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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为己身的荣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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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坎特伯雷教堂,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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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备沉重甲胄的马匹于一声令下后飞奔起来,马蹄甩起草沫,一时风驰电掣。梅拉贡和亚瑟此刻就站在矮栅旁,看着这些高头大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过去,然后地面一阵颤抖。

      亚瑟再次环顾周围,似乎对命运的安排已然接受。场子两侧的贵宾看台上,衣着华贵的女士们矜持地用扇子和面纱半蒙住脸;而乡下来的观众则眼巴巴地沿栏杆一溜儿排开,吵吵嚷嚷等待着下一轮骑马冲撞的决斗。那一刻,他已经忘记了惊鸿一瞥的桂妮薇儿。

      长|枪冲刺的比赛正在进行之中。梅拉贡亲自发出的请求,让善良的贝狄威尔得以向演武会报告延迟亚瑟的位次。但无论如何,只要亚瑟并不想让自己的第一次比武记录以“临阵退缩”作为注解,他依然必须按照“见习骑士”的身份上场,和那些成年战士们生死相搏。

      又一对骑手猛冲过来,他们的坐骑就在两人面前飞奔而过。梅拉贡看向亚瑟,问道:“你曾练习过骑枪冲刺吗?”

      他当然试过。这是每个渴望以骑士为生的男孩子在城堡里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但是,经历过之前上马出错等一系列事故,亚瑟对自己的经验并没有那么自信。他有些拘谨地答道,“我和凯一块儿骑过马。我们有时会尝试——用木枪去击打盾牌。”

      “足够好了,亚瑟,”梅拉贡冷静地说道,“我想这样我就能保你一条命,但你必须完全照我说的去做。”

      亚瑟没有犹豫。“我会的。”

      黑袍黑甲的王子露出微笑。“那么跟我来,”他用没有受伤的手碰了碰亚瑟的肩膀。“第一步,我会教你挑选正确的比武用枪。”

      他们返回了那顶摆放盔甲和赛场自用武器的帐篷。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梅拉贡指导亚瑟选择了杨木的比武长|枪;他也告诉少年,李普西斯爵士冲锋时会使沉重的战枪——八尺长的岑树枪,铁条加固以防断裂,锋利的铁尖加上坐骑的冲力,足以戳穿全身甲。相比战枪,比武长|枪的枪头被磨钝,而且撞在盾牌上容易断;然而重要的是,后者足有十二尺长。

      只要瞄得准,对手的枪根本碰不到自己,就会被打落。但是——亚瑟并不打算高估自己的水准。他不想怀疑王子的善意,只是……

      “瞄准头或胸,不要主动击向盾牌。”梅拉贡忽然出声。“比武时在对手盾上撞断长|枪看起来很英勇,实战中就可能是送死。”

      亚瑟险些被吓得一抖,随即又感到愧疚:他竟疑心把自己救出困境的那个人。而梅拉贡只是伸手接过那支杨木长|枪,用手仔细滑过枪身,确保没有裂口。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年轻王子静静地直视亚瑟说道:“李普西斯是我的骑士,但他不是我的奴仆。他可以为我出生入死,但是我不能命令他假装输给你。”

      是的。否则骑士精神又有何意义?唯有这样的领主可以做到真正高尚。在那之后,亚瑟以从未有过的倾慕听着梅拉贡讲解比武实战,受宠若惊。那些事实和技巧无疑非常实用,有些他曾在指导凯的教头那里听过,更多的则是王子作为桂冠骑士独有的总结。他也因此了解李普西斯臂力很强,而且惯于在最后一刻改变出击目标;而自己的优势在于武器的长度。

      “记住,由于角度的缘故,刺中躯干要比刺中头部快那么一刹那。你要做的是集中精神,眼观前方,将手中的长矛对准对手使成一条直线……”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在意识不到的空当突然加速。亚瑟一度希望这位来自遥远海岛的、兄长般的年轻人的讲解能够永远进行下去,但是最后,梅拉贡停下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终究知道,自己总归是要上场了。

      “若是他先落马而你能稳住坐骑,胜利十拿九稳;但是如果李普西斯的第一击先至……”这是最后的嘱托了。梅拉贡看着亚瑟的眼睛,收起了安抚意味的轻松神情,变得异常严肃。“那个时候,我要你用胸部,用胸铠迎上去,受他这一枪。战枪一击中你,你就顺势落马,这不会太难。假装昏迷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要站起来,听明白了吗?”

      方才一直认真受教的亚瑟,被这突然的转折弄得措手不及:“这是懦夫的行径……”

      “如果你被击中落马,然后昏了过去,演武就此结束。如果你爬起来,李普西斯爵士就会要求再比一枪,或者下马用剑和你对打。我不想侮辱你,但是你还是个不满十七岁的侍从,而你的对手十几年前就已经在战场上拼杀,了结过上百条人命。”

      有那么一瞬间,梅拉贡王子的目光仿佛深不可测。但他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亚瑟。你并不知道你有多重的意义,而我想保住的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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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罕布雷堡,绿龙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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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大厅里响起短短的欢呼,然后哑然落幕。一场血仇看似和平解决,牵扯进来的平民们也是真诚地欢欣鼓舞——可是,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

      即使在这时,平民装束的莱娅和贵族骑士阿尔弗雷,仍然保持着对峙。橡木镶银的十字弓落在莱娅靴子旁边的地面上,长剑也落在阿尔弗雷的脚旁。鸦雀无声的酒馆之中,阿尔弗雷冷冷地笑着。那并不是在普通贵族脸上能看到的笑容。

      “贱民之手侮辱了我的荣誉,”他半眯起眼睛,缓慢地、低沉地说道。“女子之口践踏了我的声名。你难道认为一位贵族和骑士,会像老鼠一样忍辱离开?”

      “我敬佩您的骄傲。”莱娅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在男孩阿手的身上停留一瞬,“只是,倘若阁下的怒火一定要以侍酒的血来平息,请记住,您也未必能出得了这个酒馆。”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映了进来,恰在少女脸庞的一侧流连。那双浅灰色的清亮瞳仁在一瞬间变得明暗迥异,仿佛染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而她身上某种更复杂、更难以分辨之处——某种和灵魂相关的气质,也似乎蓦然让渡出一种微妙割裂的变幻。

      阿尔弗雷再次轻笑。“真是自信啊,法国人的小姐。”男人穿着靴子的脚作势靠近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他看着少女的异色双瞳,竟像是有一分惋惜,“听说坎特伯雷的比武大会即将选出爱与美的皇后。你本该在那里得到一个位置。这样的气度容貌,有谁能不把你认作一位公主?”

      “有趣的恭维。”两人的对话已经有了某种奇妙的错位,但莱娅只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若您不反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最初持匕首站出来救人的青年,向阿尔弗雷移近了一步——就在这一刻,身着锁子甲的骑士作势向前发力,然而脱手而出、被猛然向青年方向推了出去的却是惊慌的“人质”阿手。而与此同时,被阿尔弗雷借机一脚踢飞上了空中,继而长臂一展、娴熟地凌空接住的,正是刚才男人扔掉的出鞘宝剑。

      阿尔弗雷剑锋疾抬,毫无停滞,刃上一抹冷光闪现,划出斩向堪堪脱离桎梏的阿手。同一瞬间,那名英格兰青年眼疾手快,将瘦小的男孩一把拖住拽到怀里,另一只手情急之下拉过木桌挡在身前,一个转息之间仰身向后退去。

      一招使空,阿尔弗雷的动作却不见中缀,剑身顺势抬到肩上位成“犁式”。撒克逊人对躲过杀招的青年和男孩视而不见——显然,之前的攻击突袭原本是虚招;但见他双脚作跨步急跃向前,长剑高举蓄力,以雷霆之势直奔临窗而立的少女莱娅斩去!

      必杀之机转瞬即逝。武器已然脱手的莱娅右手空持羽箭,矮身滑步侧面闪过一击,继而一步跃上远离墙角的一张大圆桌。男人的剑势紧接着凌空侧劈而前,而黑发少女左手顺势抽出绑小腿上的匕首,径直迎击而上。短兵相接,莱娅手腕翻转,匕首铮然划出一道圆弧,以切斜角度下压迎向宝剑,竟是以短进长接下了蓄力的第二击。阿尔弗雷一声冷笑,长剑再不收势,在酒馆客人们的惊叫中横纵三招连出劈斩,最后一击直斩向少女的头颅。

      “只会用匕首硬拼和躲闪,这就是想和我决斗的女人?”

      但至少在此刻,没有回答,也没有飞溅而出的血花。少女身法灵敏,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错身闪避,险险越过了剑刃和杀招,然后再次斜劈主动攻上。刀影剑光一时交织成网,两者速度都快得惊人。莱娅的招式疾速而连贯,尽量匕首长度明显居劣,下劈上挑却又猛又狠,两刀相击发出的铿锵声连响不断,毫无迟疑或停顿,双方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酒馆里一片惊诧,在场众人似都被定住,居然没人记得乘乱逃跑。

      以少女之身而能单手持短刀抗长剑,本身已近乎是闻所未闻之事——然而在行家眼里,如此堪称以命相搏的冒险行事却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言。莱娅的招式并不轻捷流丽见长,虽然出招迅速狠厉,但相比以西西里岛那些善用华丽双手剑式的刺客,更像将纯然的、以悍勇著称的骑士剑道生疏换用在小刀之上。这究竟是莽撞还是勇武,抑或本就是初生牛犊的不自量力?

      武器和力量的双重差距终究显示出来。在颓势明显出现之前,莱娅一个虚招迎着对方的空隙一跃而下,继而挟劲风侵向对手较弱的左侧翼。与此同时,阿尔弗雷的宝剑伴着怒喝直接劈碎了木桌,然后反转跃步逼近躲闪中的少女——血泊和骨头筋肉的撕裂,仿佛就在咫尺之间!

      酒馆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逆着西边落日的残存余光,大步闯进这片混乱。角落里没来及逃走的一个年轻女人先是“啊——”地一声喊,然后竟不顾紧张的局面,惊喜地叫了出来:

      ——“高文(Gawain)!”

      杀意浓烈的剑击却也有一瞬停顿。然而,不,并不是因为这个被酒店常客们熟知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少女左手以匕首反手突进,在一瞬间的沿刃滑擦后呈十字交叉状硬生生抵住了剑锋;而就在酒馆女侍发出叫声之前的一刻,由精钢打制箭尖的羽箭破空飞掠而过,像飞镖一样直冲着扎了出去。

      ——可毕竟,这位“高文”的到来,还是给这场不对等的决斗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锋利的箭尖在阿尔弗雷左侧颧骨下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可是,如果不是阿尔弗雷阁下因为声音和惊叫而下意识地扭头的话,那支从莱娅手中投掷而出的羽箭,有很大概率、穿透的会是这位撒克逊领主的左眼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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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坎特伯雷教堂,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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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妮薇儿有时会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是在母亲去世之前、尚未被父王送往修道院时的日子。

      岩石建起的王宫虽宏伟却难免简陋,然而苏格兰高地本身酝酿着凯尔特史诗般壮观的气魄。广布的湖泊在亘古时光中映照着穹苍的变幻,无数巨大的鹅卵石自高山倾下,汇入一片深绿色的草原。暮色降临之时,紫色的天空笼罩着山巅积雪的山脉,天幕上初亮起的暮星,被白色和暗粉色的云朵点缀,犹如货真价实的珠宝。那山地之国独有的魅力,极少能被平原和林地间的英格兰人触及。

      只是少女时期的桂妮薇儿并不喜欢空旷的草原和天穹。过于广袤的天地带来的渺小和无从依靠的感觉,曾一度带给年纪尚幼的她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即使后来背井离乡,在孤岛之上度过长久清贫的修道院岁月之后,甜美的怀乡之情慢慢替换了孩童时的忧愁,那种孤单和被抛弃的恐惧依旧在心底深处留存。

      ——————————————————

      【未完,TBC】

  • 作者有话要说:  ————————————
    莱娅:我觉得我哥哥是个Pick-Up Artist (PUA)。
    莱娅:可是他一个直男居然用这种招数去对付小哥哥。
    莱娅:就是很气。
    莱娅:……
    莱娅:Hmmm,高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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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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