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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母祠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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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颜非以为他们会和达撒摩罗一起出去探访那些出事的家庭,却没想到檀阳子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拿了些银两给颜非,让他自己去街上玩,而檀阳子自己却在床上打坐了修炼了一天的长生术。颜非莫名被放了一天假,便在襄阳城中转了转,一路行至襄水附近。
码头边停靠着不少船只,有载货的也有载人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颜非在卖蟹生的摊位上吃了点洗手蟹,望着那碧绿江面上两只翩然点水的白鸥,正惬意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正靠岸的一艘客船中响起一阵喧哗,不少客人惊慌失措地从船舱里拥挤出来,将那不大的客船踩得摇摇晃晃。那撑船的船家大声喊着让大家别乱动,但根本没人听他的。只听有人大声喊着“杀人啦!!!”然后便不管不顾地跳到水里。另一些水性好的客人也跟着跳了,不幸的是一位并不识水性的年轻公子也被挤了下去,在水里不停地扑腾求救。
颜非见状,也来不及多想,便冲到码头边跳下水去,手臂一伸一把抱住了那不断挣扎的年轻人的腰身。只是那公子力气也不小,求生本能令他一把抓住了颜非就不肯松手,险些把两个人都拖下去。颜非连忙运起红无常的摄魂术,单手抓住那公子的脸令那惊恐的双眼与自己微微发红的眸子对上,很快那原本挣扎不休的人便奇迹般地安静下来。颜非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拖到船边,由那船上的人帮着拉了上去。
那名年轻公子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清俊的面容上尤有未定的惊惶,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他一抬头,却见颜非抓着船沿利落地将自己拉出水面,一席红衣包裹着他修长而有力的身形,那一头黑发趁得皮肤愈发雪白,眉目愈发如浓墨重彩晕染出来的,一时间看呆了。颜非却根本没顾得上注意刚才自己救了谁,一把抓住一名拥挤在船舱外的船客问道,“出了什么事?”
“里面有个男的忽然拿出来一把刀,要砍死他爹!”
颜非一听,便知道是那三日一次的弑亲事件正在发生。他拨开众人冲入船舱,就见里面一片狼藉,人们随身带的货品撒了一地。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惊恐地缩在角落,双手举着个藤条篮子当盾牌,但手臂上血淋淋一片,显然已经被砍过一刀了。而另一少年看上去大约是与颜非差不多的年纪,双目发红,面目被蚀骨的恨意扭曲。见有人进来也不管不顾,只是大叫一声,举起刀就再次扑了上去,一副定要将那中年汉子置于死地的凶狠模样。
颜非没带武器,便只好徒手冲上去,一脚飞起将那刀踢偏了,一下子插到了那汉子的脸颊边。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竟吓得脸色煞白,□□都湿了一片。若不是颜非这一脚,这一刀现在便已经在他脸上开一个血洞了。
那少年恶狠狠地便来打颜非,但颜非好歹是檀阳子教出来的,身体向后一倾,顺手抓住那打来的拳头,身体向后一跃,伸脚踢向那少年膝窝。少年失去平衡跪下来的瞬间,他便将那只手狠狠往后一扭。少年发出一声痛呼,拼命挣扎。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身形比身后的红衣少年要高大,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那少年的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双手狠狠扭着他的右手,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语言。但是这一串字眼却像是有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令他心头原本沸腾的仇恨和杀意一点点沉淀下来。他喘着粗气,挣扎的力道终于一点点变小了。
咚然一声,是船终于靠岸了。所有船客纷纷仓皇而逃,吵闹着要去报官。颜非眼睛微微一转,忽然低头对那少年说,“你不想进大牢吧?”
少年没想到他忽然这样问,理智似乎正一点点回到他的头脑中。他回头看了看那仍旧惊恐万状的爹,又看了看扎在船舱上的刀子,脸色也一下子白了。他摇头,身体也开始发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真的尝试杀了爹。
“不想被抓的话,就跟我走。”颜非说完,一把将他拉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便将他拉上岸,然后拔腿就跑。
众人惊呼一片,却也没人阻拦。倒是那刚才被颜非救了的清俊公子有些痴然地望着颜非离开的方向,直到听到身后船舱中的呻吟声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匆匆回到船舱中,找到自己的医箱,蹲到那手臂仍然在流血的汉子身边,“我是大夫,让我看看吧。”
而这一厢颜非带着那少年在巷子里钻来钻去,避开了路上巡逻的官兵,回到了达撒摩罗的家里。
檀阳子刚刚收功,正想沏杯茶提提神,忽然听到外头院门一声巨响,然后又一声响,显然是有人进来又将门关上了,窸窸窣窣的大约还落了门栓。他端着茶杯走到门口,便看到颜非一身湿淋淋的,拉着个不认识的面容醇厚的少年往这边过来。
檀阳子瞪圆了眼睛,“我让你去街上玩,没让你去襄水里游泳!”
颜非跑得气喘吁吁,一下子把那少年拉到跟前,笑嘻嘻一脸得意地对檀阳子说,“你不是说要想混进大牢不容易吗?这儿有个新鲜的!”
那少年显然一头雾水,但那眼睛深处的仓皇仍然清晰可辨。檀阳子忽然明白了颜非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
“嗯!我亲眼看见的!要不是我阻止,又要出人命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三天了。檀阳子将那少年打量一番,对他们说,“你们俩进来。”
待他二人进了屋,檀阳子关上门,迅速拿出尸烛米筷子等物,对颜非说,“你来布上尸烛阵。”
颜非忙着布阵的功夫,檀阳子便仔细端详着那坐立不安的少年。少年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模样不知年龄的白发人是要干什么,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你们……你们是谁?”
“不是官兵就对了。”颜非在旁边插嘴道,“不会送你去官府的,你放心吧!”
檀阳子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陈旭江,十六岁了。”
“家里做什么的?”
“我爹是捞螃蟹的。”说起爹来,少年又打了个寒颤。檀阳子一看,便猜到他刚才想杀的人是谁了。
“你为什么要杀你爹?”
少年眼睛里忽然流下泪来,嘴唇颤抖却紧紧闭着,不肯说话了。
檀阳子轻声道,“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你让你这样做的么?”
少年眉头一皱,有些困惑似的,“声音?”
“难道你没有时常听到头脑中一个声音告诉你,让你杀了你爹?”
“……没有啊……我又没疯……”
见他不合作,檀阳子想起来达撒摩罗之前说的,这些杀人犯作案后似乎都不愿意说话,也探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少年虽然还没得手,或许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威逼利诱一下是不可能了。
檀阳子于是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帮你,就只好送你去官府了。“
一听到官府两个字,那少年抖得愈发厉害了。可他还是紧紧闭着嘴,不愿意吐露半字。
难道是有什么力量阻止他们说话?是不是跟烧伤库玛摩罗的那红色光芒是相类的东西?他那样子想到昨天问到的一些信息,决定换一种方式提问。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到那少年面前,平视着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做噩梦?”
少年意外地猛然抬起头。
“你不用说任何话,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终于浅浅地点了下头。
“梦里有没有看到一朵红色的莲花?”
那少年愈发意外了,又点了下头。
“那莲花是不是被什么人……或者是什么神佛托在手里?”
少年连连点头,表情也愈发激动了,身体向前倾,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
檀阳子大致有了猜测。看来不论这鬼是谁,都已经得到了四圣莲之一的红莲花——钵昙摩。而且,这鬼似乎与人的梦境有关,那些犯人在作案前常常有抱怨做噩梦的。
此事越来越蹊跷了。
一阵带着腥气的香味悄无声息地飘到鼻间,檀阳子眼前的少年开始逐渐扭曲。他的脸孔被层层交叠的伤痕和皱纹布满,连五官都被那一层层的褶皱淹没了。那些伤痕看上去很新,有些甚至还未愈合,溃烂的皮肉中蠕动着白色的蛆虫,吞噬着他命魂的皮肉。看来这少年这一生受到的创伤不少。大部分伤痕虽然不算十分狰狞,也都不很大,但是却深而难以愈合,更像是受到了心灵上的伤害多于躯体上的。当然明显的因为身体受损而制造的恐惧伤痕也是有的。
这些伤痕与男孩的父亲有关吗?
檀阳子又试着用各种办法引诱少年说出更多消息来,但是少年却再也不肯开口了。檀阳子有种感觉,这少年并非不想告诉他,而是有某种力量阻止他告诉他。
这会儿若是有红无常就好了……
可是红无常也无法进入这些人的意识,毕竟还有那蹊跷的红光在呢。
看那男孩忽然抱头痛哭起来,檀阳子就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檀阳子决定放他一马,让颜非带他去另一间空着的厢房里休息,而自己则在大门的地方布了个障眼法,将院门从凡人的眼里隐藏起来。过了不久达撒摩罗回来,纳闷地问为什么要布障眼法,檀阳子便将那陈旭江的事告诉了达撒摩罗。
达撒摩罗听罢道,“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城里好些家内部父母子辈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激化。据我所知有好些孩子和少年都从家里逃了出来,因为不堪忍受被家长囚禁在地窖里。还有些家长联合在一起想要把孩子都集中到一个武馆里,说是便于管理。最可怕的是现在官府正在考虑这种做法。”
颜非恰好听到了这话,语带讽刺地问,“考虑什么?把所有年轻人都关起来?可当子女的又不仅仅是年轻人,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隔离开?”
“大概是年轻人更有力气,杀人的话成功可能性更高吧?”达撒摩罗摇摇头。
而檀阳子则嗤笑道,“或者只是因为恐慌令那些人想要把这口锅扣在年轻人的头上,令他们产生一种他们可以控制目前这种状况的错觉。总之等我今晚进了提刑司大牢再探探情况。”
“哦,师父。其实我刚才跳下河救人可能受了寒,现在头有点疼。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去了?”颜非忽然问道。
檀阳子一听便觉得奇怪,平日里这小子就算是发着烧也吵着要和他一起出去,今天倒是学乖了。又见颜非到现在还没有换下来潮湿的衣服,心下暗气自己刚才光顾着审问那陈旭江,却没顾得上管颜非。虽然是气自己,口气也变得严厉了,“知道冷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然后乖乖躺到被子里去?”
颜非笑嘻嘻地应了声便要去烧水,又被檀阳子拦住了,“你先去把湿衣服脱了,找块巾子擦干净身体。我去烧水。”
颜非哦了一声,去换了个衣服的当口,檀阳子竟然已经烧好了整整一澡盆子的热水,显然是用借火符把水催热的。颜非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檀阳子已经出门了,但是在卧房的桌上留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
颜非其实并未受寒,但他双手捧起那碗姜汤的时候,还是笑得像个小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