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噩梦 ...
-
凄惨夜色，火光冲天，铿锵鼓音与金戈碰撞之声交织成催命的符咒。
旌旗烈烈，血红的胤字于夜下发黑，宫闱血染，腥味漫天，铁甲玄兵践踏过横七竖八的尸体，长剑乍一出鞘，四周响起混乱的尖叫：
“太子反了。”
“快禀告陛下！”
“快护驾，快快来人护驾！”
……
帝王殿中药味弥漫，安谧不惹喧嚣，龙床上的老者咳嗽而不得清醒，晚风拂过帐幔，侍奉的宫女托着下巴昏昏欲睡，手中却还扇着陶炉小火。
倏然一阵冷风吹开了窗，宫女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只见一双漆黑眼眸似皎皎残月照亮一方天地，沾血的长靴踏入殿中，男人乌眉入鬓，容颜疏冷，身后拥兵无数。
宫女惊吓伏地，瑟瑟发抖地呼道：“太子殿下。”
男人未曾施舍她半个眼神，直近龙床，老者面庞青灰，俨然是将死之兆，见着他仿佛回光返照，颤巍巍伸手，指着他发出气若游丝的怒斥：
“逆子。”
“孤是逆子，父皇即为孽父。”
男人眼眶冰冷，波澜不惊的语气宛如一潭死水。
老者胸膛起伏，气急攻心，挣扎欲起，还未起时，一只大手将其粗鲁按下。
“殿下，时辰不多了。”
亲卫催促。
男人徐徐背过身去，四平八稳地下令道：“灌毒。”
老者眼睛圆瞪，仍作垂死挣扎：“薄胤，薄胤，朕待你不薄。”
男人无动于衷，亦无怜悯之心，直至瓷碗摔碎一地，痛苦呜咽渐熄，堪才回首，一派面无表情道：“殓尸，敲钟。”
正是这时，脚步声急匆匆从殿外闯进来，一名兵士满面仓皇道：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三皇子薄潜杀入，薄……”
话未落，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胸膛，淬毒的箭尖幽幽闪着寒芒。
一道笑音悠悠传来：“大皇兄，父皇龙体抱恙需要静养，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尸体倒地，细眉长目的脸跃入眼帘，四皇子薄潜率兵而来，他扫了一眼龙床，十分浮夸的故作讶异：
“大皇兄，你竟然弑君，真是大逆不道。”
男人赫然冷笑：“纵是弑君，那又如何？”
“弑君重罪，罪无可恕，大皇兄如此心狠手辣，那皇弟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呵。”
男人眼含讥诮，冷冷甩袖，袖子犹如一道流云掷出，亲卫速到窗前，放出一支信号弹。
啾嘭——
信号弹炸裂。
薄潜神色莫名变得嘲讽，且有几分同情。
男人眉头微蹙，便听他那欲做黄雀的三弟道：“大皇兄，你恐有一事不知，你那个好手足好心腹萧琅已经死了。”
“你以为孤会信？”
他的人个个以一挡十，而又属萧琅最为无可匹敌。
萧琅是他从雪夜长街上捡回来的，他受了很重的伤，身下的血蔓延了大片猩红，没有人敢靠近他，唯有不怕死的饿狗凑在他身边嗅，舔他裸着骨头的伤口。
他坐在马车上披着狐裘大氅怀里拥着暖炉，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让人将他扔到了马背上，自此他便有了一把力破千钧的刀。
他将自己母族的姓氏赐给了他，还用最为美好的字为他起名。
这把刀受尽磨砺绝不会如此轻易折去。
但薄潜哼地笑了一声，既是得意又是惋惜：“皇兄有一个好下属，我不过派人杀了他的探子，给他送了一封密信，上书情况生变皇兄有难，他丝毫不疑单枪匹马前来救驾，然后死于——”
“乱箭之中！”
轰——
大殿中一道银色的亮光划过，雷光先闪，雷声后动。
男人的容颜被照得苍白狼狈，仿佛褪尽了血色。
“所以，他不会来了，你看——”他指了指天空中隐没的信号弹，“是不是毫无动静。”
男人抬首瞳孔猛缩，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握紧了拳头。
一步错，步步错，皇位之争难道就此功败垂成？
不。
他会来。
那个人应是爬也会爬到他跟前来。
“孤不信你！”
一字一句紧咬牙槽。
薄潜挑了挑眉，轻飘飘地笑道：“行，那我就陪大皇兄等一等吧，看他到底会不会来。”
男人看向了殿门口，门外暮色正浓，雷光闪烁，一道一道的，将路面勾勒。
杀伐之声隐约还能入耳，只是没有丁点人马接近的脚步。
一盏茶……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他竟真的没来。
男人的心一寸一寸彻底凉透。
薄潜已经等不及了。
“诛逆贼。”
鲜血染红帐幔。
宫女痛哭流涕。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宏图大业于此刻破灭，鲜血染红了双目。
直至最后——
“来人，将罪太子薄胤拖至玄武门斩首示众！”
*
屋檐淅淅沥沥坠下雨帘，青石板上水波荡漾涟漪丛生，小轩窗开了半扇，一枝桃花粉艳艳的探出窗台。
檀香袅袅，端着药碗的侍女走过晃乱了一阵轻烟，她走到床前，看床上男子缓缓坐起，眉宇之间浓浓倦意，眼睑乌青令人心疼，不由问：
“公子，您又做噩梦了吗？”
“嗯。”
自落水醒来后，他断断续续做这个梦足有两个月了。
元琴看着窗外天色，心情沉闷而抑郁；在梦中，他身为太子却不得帝宠，他的父皇处心积虑打压他，妄图废除立长不立贤的旧制，扶他的三皇弟上位，只因三弟的生母是他心尖上的女子，而他的母后被弃若敝屣，郁郁寡欢早早抑郁逝去，他这个太子便成了篱笆里的钉子，可以轻易拔除。
他怨愤、不甘、憎恨……
于是隐忍绸缪，精心算计，排异己，毒生父，掌大权，终离那皇位一步之遥。
但他失败了。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他被赐死于玄武门。
这个梦极是真实，虽然看不清梦中人的脸，可那种感觉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搅得他格外意难平。
侍女端起药碗，碗中的勺柄对着他，温声道：“公子，该喝药了。”
元琴将药一饮而尽，才逐渐从梦境回到现实，变得理智而清醒。
——他不是什么尊贵太子。
他只是区区清倌贱籍，出身于烟花柳巷之地，因应国男风昌盛，时下流行豢养娈童，似他这般体弱貌美的郎君也很受欢迎，他被京都之中最为低调神秘的安平侯买了来，置在这高墙后院里，同一干男女争风吃醋，命不由己。
如若那梦里是他的前世，那与今世相比真是好命，谋逆失败的太子总好过被人圈禁的男宠，薄胤之名亦比元琴好听得多。
侍女看元琴喝完了药，薄薄的唇沾了药汁使得唇色嫣红，眼中划过一丝迷恋，脸颊悄悄泛红。
眼前的男人虽是一副病身骨，五官却极是昳丽俊美，风姿也非常人所能及，她从没见过这么优秀的人，明明出自烟花之地，不染一丝风尘俗气，更像从小金尊玉贵养着，举手投足优雅斐然。
怪不得这偌大安平侯的后院只他一个男人，还受了独宠。
安平侯男女通吃是应国众所周知的事，后院里也不是没进过别的男子，只是很难讨侯爷欢喜，过不了几日就会打发出府，元琴是唯一一个待得长久的，且进府似乎也是最早。
她新入府不久，对被分配伺候元琴这件事极是满意，自己的主子身子是弱了些，手段却是一流。
元琴心机深重，性情诡谲，妒忌他陷害他的人儿不消几日就会出事，事自是他做的，或是借刀杀人或是釜底抽薪，手法十分谙熟。
就说那害得他落水失忆的绿翘，在他醒来后没过两日就死了，草席一裹，扔出府去，真真是个可怜人儿。
这些烂事上头也不管，见人死了就拖走，从不询问缘由，元琴因此猖狂，懂得时势的美人对他又惧又恨，偶尔也有想豁出去的，直接越过总管请见安平侯告他的状，结果侯爷没见着，擅闯重地反而捱了板子。
安平侯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琐碎的事，便是来后院，一个月也才来不过十次。
恰巧今晚要来，提前下了通知，心想安平侯八成八还是要在元琴的厢房落宿，侍女试探地问：“主子，侯爷今晚恐是要来，可要拿侯爷爱喝的君山银针出来备着？”
“嗯，备着吧。”
元琴手中捧着书卷，语气淡淡的，答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对于那个男人，除了不满他床笫间的放纵，大部分时候好感居多。
他知道那个男人有意宠着他，他也并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自是领受。
但，那个男人无情的一面他亦了解得相当透彻。
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譬如，他落水初次醒转，他不顾他烧得难受将他强行占有，他至今还记得他绵软挣扎时他阴沉的面孔，然后用一场摧杆断桅的狂风暴雨将他吞没。
再譬如，他不甘心这一生都做他人的宠奴，也一度恃着他对他的宠爱，提出过想入仕，而不管他们当时在做什么，但凡听他提及，他便会不留情面抽身离去。
前者，他尚且还能忍受；但后者，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打消念头。
英雄不问出处，他元琴亦要做人上之人，而非被迫臣服于男人的孽种，被肆意玩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噩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