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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病 ...

  •   孙擎风唯在练功上较真。每日亥时,他不论正在做什么,纵使再疲惫,都要放下手头事务,专心运功打坐。
      金麟儿对此见怪不怪,因为赵朔亦是如此。从前,他觉得赵朔是在练邪功,不愿知道得太多,故不敢多问。如今实在好奇,他便试探性地询问孙擎风。
      孙擎风告诉金麟儿,修炼《金相神功》的人,体内容易聚集起阴邪的鬼煞之气。每日亥时,阴气最盛,鬼怪必在此时作乱,练功者须慎之又慎,气守丹田,明心定性,以防被鬼煞侵扰。

      金麟儿原本不太相信,但孙擎风说得认真,甚至扒开衣服,亮出胸膛上的一道长疤给他看。
      孙擎风说,自己心口上的这道伤疤,是某次一时大意,忘了在亥时运功,令体内的鬼煞觑到机会,破体而出时留下的。他练功近两百年,体内鬼煞之气如汹汹洪流,它们甚至剜了他的心。因此,他身上没有多少血。
      金麟儿怎会轻易上当?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孙擎风怕自己不愿饮血练功,只要找到机会,必会想法劝说,这番话真假参半,不可尽信。
      然而,他转念一想,两人逃到杏花沟的那个夜晚,孙擎风的体内,似乎真有一股阴邪鬼气在冲向外撞。那日,孙擎风疲累至极,未曾练功。
      难道,孙擎风真被恶鬼剜了心?若真如此,实在可怜。金麟儿二话不说,当即跟孙擎风并排打坐,全神运功。

      许是受了惊吓,当天夜里,金麟儿忽然开始发热。
      相处一年多,两人都没曾生过病。
      孙擎风起先没反应过来,以为天气渐暖,是铺盖太厚,把金麟儿焐着了。他从听雪泉里提来一桶冷水,沾湿布巾给金麟儿擦汗,想着把他弄冷就好。
      不料,金麟儿不仅没有好转,竟开始说胡话,抱着他喊爹。

      孙擎风又陷入了初相遇时的手足无措,颓丧地坐在床边,盯着金麟儿看。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刻,他想到的不是“若他死了,我断然活不成”,而是“若他死了,我活着做甚?”
      这想法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把孙擎风吓得脑海空白。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用铺盖被裹着金麟儿,一脚踹碎挡道的小方桌,踢开大门、冲出石屋,闯入如墨的黑夜,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地。

      天边泛起鱼肚白,孙擎风终于赶到离杏花沟最近的一个小镇,沿街拍打药堂大门。
      时辰尚早,大夫开门时睡眼惺忪,看清满脸阴云的孙擎风,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上了打劫的山匪。等他弄清楚孙擎风不是山匪,好容易才放下心来,听其描述则再度紧张起来,以为金麟儿已经病的快要死了。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大夫查明病因,实在哭笑不得。
      原来,金麟儿只是吹风受凉,还是最轻微的情况,不用吃药,好生休养几日便能好。
      见孙擎风似乎很不放心,大夫决定给金麟儿扎针,让他快些康复。
      边城小镇,百姓们多是满身风沙,孙擎风和金麟儿身上,连半分烟火气都没有。大夫对这两人感到新奇,又看孙擎风紧张得很,替金麟儿扎针时,不住拉着他闲聊。

      别看孙擎风脾气暴躁,只要他想,待人接物仍能做到有礼有节。此刻,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不住地向大夫道歉,真心感谢大夫施救,态度比平常更加谦和三分。
      两人聊开了以后,孙擎风趁机问了许多问题,浓眉紧拧,边听边点头默记。若手边有笔墨纸砚,他只怕是要当场写出一本《孙护法育儿经》来的。

      大夫见孙擎风听得全神贯注,将问题逐个答来,甚感畅快。末了,他还夸奖金麟儿生得好看,将来必然跟孙擎风一样英俊,是把他们误认成了一对父子。
      孙擎风听到这话,不由一怔。
      他修炼《金相神功》,常年独居白海雪原,性子孤傲阴郁,脾气暴躁易怒,行事颇不循常理。这么些年,除了性命相连的金光教执印人,他不曾有过什么朋友。
      金麟儿天性纯良,性格开朗,不像常人那般敌视孙擎风,给他陪伴,目光总放在他身上,听他说什么都觉有趣,见他做什么都觉得很好,事事为他考虑,发自肺腑地对他好。

      两人之间,既有命运的联结,又有过命的交情。
      此时此刻,孙擎风心中忽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与使命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再是简单地活着,无趣地等死,而是要带着金麟儿,陪他走过他不得不踏上的艰难人生路。
      “那是自然。”孙擎风听到夸赞,不禁微笑,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金片扔给大夫,“他不像我,像他娘亲,长大后必定更好看。”

      人间四月,正是好时节。
      日向西斜时,春风穿林过,满城柳絮飘扬,不知名花草清气随风浮动,树影像成群的游鱼,呼啸而来,倏忽散去。
      孙擎风牵着金麟儿,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听书院里传来琅琅书声,看燕子衔来草木枝,在房檐下搭窝,看到炊烟,闻到饭菜的香味,见街边包子铺里,蒸笼正冒着袅袅白雾。
      万物生机勃然,宁静安详,让人觉得活着很好。

      行经包子铺时,金麟儿抽抽鼻子,闻到肉香,侧目顾盼,简直两眼放光。
      孙擎风将止不住要流口水的金麟儿拉走,停在钱庄外面观察一阵,等到看清门道,才施施然走入,在金麟儿期待的目光下,用金片兑了碎银和铜板。
      孙擎风把铜钱串子系在金麟儿腰间,不知是调笑还是挖苦,道:“教主,在旁人看来,以贵教一贯的行事做派,应当是看上就抢。可惜你武功低微,怕是打不过那老板,只得安分给钱。”
      金麟儿思路清奇,漆黑溜圆的眼珠骨碌一转,已经找到话来回应:“你看呀,爹爹把钱留给我,就是让我想买东西的时候有钱可用,要让我可以做个好人。”

      孙擎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金麟儿挽着他的手,贴过来哄他。孙擎风不经意间挨到金麟儿的肚子,触到他突出的肋骨给,又见路上妇人带着胖墩墩的孩童走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忽然把金麟儿抱起来,走回到包子铺,大手一挥,牛气哄哄道:“老板,来十个包子!”
      金麟儿怀抱着十个白胖包子,欢欣无以复加,不知该从哪下口,闻到久违的美食香气,激动道:“孙前……爹,你真是太好了!”

      两人商议过,出门在外,须得以父子相称。不料,头一次出门,金麟儿捧着几个包子,就险些说漏嘴。
      孙擎风并不在意,哼哼道:“前爹?后爹还差不多。说过你许多次,好好说话,少说花言巧语,当心被废话噎着。”
      孙擎风见金麟儿吃得忘我,干脆把他举起来放在肩头,又帮他拿着装包子的布包。
      金麟儿得以“左右开弓”,真真大快朵颐。

      孙擎风以宽阔硬实的肩膀托着金麟儿,在阳光里踱步缓行。
      在众多满面风尘的行人间,金麟儿打扮得最干净整洁,更显得面莹如玉。他吃着包子,鼻尖冒出薄汗,若花芯上的蜜粉,引来一只蝴蝶落在他鼻头。
      蝴蝶扑扇翅膀,扬出真正晶亮的花粉。
      金麟儿打了个喷嚏,包子意外脱手。
      那包子还没掉在地上,就已被眼疾手快的小乞儿捡了去。

      孙擎风皱起眉头,正欲呵斥。
      金麟儿拦住他:“我吃饱了,左右你也不吃,不如,把剩下的都送给他们吧?”
      孙擎风:“方才是谁口水横流?”
      金麟儿:“我吃惯你做的饭菜,吃别的东西,总觉得味道不对,尝个鲜就行了。把包子给他们,好不好?爹爹。”
      “好好说话!”孙擎风老脸一红。两人相处时日不短,关系日渐一日地亲密,但他仍旧受不了金麟儿的夸赞,总觉得这孩子怕是个睁眼瞎,更认为他这般甜言蜜语,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自是当不得真,没好气道:“油嘴滑舌,没有你父半分气度。”
      话虽如此,孙擎风还是把包子全分给了乞丐们。

      就在孙擎风分发包子的空档,金麟儿的目光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试探性地问:“我们好容易出来一趟,晚些再回去吧?”
      孙擎风施舍了包子,小乞丐们感恩戴德,跪在他面前磕头,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极想脱身,连忙问:“想去哪儿?”
      金麟儿眉开眼笑,抱住孙擎风的脖子,在他额前亲了一口:“爹,你真是太好了!”
      孙擎风从耳朵根红到脖子,怒道:“去哪儿!”
      金麟儿指挥孙擎风,走到一群看热闹的人里。

      人群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是一方破旧的小戏台。
      戏台上,一个穿着五颜六色百家衣的少女,正在戏台上翻筋斗。
      孙擎风身长九尺,站在人群里自是鹤立鸡群,不须张望,就能看全戏台上的情形。他随意瞟了两眼,嘲道:“这种筋斗,我八岁就能连翻上几十个。雕虫小技,有甚么好看?”
      别人都看见那少女英姿飒爽、容色照人,孙擎风偏偏只看见她武艺太差,甚至还将她拿来与自己作比较。
      “可你又不会翻给我看。”金麟儿认真思量,见孙擎风眉峰微微蹙起,连忙补了一句,“你的武艺千金难买,不是拿来给别人观赏的。我能看见,是我的福气,怎能将卖艺人拿来与你相提并论?”

      孙擎风觉得这话十分受用,但见到金麟儿的性子这般温和,又觉得自己有负赵朔所托,活生生把一个魔教教主养成了乖孩子,实在怒其不争:“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任教主!”
      金麟儿嘿嘿笑,捏着孙擎风的两只耳朵:“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一个人。”
      孙擎风一抖脑袋,甩开金麟儿的手:“老虎的耳朵,你也敢揪?”
      金麟儿笑道:“你是大猫,不是老虎。猫儿不喜欢被人摸耳朵,可是被薅了下巴,就会喵喵叫。”
      他说着,伸手在孙擎风的下巴上狠狠地摸了一把,嘴里不断发出“喵喵喵”的叫声。
      孙擎风照顾金麟儿,一夜没合眼,现下被太阳晒得舒坦极了,头脑有些迷糊。他本想骂人,不料,竟顺着金麟儿的话,气壮河山地吼出一声:“喵!”

      孙擎风中气十足,忽然吼出一声猫叫,简直再怪异也没有了。
      正在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头,向孙擎风投去异样的目光。
      金麟儿忍着笑,试图为孙擎风解围,仰着脖子叫了起来:“喵呜呜——!咕噜咕噜!”
      众人哈哈大笑,孙擎风险些晕死当场。
      金麟儿跟身旁人一同大笑,得意地说:“爹,这叫猫念经。”
      孙擎风面上的羞色褪去,努力压制住怒气,在安慰自己:不争便不争罢,左不过是护他一生,十年而已。

      “各位看官,重头戏来了!”
      那杂耍的少女见看客的视线全被别人吸引住,气得直跺脚。她对着金麟儿做了个凶恶的表情,等到看客们回头,瞬间换上一副笑颜,大声呼喊起来:“我这戏法,包管你们从来都不曾见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有闲的捧个人场。”
      看客们来了兴致,纷纷往台前的破碗里扔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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