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章 寒食（二） ...
-
清晨的光线斜射进纱窗，在榻上之人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光斑。
遥惜迟这晚是睡在门口的躺椅上，此时他早已醒来，室内寂静，他本就是随性之人，但手指刚抚上琴弦的时候，才蓦然察觉到什么。
“叮——”但已迟了，琴弦发出猛烈的颤音，接着又由于没有力道而不断地继续摆动。
只是，榻上的女子依然没有睁开双眼。
遥惜迟停顿了下，才缓缓靠近那个女子，其实他完全可以把她抛在门外不管的，这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正如凌子涵所说，他竟然做出了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这个时代，利字当头。没有好处，谁会愿意去相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思索了半晌，仍然无法解释原因为何。索性不再细想，等她醒来，再让她离开便是。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相思阁而已，况且也不是收留人的去处。
“哟，你呆滞地盯着人家姑娘家看这么久，到底是何居心？”
这带着些许轻佻尾音的声音，自然是凌大少爷了。遥惜迟无奈地抚额，这阁子卧室只有两间，一间是他的，由于比较精致小巧，就让那陌生女子用了，另一间乃是客房，已便不时之需。偏偏昨晚凌少爷泫然欲泣地哭诉他竟然为了照顾那女子而无法陪他去醉眠瓦去观赏皎兮姑娘的表演，作为代价不得不收留他一晚，那么他一介平民，怎么能让靖国侯世子睡躺椅呢？……
于是便演变成现在的情况。遥惜迟觉得睡躺椅也无妨，只是……他的相思阁何时变成收留之处了？
天下如此之大，这里也不会是他的容身之所。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时候，这里的确阻挡了很多利欲熏心，不多，只要一些就已足够。
遥惜迟无心和凌公子辩论下去，反正从前都是他占上风，这次让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随手打开门帘边的檀木柜，取出了一个装饰精美的匣子。上面白玉雕刻的辛夷花欲绽未绽。
惜迟拿着匣子走到榻边，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轻而易举地取出了一根长长的银针，继而就拉过女子的手就要插下！
“你、你到底要对人家姑娘家做什么？”凌子涵装作惊叫，表情甚是夸张。
“……”惜迟叹了口气，也装作无辜地回道，“照理来说，昨天喝了我的药，她此时当醒了。可是没有，鄙人只好出此下策……”
“谁信你啊……谁不知道遥惜迟的医术举世无双你还对一个昏迷的姑娘家做这种下流……”
“下流？”榻上一双杏眼猛地睁开，娇俏的女子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甩巴掌过去，不过被遥惜迟轻巧地躲过。
“姑娘，鄙人只是想让你好起来而已，可是竟然不知姑娘早已醒了。”
短短几句，就让那女子面颊上染上了一片红晕。
仿佛被呛着似的，女子倔强地顶回了话。
“是啊！我是早被你们吵醒了那又怎么样？”
惜迟轻笑一声，看来这是个贵族女子，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嚣张。
他放下银针，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冷漠。
“那我想，这里不是姑娘你的久留之地，惜迟希望姑娘觉得身体好了，就可以离开，不必拘束。”
到“拘束”二字时，已然带了几分凛然。
送客之意显而易见。
女子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地呢喃：“可是我不能回去……”
“不能回去？”凌子涵仿佛要缓和这气氛似的插了嘴，他是了解遥惜迟的，倘若谁想勉强他，那是自寻死路，可是眼前这女子，并不像是有何居心之人。
虽然相思阁地位特殊，想要拉拢或铲除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有时甚至防不胜防，而遥惜迟年纪轻轻，却能当上阁主并把阁中大小杂事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得不让子涵佩服，但是……有时候子涵也觉得，惜迟实在太过无情，无论对谁，其实都一样置身事外。
呐，何时才能看到遥惜迟为一个人失神呢？凌子涵很期待地想。
于是他理所应当地出来搅局了，毕竟这样的好戏，不是常常能看到的。
女子这次很乖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但她无声的目光里明显带着对遥惜迟的愤懑和对凌子涵的感激。
“呃……”其实子涵很想说“你留下吧留下吧……这样对付惜迟我才好多个帮手啊……”，但是毕竟他要照顾到惜迟的面子，更何况，他被惜迟整过不止一次，而且每次都让他记忆犹新。
凌子涵在这时很识相地没有说出无可挽回的话。
然而女子下一句让子涵也怔住了。
“我的爹娘已经不在了……你说，我回到哪里？”
窗台上积攒的柳絮，蓦然飞了进来，刹那间，模糊了遥惜迟的视野。
眼中的柳绿裙子的少女，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能忍心？你怎么能……”
室内岑寂良久。直到……
“那你要去拜祭你爹娘的坟么？”
女子惊呆地抬起了眼睛，这时遥惜迟才瞥到，她的瞳孔，竟然是琥珀色的，不似中原人的血统，和他一般……
琥珀色宛如一块凝结的宝玉，猛然流动起来，让她的整张面孔瞬时生动起来。
眉如墨画，目若秋水，她每时每刻的心情仿佛都能映照在那双极其灵动的琥珀色瞳孔里，让人无法对她讨厌起来。
这样的少女，应当在很好的呵护下长大的，她率真，她可怜可爱，她怀着憧憬，她对这世间险恶没有认知……
遥惜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提议。只是反应过来时，他们三人，已经坐着太平车出了城。
一路上女子已经和子涵混得很熟了，两人都是不愿气氛尴尬，便在惜迟默许的情况下开聊起来。
“还不知姑娘你的芳名？”子涵对惜迟眨眨眼，然后装作随意地问道。
刹那之间，遥惜迟近乎以为她长长的睫毛猛地一颤，眼神飞速地扫过他。可是等他抬起头来，她依然笑意盈盈。
“微凉。”
这下就连子涵也皱了皱眉，宋朝女子一般不愿对生人告知自己的闺名，而对姓氏没有特意的回避。可是她……却只说了她的名字。
是有难言之隐？或者……
可惜子涵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否则他怎么可能错过，坐在他身边的那人，似乎也有一瞬的恍惚。
遥惜迟静静地看着车外春光明媚、草木吐绿的景致。
路边尽是出门上坟扫墓或者春游踏青的人流，人声鼎沸，让惜迟不觉皱眉。
他向来都是喜静喜独处的，如果寂寞成了一种习惯，那就不再是寂寞。惜迟，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
他的人生只愿淡泊如茶，温和便可。
车缓缓停下。
下车之后，三人才发现这里的景色很美。弯弯的杨柳疏落有致，零散地分布在溪流两岸，而那清泉竟然看不到源头，只是淡淡地流淌出来。水声不大，因而他们方才都没有听见。
可是这里并不是坟地，甚至连个土丘都没有。
“微凉姑娘，你确定是这里？”
凌子涵不得不承认，这趟旅程，忽然有点诡异的味道。
女子静静地走到溪流边，然后挽起袖子，皎洁的肤色和泉水相映，一瞬间波光粼粼……
“他们是在流放的途中被暗杀的，尸骨无存。我每次祭拜他们，都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时光流转，娇俏的渔家少女，在溪流边肆意玩耍，不经意间和骑着白马的风华少年对上了目光，就此……沦陷。
是个美好的邂逅，也是个美好的故事，可惜缺了一个美好的尾声。
世事无常，大抵如此。
“爹和娘一直很恩爱，我也很庆幸，他们是一起死的，不至于在黄泉路上等太久……虽然，女儿不孝，无法侍奉他们安享晚年……”
按照习俗，少女从柳树上折了几条嫩绿的新枝插在岸边的土上，然后叩头行礼祭拜。远远地，绿罗裙的她被雪白飞絮的背景掩映，莫名地让人心疼。
她抬起投来的时候，遥惜迟清楚地看见，她没有落泪。
可她的目光里带着的萧瑟与悲凉，他都看得分明，然后，不知不觉地软下心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一切冥冥之中早在这之前就已注定。
可是那时，他还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寒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