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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权臣 ...

  •   第二天朝会上,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册封休为御前大法师,赐金印一方,旷世名剑“逐日”,特许其宫内佩剑,以马代步,尊荣之隆,前无古人。而比宾则彻底失势,几位长老也准备近期内召开大会,商议罢免其祭司之位。
      我虽然心内不安,但眼见休集万千荣宠于一身,而比宾也不能再祸害民间,也不禁喜动颜色,渐渐将担忧搁置一边。
      大事既成,我们这才放了曼萨达和他两个手下。他虽然心怀愤怨,怎奈比宾已经倒台,而休却圣眷正隆,而他自己也怕皇上追究这几日失踪失职之罪,只好将所有的苦果硬咽下去,带着两个手下悄然离去。
      过得两日,在我用心调治下,休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我们坐在房中对弈为乐,旁边摆几碟瓜果茶点之类,边弈边大快朵颐,委实清闲。而她换回了女装,不用拿腔作势,雅韵天成,风姿秀逸之至。
      我们正弈得尽兴,忽闻身后一声清咳。我愕然回首,不由呆住,那人白袍玉带,闲然卓立,看着我的眼眸清冽温煦,正是几个月不见的父亲。我不由笑意嫣然,站起来向他迎了过去:“父亲,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他含笑道:“我再不回来,德里怕被你搞得天翻地覆了。”眼睛转向休,神光乍现,悠然道:“想不到而今名满天下的尼泊尔王子原来是纤纤红妆,未请教小姐芳名?”
      休微笑起立一揖:“路易丝·埃洛瓦,长老也可以叫我休·道格拉斯。”
      父亲眸中又是一道异光掠过:“休·道格拉斯?原来又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灭了狂沙匪帮,败了比宾逆贼,假传神灵谕旨,造就一个威棱四射的皇帝,搅动印度风云变色,却居然是红妆素裹。讽刺啊讽刺!……不过,我欣赏。”他深沉的眼眸凝注在休的身上,意蕴别出,我的心忽然一跳,惶然色变。
      “那么,就请你嫁给我吧。”悠然自若的语调,似乎不费什么心思,但我却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践,他的话只怕比皇上的圣旨还要来得不可更改。
      休愕然间,我已强笑道:“父亲,你一回来就跟我们开什么玩笑?你累了,先去歇着吧!”
      他看着我,眼神虽然温柔如常,语调却不容置疑:“我儿,你不明白父亲的话么?我说我要娶她,不论她是路易丝·埃洛瓦也好,休·道格拉斯也好,我要娶的就是你对面的这个女子。”
      我震惊。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
      休夷然道:“长老,嫁娶嫁娶,也是要你情我愿吧。你说娶我,怎知我就愿嫁你?”
      父亲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令我心寒,缓缓道:“你没得选择。你不嫁我,就要做好准备在金殿上丧尽颜面,为你的欺君之罪领受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连休也不禁色变。
      我惊呼道:“父亲!”心中惶惧更甚,看来他决不是在开玩笑,这便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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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看了我一眼,平静的眼色下似乎暗藏一丝怜惜感慨,一字字道:“婚期订在三天之后。我儿,好好劝劝你的朋友。你该知道,我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拦的。”说罢负手而去。
      我跌坐下来,浑身轻颤,思绪纷乱,一时竟拿不出个主意来。他是我的父亲啊,是赛门,是婆罗门教权力最大的长老,是印度最显赫的权臣,连皇上都要忌他三分的权臣啊!不要说他只是打算娶妻,就算他要谁个大臣死,皇上也只会首先站在他这边的。只因他是唯一硕果仅存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皇上从小就畏惧的娘舅,这决非比宾、曼萨达之流可比的,也不是茄特辛等其他三位长老可比的。而我又不能同他正面抗衡,这层父女的关系,便如一道铁箍将我紧紧锁住,我可以怎么办?!
      眼前忽然映出休明朗的面容,轻执了我的手,温言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次虽然困难一点,相信也难不倒我的。”
      我急道:“可是你已经没时间了,三天后他就要娶你。他说得没错,他要做的事,是没人可以阻拦的。你……”
      她打断了我,深深看入我的眼睛:“你希望我嫁给你的父亲吗?”
      我惶然摇头。
      她微微一笑:“这不就对了。我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够强迫。既然硬碰不行,只好来软的。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父亲也不敢得罪的。有他相助,相信能够化解这次的危机。”
      我怔了一怔,继而喜道:“师傅!”
      休微笑颔首:“想办法找他。但是你父亲一定已经派了人监视我们,不能直接去找,你就先进宫一趟吧。”
      我点头道:“让梅耶帮我去找。唉,这丫头要是知道父亲要娶妻,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休失笑道:“梅耶不是你的姐妹么,怎么会爱上你父亲,又怎么会入宫作了妃子?”
      我赧然道:“她,她可能有恋父情节吧……她家也是一门显贵,送女儿入宫为妃也是为了巩固权势地位。所以这也是做女人的悲哀,连命运也由不得自己掌握,唉!”
      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叹气做什么?真的感叹命运不由自己掌握,不要嫁给尼泊尔王子的话,就用行动回答那些操纵别人命运的人,我们不会甘心屈服。”
      我霍然一惊,她说中了我心中犹疑之处,我的确不甘心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管将来是否会成为一国皇后,何况,我已经遇见了她,今生再也放不下的人。就算再辛苦,我也要尝试,我也要紧紧抓住她。或者,天可怜见,让她终于体会到我的苦心?而且,她用了“我们”两个字,我的心中不由微甜。终于在这一刻做出我一生最大的一个决定。
      终于进了宫。父亲果然差了安那达跟着我,眼见得这管家已从昨日的战友成为殊途之人,我心中不由苦笑,也不想他左右为难,老老实实并不弄什么花样。
      梅耶见了我,立时眉飞色舞起来:“你来得正是时候,我闷得慌呢!有了亚里罕度王子相陪,就这么久不来看我,真是见色忘义啊你!”
      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苦笑道:“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么挖苦我?唉,你可知道,我这几天可烦着呢。”
      她奇道:“什么事可以让聪明的麦姬这么烦恼?”
      我欲言又止了一刻,终于道:“我父亲回来啦。”
      她雀跃道:“他终于回来啦!那,那我明天就请求出宫去看你。你,你答应我的事,可一定要做到啊。”
      我苦笑:“你还是免了吧。这几天我家不知道多忙,忙着布置婚礼呢。”
      她惊喜道:“你这么快就要结婚啦?看不出你们感情升温得这么快呀。想要我送你什么贺礼?”
      我缓缓道:“不是我,是我那色鬼老爹。”
      她的笑容蓦地僵住了:“他,他要娶谁?”
      “你见过的那个亚里罕度王子。”
      她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娶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尼泊尔的王子?”
      我吸了一口气:“因为她不是尼泊尔王子,也不是男人。她是你曾在我家里见过的那个女孩路易丝。为了要扳倒比宾,我们才想了这么个计策,让她假扮成尼泊尔王子。可是我父亲昨天回家看见了穿女装的她,就,莫名其妙……地说要娶她……”
      梅耶的脸色是变得跟雪一样白了,我急忙又道:“可是她是不愿意嫁给我父亲的。我想要帮她离开印度,目前只有我师傅能帮我们。可是我父亲派人把我们盯得很死,我只好来求你帮忙传信给我师傅。梅耶,帮帮我。”
      她的脸色稍缓,吐了一口气悻悻道:“你那老爹还真是色鬼啊!不过以路易丝的才貌,大概也没有男人可以抗拒的吧。她的脸是怎么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师傅帮她做了换颜手术。”将休的事简略说了。
      梅耶感慨道:“想不到她的经历竟这么坎坷,果然是一个奇女子。好!这个忙我帮定了,也让你那色鬼老爹遂不了他的愿,哼,敢欺负我的姐妹?真是罪不可恕!”
      我急忙将写给师傅的书信取出来交给她。她刚收好信,便听得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妹妹……咦,麦姬,怎么你也在?”
      我们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康基费兰才松了一口气。
      我回答道:“好久没来看梅耶了,今天特地来看她的。”
      康基费兰笑道:“那我岂不是来得不合时宜了?打扰你们俩说悄悄话啦。”
      我笑了笑起身告辞:“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走了,正好换你来陪梅耶说话。”
      他微微露出失望之色:“这么快就走?看来我真该早点来的。”
      梅耶白了他一眼:“哥,麦姬真的有事,我们别耽误她了。”又对我道:“你去吧。事情我会办好的,放心。”
      我点点头,转身出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这样的朋友,也算不虚此生。
      回到家里,我看见一幅让我疑惑太阳是否从西方升起的画面:父亲和休居然坐在庭中下棋,言语之间似乎相谈甚欢,父亲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而休亦是言笑晏晏,居然是一团和气。
      我走过去有些尴尬地开了口:“你们都在啊,这么好兴致下棋?”
      休笑道:“就算是培养感情吧。”
      父亲呵呵大笑,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你果然与众不同,难怪这许多人为你神魂颠倒,连我也为你动了凡心。”说罢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
      我吃了一吓,更加困惑地看着他们,难掩忧色。
      休望了我一眼,笑意不减地道:“撇开婚嫁之事不谈,我们确已称得上朋友,如果你不坚持强娶豪夺的话,说不定我们成为莫逆之交也是大有可能的。”
      听了她这句话,我才算是放下心来。
      父亲微笑道:“原来你兜了半天圈子,还是要拒绝我。有意思。你让我的兴趣越来越浓了,想不做我的妻子,还是另想办法吧。我是不会让步的。”说罢丢下棋子起身去了。
      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道:“是有点意思。我还没见过比你父亲更有趣的人。可惜,他终究不是适合我的类型。”竟有点唏嘘感叹。
      回头看见我的坏脸色,不由失笑道:“谁欺负你啦?我替你教训他去。”
      我哼了一声:“叫我东奔西跑,自己却坐在这里享福。你既然这么欣赏我老爹,干脆就嫁给他好啦。”
      她忙陪笑道:“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稳住他,稳住他。”
      她很少露出这样讨好乖巧的表情,我的心情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阳光普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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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顺势问道:“怎么样,梅耶答应帮忙了吧?”
      “那是当然。”我想起梅耶听见父亲要娶妻时那青绿的脸色不由好笑,又道:“这丫头听见我老爹要娶的人是你,惊得差点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我看她之所以要鼎力帮助我们,大概也不想我老爹这么快就名草有主了。”
      休呵呵一笑:“名草不早就有主了么,不然哪来你这朵鲜花?而你之所以要落力阻止你父亲,怕是担心我成为你的继母后要对我行礼,活活被气死吧?”
      我双眉一挑:“你尽管气我好了,等不到你嫁给我老爹,我已经被你气死了,到时看谁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语气颇冷。
      休微叹了口气,走过来拉我坐下:“行啦,我就怕你生气,否则家法伺候下来,我还真受不起哪。笑一笑,笑一笑嘛。喂,我可轻易不哄人的啊,这点面子也不给?”
      我依然板着脸,心里暗暗好笑,终于逮着个机会让她给我伏低认错,这样的机会都不好好把握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她见我无动于衷,无奈道:“那你要怎么样嘛,说句话啊,姐姐?”清澈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我,望得我的心一点点地融化成一滩水……
      指着庭院里的一株硕果累累的荔枝树道:“那好,去摘果子来给我吃吧。”
      她讶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起身就冲那棵高大的荔枝树走去,纵身跃了上去,果真摘起荔枝来。夕阳下,碧枝赤果间,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剪影。
      我没想到她真的肯去,心中颤栗到竟些微地悲哀,如果她肯一辈子都这么满足我无理的要求,或者我也会再无他求了吧?
      很快她就用衣襟捧了满满一捧鲜红的荔枝回来,堆在棋枰上:“熟透了,我尝了一个,很甜。趁新鲜快吃吧。”笑吟吟望着我。
      我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捏起一个硕大的荔枝来,细心剥了皮,冲她道:“张嘴。”
      她愕然看着我,我又道:“不听话家法伺候啦。”
      她仰天无奈笑笑,终于乖乖张开了嘴,我把那个莹白的荔枝送到她嘴边,命令道:“咬。”她眉心微皱,眼眸中波光滟涟,迟疑片晌,一口咬了一半去,湿润的唇触及我的指尖,便似有一道电流窜过我的心间。
      我蓦然缩回了手,将那剩下的半个荔枝抛入了草丛,不动声色地再拿起另一个荔枝剥了壳送进自己嘴里,含糊道:“算你听话,就原谅你这次吧。”
      她尴尬一笑:“姐姐还真难哄,下次我再不敢惹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非娶我不行?”
      我懒洋洋道:“不知道。我以为他是再不会娶妻了呢,没想到说变就变。谁叫你要长那么美呢,让这铁石心肠的人也起了色心。”颇为悻悻。
      她沉吟道:“他昨天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我,只是第一次看见我穿女装而已。”
      我吃了一吓,盯住她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在我假扮尼泊尔王子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回到了德里,只不过看见我们装神弄鬼,就索性躲起来看好戏。他是有心想看我们怎么搞掂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
      “他对我的言语习惯都很了解,似乎早已仔细观察过一段时间。而且去杰狄士寺的那一天,我曾感觉被人盯着,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就跟被你父亲注视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顿觉整条脊梁都凉飕飕地,难道,难道……难怪他会这么斩钉截铁啊!
      我的心急剧下沉,急抓住休的手,捏得紧紧地:“不好!我们……我们今晚就得走,不能再等,否则就再也走不了了。”是啊,如果他是因为那个理由才要娶休的话,就决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今晚,今晚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休惊诧道:“今晚?没有你师傅帮助,我们怎么能逃出你父亲的手掌?”
      我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我去找梅耶做什么,所以梅耶决没有机会把我的信送给师傅。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他认为我们会等师傅明天的回信,所以今晚将是他对你监视稍微松懈的一晚,今晚不走,再没有机会。”
      休迟疑道:“你肯定?”
      我缓缓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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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刚刚降下,我们就悄悄潜到了后门处,负责守卫的是阿克谢。他身手虽然不弱,但遇上了休却着实倒霉,被休一记手刀结结实实劈在后颈处,立时顺着墙耷拉到地上。我们把他靠着墙扶坐在门口,远远看去倒也没什么破绽,这样也可以暂时拖延一下我们被发现逃脱的时间,可以多点机会逃跑。
      行事匆忙,加上为避免张扬,我们不敢骑马,只好尽拣些偏僻的小巷子穿行,飞速地远离我家的大宅。我们跑得很快,疾奔了将近两三盏茶的时间,终于再也望不见我家后园高塔的灯光。我何曾这样疾奔过,双腿已是打着颤迈不开步子了。
      休见我气息急迫,一言不发,拉住我双手便往背后一拽,将我扯上她后背,便背着我又迈开大步疾奔起来。我虽然心疼怕她累,但在这个危急关头,能够离开我家的距离越远,我们逃走的机率就会大一些,只好任她背着狂奔。
      月亮被云层遮盖,星光黯淡,夜色昏暗,倒是适合逃跑。我趴在她背上,气息渐渐平缓了下来,心绪却又不宁起来。她的背不算宽,但足够容得下我,挺直平坦。我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夏天衣衫单薄,她疾奔□□温灼热,搭在她双肩的手,随着她步伐的起伏,触碰到她纤细的锁骨,柔滑如缎,我不由悄悄红了脸。
      忽然一滴水落在我手背上,仔细看去,才见她已满头是汗,背着我跑了这许久,半刻也未停歇,不累才怪。忙举起手来替她抹去额头鬓角的汗滴,轻声道:“让我自己走吧,我歇了这么久,没问题了。”
      她并不放我下地,仍然速度不减地跑着,道:“我背着你跑还快一点。就这样吧。”气息倒还不算急迫。
      我道:“你已经跑了很久,累倒了不是更麻烦?”
      她轻笑了一声:“行了,知道你疼我。以前也试过背着比你重上许多的行囊跑几法里地的,那也没累死我啊,这算什么。你乖乖待着,注意一下身后有无追兵就是了。”
      说得我又是脸红过耳,深幸她看不见。不过说实话,又有多少机会能让我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趴在她背上呢,嘻嘻,我可也舍不得这么快下来。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长巷外面吵嚷喧嚣:“赛门长老府中捉拿盗贼,闲杂人等回避,免得伤及无辜!”马蹄落在石板路上,急迫如杂乱的鼓点,听起来追的人竟是不少,看来父亲是决心要抓我们回去的了。
      糟糕,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心中顿时煎焦如沸。
      休刹住脚步,四面一看,长巷中并无地方可以藏身,而两边巷子的出口都隐见火光,看来都有人正在搜查,只要火光一照过来,我两人便无所遁形了。这阵势,简直已经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了。
      休微叹了口气,将我放了下来,道:“是你家的人,打不得杀不得,只好束手就擒吧。”
      我知道,她这话,已等于默认了回去的命运,既然逃不掉,回去,只能是嫁给我父亲了。我也知道,有我这个包袱在,她决没法逃走,只有我留下,那么她或许还能冲破重围逃出生天。但如果是这样,我们或许永无再见之日了。遥遥无期的未来,她孤身踏上回国复仇的血腥之路,此生终成孤绝凶险,是否能有善终?而我,亦只能在喜马拉雅山的绝顶高处,思念苦痛,郁郁寡欢地了度残生。
      命运如此,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心痛如裂。
      鲜红的火光逐渐亮起,我蓦地抱住了她的脖颈,紧贴着她的躯体,感觉到她有力的心跳,咬牙道:“你走吧!你一个人就可以闯出去了!”
      她想都没想便道:“要我丢下你?算了吧。你想我下半辈子都在愧疚中度过?那我宁愿嫁给你老爹。”
      我心中剧震,藏在她平日慧黠玩笑下的,原来亦是一片赤诚!我总算明白了。是的,明白了,亦于愿已足。推开她颤声道:“可是你的仇不能不报啊,你留在这里怎么办?你走吧,快走!”
      她身躯微颤,苦笑道:“不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我答应过你师傅。以后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我僵住,心中悲苦甜蜜交集,留下来,她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算将来可以逃脱,她也将不再是以往的那个她了。这个困,将彻底地剥夺她折人心魄耀人眼目的光辉,这个困,将完全摧折她高傲的心灵和强烈的自信。她就毁了。
      火光照亮的范围离我们已经不足数丈,巷口人影憧憧,隐见刀剑的寒光。我绝望地喃喃道:“父亲,你太狠了。”倒在休的怀中,泪下如雨。她只是轻叹着搂住了我,轻轻擦去我的泪。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压得很低的呼唤:“麦姬,是你吗?”
      我们霍然一惊,凝目看去,一人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竟然是康基费兰!原来那里是一道侧门,高墙内想必是花园之类。
      我惊呼道:“是你!”
      他急忙道:“快来!”冲我们大力招手。
      我们刚刚隐入门内,从门缝中看出去,火光就已照过了我们刚才立足之处,一群人呼喝着赶了过去,与在那边巷口搜查的人会合,叫道:“这边没有,去那边!”脚步声凌乱地渐渐远去了。
      我虚脱了一般靠在休怀中,勉力向康基费兰道:“谢谢你救了我们。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答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家,今晚恰好在此饮宴,听见外边的骚乱,才出来看看,不想就听见你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睛却盯在休的脸上逡巡,神色有些怪异。
      我知道,休还是做男子装扮。但经过刚才的惊吓,一时也懒得向他解释,有气没力地道:“先进去再说吧。你把我们藏一藏,我有空再告诉你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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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康基费兰的车内到他家的途中,我简略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当他听到休的真正身份时,剧惊下面色竟说不出地苍白。我没料到一向沉稳如他,也会为了这件事惊讶到如此地步。但经过这一晚的折腾,我已成惊弓之鸟,身心疲惫,能暂时躲藏起来不被父亲找到,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些事情也没心思理会。又托他送信给师傅,看来事到如今,会帮助我们,而又有能力送我们离开印度的唯有师傅一人而已。
      康基费兰宽慰道:“你们不必担心,今晚我就派人送信给你师傅。但有一个问题,目前你们刚刚逃出来,正是你父亲追捕你们最紧的时候,就算有你师傅相助,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离开印度。我更担心的是,以你父亲的精明,恐怕早就料到你们会找医圣帮忙,如果派人监视回生草堂,就容易发现你们躲在我这里。”
      我摇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必须尽管离开印度。我家的人现在正到处搜查,应该还没空去草堂监视,你马上派人去找我师傅的好,然后再一切都听他安排。”在印度,目前我唯一可以倚靠的人只有师傅,以师傅洞悉生死的大智与父亲啸傲天下的谋略相抗,应该可以保得我们平安吧。
      康基费兰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我这就派人去草堂。今日时候已经不早,相信就算联络到医圣,他一时半刻内也做不出周密的安排,你们今晚先在我那里休息休息,养好精神再做打算吧。”说罢掀开车帏自去吩咐仆从送信。
      见我精神萎靡,休道:“累了吧,先睡会。”说着冲我张开了臂膀,我浅浅一笑,窝进了她怀中,喃喃道:“对不起。”
      听见她低沉悦耳的声音道:“为什么说对不起?搅乱一池春水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过着无忧无虑舒适的生活,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甚至……违背你父亲的意愿……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心中百感交集,什么话也说不出,将手环过了她的腰际,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听见她低浅的一声叹息。如果,我终究留不住你,至少在这一刻,我曾离你如此接近,至少,我们曾这样,甘心相拥。
      车帏掀起,康基费兰钻了进来,看见依偎在一起的我们,眸中掠过了一道刺目的亮光,低声道:“我已派了人去草堂。”
      我衷心地道:“谢谢你。”对这个兄长一般的人,我是真的感激,感激他对我从小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而又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施以援手。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冒着得罪我父亲的风险救我们,这份情谊,我却是恐怕这辈子也还不了了。
      他看着我油然道:“你跟我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了。该罚。”
      我悠悠一笑:“是,说这话倒是我太俗了。你要罚什么?我认罚就是。”
      他笑:“罚你等会多喝一碗参汤。”
      我故作吃惊:“喝那么多参汤,你想我热毒攻心而死啊?”
      他讶然道:“会吗?唉,我不懂医啊,还以为是对你有好处呢。看你面色这么差。”
      我哼道:“老是这么自以为是。我不过是累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啦。”
      他呵呵笑道:“没问题,给你准备最舒服的床。”
      说话间,便到了他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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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说了不喝参汤,但康基费兰却居然还是派人送了一碗参汤过来。我不好拂逆他的一番好意,也就接过喝了。担惊受怕了这一晚,也确实乏得很,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中依然是在逃,说不清的危险在身后紧紧相逼。
      我浑身冷汗,只是不停地逃,我不敢停,如果一停下来,那未知的危险就仿佛一只阴魂不散的鬼,飘在我的身后。在幽深的黑暗中,我逃得精疲力竭,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没有人帮,也没有人指引。我满心惊悸,以为会就这样死去。
      然,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在浓黑中是如此耀眼。我狂喜地向着那一丝光明飞奔而去,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撞入眼帘的,是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轮廓,向我伸出一只同样光芒熠熠的手,纤长优雅的手指触及我的肌肤,清凉如水,朗朗似有回声的声音低柔传入耳际:“来吧,麦姬,别害怕,来吧。”
      这声音让我紧绷的心绪霎时间轻松下来,如同在风暴中颠簸陷入绝望的航船,终于驶入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我跟着这只手的牵引,缓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如同踏入云端,在光明和温柔中,我喉中不由吐出长久以来的思恋:“休,抱紧我……”
      云团仿佛轻微地一颤,向眼前聚拢,更紧密地包围着我,呵,她听到我的呼唤了。她就立在云端,神采飞逸的双眸深情地凝望着我,俊美无俦的脸上笑意荡漾,那双美丽的眼睛就那么渐渐地向我接近,接近。
      微微的热气扑在脸上,我的心跳急剧加速,看见她的双唇微启,说出天籁之音:“麦姬,别走,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我努力向她微笑:“不,我不离开你,永远不。”呵,是的,这是我的诺言,就算逃不出六道轮回之苦,我也不会忘了这诺言。
      她明亮的眸中光彩焕然,在我眼前扩散成一汪秋水,温润柔软的触感在我的唇间颈项游走,我无力推拒,只是仿佛被这撩拨点燃了躯体,浑身燥热难当。
      “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想不到高傲矜持如她,终于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无力回答,却但愿这个梦境永远都不要消散。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对我如此爱意怜惜呵。
      然,天空传来一声惊雷般的怒喝:“畜生,你在干什么?”
      她的身影蓦然消失,眼前只剩了白晃晃的天空,我惶然失措,向四周张望,却看见,她满脸怒容地提剑而立,剑刃上寒光凛然,剑尖竟不断地颤抖,如同被激怒的修罗,即将搅动腥风血雨。为什么,为什么你忽然如此愤怒?
      “休……你怎么了?……”我喃喃道。
      她惊愕地回头望我,眸中神色又怜又痛,忽然愤然转移了视线,寒芒闪烁的剑尖笔直指向前方,厉声道:“说,你哪只手碰了她?”
      我顺着她的剑看去,忽然浑体剧震!一个人瑟缩在墙角中,脸色苍白如死。康基费兰!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忽然如坠冰窖,那不是梦,不是梦。
      怪异的眼神……参汤……
      我看着那个人,愤怒地逼视,迎上的是懊悔惶恐的目光,微微颤抖的口唇,面如死灰,光华尽失的委琐。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曾潇洒出尘雄辩滔滔,让我甘心仰慕的兄长么?从小的关怀备至,丝丝缕缕飘过眼前,我忽然消失了满腔的愤怒,只是悲哀。原来我从来不曾知道,关怀背后的深情,仿佛是不经意间记住我所有的喜好,还有那火热夏天送来的喜马拉雅山的冰块……原来都是包藏着一个原因。我也不知道,一段无奈的感情,可以将一个人摧毁得如此彻底,可以引诱他去犯罪,甚至是伤害他所爱的人。
      我颤抖的身躯渐渐回复了平静,向着休轻轻一笑。
      她看着我的笑容,眼色凄厉痛苦,忽然回过了头去,一道寒光直奔康基费兰的胸口。
      “不要,休!”我及时阻住了她。
      她看着我,微微喘着气,沉声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拿剑的手,冰冷沁骨。
      叹了一声:“放了他吧。他……是梅耶的哥哥……”
      她眸中杀机一闪而过,冷郁烈火般的目光盯着康基费兰半晌。我手中感觉到剧烈的颤抖,坚硬如铁的手骨筋络,我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有多愤怒,也不知道她是否肯听我的话,放走眼前这个闯下滔天大祸的人。
      半晌。
      “滚!”这个字终于从她嘴里迸了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康基费兰颤抖着站了起来,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低声道:“对不起……”灰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我再也无力站立,眼前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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