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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06 ...

  •   鹿鸣接到前台电话的时候,正在房间里烧开水,准备泡碗面吃。
      她下午从小森林回来就钻进了浴室,洗澡洗衣服,忙到现在,晚饭都没吃。
      前台打来第一个电话,说她的外卖到了。她觉得很奇怪,她没点外卖,心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没再理会。
      很快又来了第二个电话,阿牧亲自打来的,说是小森林的核桃饭到了。
      鹿鸣有些意外,估摸着是靳枫忘了转告云杉。不能辜负人家的心思,她最终还是下楼,去前台拿外卖。
      她走到一楼楼梯转角处,一眼看到前台高脚桌上放着一个枣红色的木盒,和她在小森林用过的一样。
      “北导,还没吃晚饭吧?赶紧来尝尝这核桃饭。”阿牧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她,挥手招呼她过去。
      “……”鹿鸣不知道他从哪听到她有拍野生动物纪录片的想法,开口闭口都叫她北导,怎么都扭不过来,索性随他了。
      她走到前台,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云杉,只好把钱给阿牧,端了饭准备回房间。
      “诶,你给我钱干嘛?”阿牧挠了挠头,想起送饭的人叮嘱他,不要让她知道是他送的,又把钱收了起来,“是应该给钱,回头我给小森林送过去。”
      “谢谢你。”鹿鸣端着饭,忍不住问他,“云杉呢?她这么快就走了?”
      阿牧开始疑惑了,敢情送饭的人不希望她知道他,她也不知道送饭的人会是他?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猫腻,半开玩笑反问道:“北导,你是希望看到云杉呢,还是不希望看到她?”
      “……”鹿鸣被他问得猝不及防,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让他帮忙谢谢云杉,双手捧着饭盒,跑回房间。一到房间,人还在门口,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伸手要去抓核桃饭。
      “女孩子,坐要有坐相,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鹿鸣脑海里响起鹿晓茸的紧箍咒,把手缩了回来。
      饭盒上卡着一双筷子,她取下来,夹住一个饭团,咬了一口。
      还没嚼动,眼泪哗啦滚下来,水晶球一样砸碎在核桃饭团上。
      才三天的时间,为什么云杉做的核桃饭会变成这种熟悉的味道?
      鹿鸣无法形容嘴里的核桃饭是什么滋味,就像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下午在小森林见到靳枫的心情。
      她想起拜伦的《春逝》:
      若我再见到你
      事隔经年
      我该如何问候你
      以眼泪
      以沉默
      ……
      她以前没什么感觉,原来就是他们现在这样。
      幸亏她来之前做过心理建设。
      有朝一日再见到他,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一定要和往常一样平静。
      如果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算她无法做到笑着祝福他,也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总体来说,她今天的表现没有让她自己失望。
      鹿鸣长舒一口气,抹掉眼泪,回到桌前,把椅子拉近,安静地吃着核桃饭。
      视线朦胧中,一直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像一天云锦,缓缓展开,以至于无穷无尽。
      八年前,鹿鸣高三还没毕业,就拿到了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个喜讯,为她赢得了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外出旅游的机会。
      她去了西部,和旅行团的人走散迷路,误打误撞,闯入昆仑北麓荒漠林,拍到了靳枫没穿衣服的背影,正是她获奖的那张照片,《呦呦鹿鸣》,上面除了有他,还有一只雪豹和一只鹿,后来,他们分别给它们取名大鹏和小呦。
      鹿鸣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她快门按下去的声音,最先惊动了雪豹,这是一种听觉非常敏锐的野生动物,眨眼的功夫,就一瘸一拐地跑向高原雪山的方向。
      小鹿没跑,因为跑不动,被盗猎夹夹断了两只脚,不停地鸣叫。
      男人也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把她当回事。
      荒漠林里面长年没什么人出现,对他来说,穿不穿衣服没什么区别。干旱地区难得下雨,一下雨就跑去淋雨,就跟淋浴一样,这是他经常干的事情。
      鹿鸣后来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人。
      倒是她,当时紧张羞怯得要死,在他转过身来之前,匆忙闭上了眼睛。
      等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重新睁开眼睛,余光瞥见,他腰身以下已经围裹了浴巾之类的东西,把小鹿抱起来,走向旁边的一间小木屋。
      靳枫把小呦抱回木屋安顿下来以后,很快穿好衣服出来,送她下山,大概是看出她迷路了。
      他们在半路上又遇见了大鹏,大概是饿晕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到处是伤。
      靳枫检查了大鹏的伤口,最后直接抱了起来,把她吓得半死。
      他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无声地嘲笑她是个胆小鬼,雪豹都晕过去了还怕什么?
      他让她再跟他回森林木屋去。当时天已经快黑了,他不可能抱着一只晕过去的雪豹送她回酒店,也不可能放下雪豹不管送她。
      鹿鸣也想到了这些。最终,鬼使神差地跟他回了木屋。
      她当时想的是,一个这么怜惜动物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那个时候她胆子也很小,根本不敢一个人回去。
      跟一个陌生男人在森林木屋度过一整晚,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却发生在了她身上。
      鹿鸣自己也没想到,在森林小屋里睡了一晚,结果睡出一个长长的美丽的故事来。
      那个没脸没臊,却帅得一塌糊涂的“野人”还会来酒店来找她,他是怎么知道到她住哪个酒店的,至今仍是个迷。
      鹿鸣以为他是来要求她删“裸`照”的,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他要求删,她就赖账,就说她是在拍风景,没拍他。
      结果,她下去见他,他只说了一句让她不明所以的话:“老大要见你。”
      “谁是老大?”鹿鸣吓得脸色苍白,以为她得罪了什么黑`社`会的老大。
      怪只怪当时靳枫身上那股痞帅的劲,按照鹿晓茸从小给她灌输的识人标准,他一看就是她要远远躲着的那类人。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说话淡淡的,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但又不得不搭理她”的表情,声音却很好听,像风吹过脸庞的感觉。
      鹿鸣那天原本要和旅行团的人一起回北京,但身份证丢了,她有了借口,索性临时退了团,决定再多留几天。鹿晓茸给她报的堪称老年人团,非常无趣,去沙漠的行程都是她自己临时找的本地团。
      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一直被关在牢笼里的鹿,突然被放了出来,对一切新奇、冒险、刺激的事情,毫无抵抗力。
      她又鬼使神差地跟他去了森林小木屋。
      到了森林木屋,她发现里面除了一只小鹿,一只雪豹之外,连黑`社`会老大的影子都没有。
      “老大呢?”她问他。
      “不在你面前?”他扔给她一副碗筷,一副老大命令老二的口吻,“去喂小鹿吃点东西。”
      “……”鹿鸣从小既骄傲,又自卑,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过度自信。
      在学校,她绝对忍受不了别人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奇怪的是,她当时没觉得憋屈,大概是他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的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像她要靠外在的一些东西来支撑。
      她也没忘记裸`照的事,一直觉得心虚,无声地接过他手中的碗筷,去喂小鹿吃东西。
      大概都是鹿,她喂食,小鹿很乖,吃得干干净净。
      离开之前,自诩老大的男人继续下命令,“明天再来,已经认识路了就自己来。”
      “来做什么?”鹿鸣觉得这个男人脑子一定是被小鹿踢坏了,真当自己是老大。
      “喂小鹿,我喂他不吃,他怕我。”
      “……”鹿鸣没话说了,这是一个她无法反驳的理由。
      她又来了,不过还是他去接的。第三天她也来了,第四天……
      门口传来敲门声,鹿鸣骤然一惊,云锦皱蹙,凌乱,仿佛被人用手一抓,云锦上错综复杂的景,人,雪豹,鹿,瞬间消失,眼前只剩几点霓虹色的碎影。
      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亮起了街灯。
      鹿鸣起身去开门,程子涛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小册子:“小鹿姐,有份材料要给你。”
      “是什么?”鹿鸣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森林防火知识指南。
      她随手翻开扉页,在一串编者的名字中间,看到了昆伦的名字。
      “冬季干燥,是森林火灾高发季节,玉仑河森林消防队防火指挥部门的人要求我们去参加一个森林防火知识培训,通过测试,我们才能上山去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
      程子涛在旁边详细解释,他似乎很不解:
      “其实,我们可以去昆仑山那边采点拍摄,我问过乔森教授,他也同意我们过去,雪豹通常都生活在雪域高原,很少生活在森林里。”
      “冬季物种丰富度一般,物种之间的关系也简单,在高山区,主要是雪豹和北山羊形成食物链关系。北山羊冬季会集中在阳坡草场、低海拔河谷或者林区越冬,雪豹也会随着食物向下移动,形成季节性迁移和集中。所以,这个季节,我们在森林布点红外相机,拍到雪豹的可能性更大。”
      鹿鸣嘴上这么解释,却难免有些心虚。
      她现在已经知道靳枫在玉仑河,她去昆仑山刚好可以避开他。可她现在不想离开了。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那我们明天就乖乖去上课。听他们说,这里负责森林消防的老大,对森林防火要求非常严格,他们消防队的人培训内部所有的人,以及全职或兼职护林员,然后派这些人挨家挨户去宣传。想要进山的人,不管钱包有多鼓,官做得有多大,都得经过他们的测试。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森林火灾。上次的火灾据说是高压线脱落走火导致。”
      鹿鸣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在她印象里,靳枫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平时看起来狂放不羁,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有些懒散,但做起事来,跟她一样较真。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送册子过来。早点休息。”鹿鸣把小册子卷成筒握在手里。
      程子涛看到她眼角湿湿的,好像流过眼泪,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只好就此打住。
      “小鹿姐,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鹿鸣匆匆关上门,随手抹了一下两边眼角,回到桌前,继续吃饭。
      雪鹿核桃饭其实是两个人的分量,以前她和靳枫每人各吃一份。她没有吃过他那一份,现在终于尝到。
      原来他的那份,没有她吃的那份香,应该是少了一样食材,只是她不知道少了什么。
      鹿鸣吃得有些撑,换了身衣服,打算下楼出去走走,消消食。经过前台,阿牧在前台,给一个年轻女孩调酒,一边聊天。
      “阿牧哥哥,你见过雪豹吗?”年轻女孩问道。
      “我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们三哥和雪豹的传奇故事。”
      阿牧人特别豪爽,身上有一种江湖义气,跟任何人似乎都自来熟,年轻女孩看起来有些腼腆,但显然也被他打开了话匣子。
      他看到了鹿鸣,礼貌性地冲她微笑:“北导要不要也来尝尝我最新调制的鸡尾酒?”
      “好啊。”鹿鸣走到吧台前,拉了一把高脚椅坐下来,想听他讲讲靳枫和雪豹的故事。
      阿牧讲到,靳枫刚出生就被丢弃在昆仑山里面,是被一只母雪豹养大的,甚至有人怀疑,他不是人,是雪豹变成的人。
      她不知道他讲的是真是假,这些她以前没听靳枫讲过。
      阿牧讲到雪豹被盗猎者追,靳枫追盗猎者,追至昆仑山,就没有下文了。
      “后来怎么样了?雪豹和盗猎者都被困在昆仑山里面了吗?”鹿鸣急切地追问,她确信他说的那只雪豹就是大鹏。
      “不知道呢,昆仑北麓荒漠林发生了火灾,有人看到一只浑身着火的雪豹,在火场里狂奔。也有人说,被火烧的不是雪豹,是一个人。”
      “……”鹿鸣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口,手心和脊背都爬满了虚汗。
      阿牧显然也不知道后面的故事,没有继续讲下去,鹿鸣能确定的是,当时被火烧的人不是靳枫。可大鹏是否还活着,成了横在她心坎上的一根刺。
      “你和三哥是怎么认识的?”鹿鸣随口问道。
      “以前在昆仑山的时候,我们一起玩户外,三哥是老大,他还救过我。我这客栈,没有他也开不起来呢。”
      “那你知道……”鹿鸣想问他,靳枫和云杉什么关系,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了,北导,你那钱,还是你自己送过去吧,我这边人手不够,我自己更走不开。不好意思啊。”
      “没事,回头我自己送过去,刚好我有件衣服要还给他。”
      鹿鸣很矛盾,既怕再见到他,隐约又一些期待,想着培训的时候很有可能再见到他,把钱拿了回来。
      “就是今天下午那件军装吧?那更应该亲自送过去。你不知道,三哥最爱惜他那身军装了,能给你穿回来,可不简单。”
      鹿鸣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感觉有些冷,这地方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像夏天,晚上像冬天,她没再出去逛,直接上楼回房间去了。
      她上去没多久,客栈门口停下一辆越野车,没有人下车,只车窗落下来。
      阿牧看到驾驶座上的人,立刻跑出去。
      “三哥,你是来拿钱的吗?不是说不来了吗?”
      “路过。”靳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他,眉头皱成了川字,“你收她钱做什么?”
      阿牧笑道:“我要是不收她钱,她不就知道,核桃饭是你做的,不是云杉做的?”
      靳枫无话可说了,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我这边实在太忙,就把钱还给她了,让她自己交给你。要不要我上去找她,再把钱拿过来?”
      “不用。”靳枫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迅速收回视线,转身去车里面找烟,打火机。
      他的反应,不在阿牧的意料之中,他想象中他应该异常兴奋,甚至夸他几句,却没想到这么平静。
      “对了,三哥,为什么你让大伙都叫你三哥?”这个问题,自从鹿鸣问了以后,已经困扰了他好几天。
      靳枫一连抽了几口烟,烟雾随风打转,成团的烟被扯开,变成一层薄纱,隔在他和往事之间。
      八年前,昆仑北麓荒漠林,他借小呦之名,最终把鹿鸣追到了手。
      她从酒店搬进了小木屋。成为小木屋女主人的第一天,她说要做老大。他做惯了老大,当然不肯被一个女人压着。
      两个人争着做老大,争着争着就打起来,最后赤`膊上阵……一直没争出个结果,最后整出一个妥协的办法。
      老大的位置让给了小呦。鹿鸣自动降一级,做老二。靳枫史无前例地在家排行第三。
      想起女人当时得意的样子,他心旌荡漾成海,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许多年以后,他始终记得他们在荒漠林那个小木屋争做老大的日子。
      可她已经不知去向何方。
      他这个老三,天天问小呦同一个问题,“老大,老二什么时候回来?”
      小呦鸣叫两声,意思是,“老大我还想问你呢,谁让你不好好抓住她?”
      ……
      靳枫嘴角眉眼都含着浅笑,只是,在夜色晕染下,有一丝落寞的味道。他胡诌了一种说法,含糊过去。
      有人叫阿牧,他转身进入客栈里面去忙了。
      车窗闭合后,靳枫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直奔主题:“李章程,明天的培训,我会过去。”
      他没解释为什么休假还去培训,便挂了电话,启动车子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现在都知道三哥为什么叫三哥了,是不是很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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