是在关心文嘉?”

      “不过是不想看见县主犯蠢。”他声音已恢复平稳,半点听不出来波动,和方才的反应判若两人,“县主今日能揪出一个明面上的许林,日后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暗地里的许林,你定阳王府尚有一日生机,身边的眼线便一日不会少。”

      宋宜目光落在他方才替她乘的这碗汤上,想替自己解释一句,可又想起宋嘉平那句若他来动手会有麻烦,默默将这话咽了下去。

      他语气里透着些慵懒:“今日事多,下官有些乏了,先行告退,县主慢用。”

      “大人,”宋宜叫住他,“这事瞒得下来么?”

      “现在怕了?”他这笑声像是融了冰雪一般,低得宛若清泉淌,偏带了几分讽刺,“县主方才动手的时候倒是半分没犹豫,更舍得以身作饵。”

      “大人既尽数看在眼里,却也没阻止我。”宋宜垂下双目,看了眼早已弄脏的鞋面,“重要人证路上出事,大人少不得要担一个失职之罪。”

      沈度嗤笑:“要宋家万劫不复的人是北衙,内奸出事,比下官紧张的人多得是。”

      “下一次就未必如此好运了。”沈度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叠好,又替她布了点菜,“县主勿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大人。”

      沈度没看她,目光落在锅中沸腾的汤上,肉片翻滚,油珠子随着汤的沸腾而忽隐忽现。

      他望了眼紧闭的大门,忽地笑了笑:“定阳王府也是个传奇,三代武将威名赫赫,不想到这一代,世子不习武跑去地方做了个盐官,幼子学了点花拳绣腿便自视甚高,独女更是自幼当做娇女养,到头来却能取身边旧仆性命不眨眼。说来,最有令尊风范的,竟然是县主一介女儿身。”

      宋宜尝了片羊肉,却辨不出滋味,只得向沈度笑了笑:“谢大人夸奖。”

      “下官可没有夸奖的意思。”沈度起了身,“从县主不留贴身丫鬟那一刻起,下官便知县主内里也不过是个凉薄人。只是,文嘉县主这样的人,本不该活成这样。”

      宋宜抬头看了沈度一眼,将他的碗接过,重新替他盛了碗滚烫的热汤:“既是大人非要文嘉前来,断没有大人先走一步的道理,大人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吧?”

      沈度听她如此说,重新坐了下来,从善如流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碗,道了声谢。

      “家父掌举国军权,替今上平十乱收三属国,战功赫赫,却有无数人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让他跌至泥泞之中。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宋宜低头,“大人觉得,文嘉县主这样的人,该是怎样呢?”

      沈度笑了笑,不置可否:“令尊其实将县主保护得足够好了,县主大可不必自蹚浑水。王爷和世子都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扳倒的人物,县主只需赴花宴赏华服即可。这些腌臜事,勿要自陷污淖中。”

      “谢大人。”宋宜苦笑了声。

      “常州战乱,明日需改道自青州经宁州入京,绕远路且地荒凉,县主多进些食,条件艰苦不比府上。”

      他目光落在她颈间无意识露出来的掐痕上,郑重道:“奉劝县主一句,也请县主转告王爷,切勿轻举妄动。”

      他这话将宋嘉平也牵扯了进去,她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也不知道宋嘉平所说的那个麻烦是什么,手一颤,刚端起来的汤便洒了些出来。

      沈度看在眼里,拿了帕子替她将桌上的汤渍擦去,她回过神来,忙接过帕子,手忙脚乱中无意触到了他手背,一惊之下将手缩了回来:“无意冒犯,大人见谅。”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缓慢地将桌擦干净了,末了笑了笑,替她夹了几片羊肉,轻声补上一句震慑之语:“世子此刻已在刑部大牢。”

      碗中的汤又已凉透了,锅中的暖汤却仍不知疲倦地沸着。

      “大人今夜告诫的目的已达到了,文嘉谨记在心,不敢再犯。”她断不会听不出来他这话里的意思,只是还是想问上一句,“只是此事,凡牵涉进来的人断无中立之理。

      宋宜斗胆,敢问大人一句,大人到底是希望看到宋家就此万劫不复,还是希望看到宋家全身而退?”

      沈度沉默了许久,最终迎上她的目光:“县主要听实话么?”

      宋宜点头,他认真道:“恨不得整个定阳王府永不超生。”

      宋宜怔住,神情止不住失落下来。到底是小女儿家,虽然从初见时起便拿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遮掩了这一路的所有情绪,但毕竟年纪尚轻,又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终究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这话一出口,断没有再和她同席而坐的道理,起身向她行了个礼,上楼回房。

      暖锅中的汤尚且不知疲倦地沸腾着,她却食不知味,以同一个姿势在桌前枯坐了许久,甚至连手中的筷子也忘了放下来。

      恨不得永不超生。
      这到底是怎样的前情才能让他有这样深的恨意?
      可她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将袖中被体温烘得有些脆的那张药方重新拿出来,借着并不算亮堂的灯光仔细看了眼,蛟龙相缠,方正有力,却又不失风流。

      等她回过神来,往锅里一望,锅中的汤已快要煮干了,方才还上下翻腾的羊肉片此刻蔫蔫地横躺在锅底,姿态狼狈。炉中炭火将熄,火星子被烧尽的炭灰掩盖其下,门窗缝隙里吹进来一点风,才能露出一两点红星来。

      像垂死挣扎的蛾子。

      她将药方往炉中送去,眼见着火星子染上纸张,将燃未燃之际,她猛地将手缩回来,下意识地将药方往地上一扔,想伸脚去踩熄,可一看到自己今日实在污秽的鞋履,又生生止住了动作,小心地捡起来,拿手帕一点点将染上火星的那角细细摁了一遍。

      这年头难得见到的薛少保书算是保住了,不过角上留着一道黑色的缺口。这痕迹太过明显,以至于让她没法子欺骗自己当作一切未曾发生。

      她有些心烦地将药方收好,重新放回袖中。动作间无意识触及到那两个药瓶,是他白日里特地遣人送来给她治脚伤和额上伤痕的的。

      瓶身被她捂得温热,她拿出来反复摩挲了好几遍,两手食指分别绕了两个瓶身好几圈,将其上的纹路描摹得牢记于心。

      屋外忽然起了大风,客栈破旧的木门被刮得呼呼作响,连炉火中尚未熄尽的炭火也借着这股东风重燃生机,连接起一长串的红点来,大有燎原之势。

      可这风不一会便喑哑了下去,这方获新生的火星燃尽了最后一丝生气,彻底熄灭殆尽。
      留下一堆毫不起眼的炭灰。
      像极了此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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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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