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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中篇】占梦者05 ...

  •   (5)

      药研是在手合的道场找到审神者的。

      一拉开樟纸门,本来该在场内练习的刀剑都站到了场外,挨挨挤挤一排几乎堵住了门口。药研被挡住视线看不到道场里面,只听到传出的木刀挥舞的霍霍风声和击打木桩的响亮声响,听得出挥刀人使力相当凶狠。他拉了拉就近的加州清光,询问审神者在不在这。清光表情复杂地主动给他让开一条空隙,让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审神者手持木刀,正对着道场角落里的木桩练习。

      然而,她连道服都没换,就那一身并不适合运动的白色单衣,劈砍木桩的动作毫无章法,与其说是“练习”,不如直说就是发泄。

      “……大将这是在干嘛?怎么生这么大气?”药研惊讶道,随即恼火起来,“你们都没人拦她一下吗?她这样会把自己弄伤的啊!”

      众刀剑:“……”怎么拦啊,审神者现在气势凶的跟溯行军的五花枪似的。

      这时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一道黑影远远飞了过来,摔在众刀跟前——是半截木刀。

      “……”

      少女望着手中劈断的木刀愣了愣,突然往地上一扔,照着木桩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大将!”药研惊呼一声,和终于再也站不住的其他人冲了过去。

      流歌抱着脚蹲在地上,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刚刚那脚踢得太狠,她怀疑骨头裂了。

      泪水止不住。难受的不只是脚骨,更主要是胸口那股散不去的憋闷的感觉,心脏在隐隐作痛。

      凭什么啊……她的初始刀,她自己还没抱过,凭什么就被那混蛋抱了……凭什么啊……

      流歌恶狠狠低声咒骂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一抬眼,正对上药研递来的手帕,以及关切的眼神:“大将,这是怎么了?”

      “……”

      太丢人了。

      不止蹲在身前的药研,还有周围围着的其他刀剑,这副样子暴露给他们,真是……太丢人了。

      流歌慢慢擦干净眼泪,在这过程中收起脸上的一切情绪,冷静下来。

      “开会。”她面无表情地宣布,使劲站了起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开会前先看看你的脚吧,大将。”药研皱着眉,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

      “不行。”药研斩钉截铁,“已经肿了,必须马上处理。还有你的手腕。”

      “……”

      流歌努力摆出审神者的威严来,与药研那双目光严肃的浅琉璃紫眼瞳对视。

      ……然后,败在药总的一米九大太气场之下。

      “那……那去手入室开会吧。”她喏喏地说。

      “手入室太远了,去就近的三条部屋吧。”药研决定,转向其他人,“麻烦先送大将过去,我去取药箱。”

      三条部屋,药研给审神者受伤的脚掌和手腕上过药后,用绷带细细包扎起来。旁观的众刀都在心里默默感叹他们主公的作死功力,这贫血和感冒还没好,才半天多功夫就又添了这么两处伤,还是毫无意义发泄情绪时自己给自己弄伤的。

      “疼吗,大将?”

      “不疼。”流歌嘴硬地说。话刚落,脚上绷带一紧,她不禁“啊”的声抖了下。

      “不疼那就绑牢一点,好的更快。”药研慢条斯理地说。众刀也都不禁跟着审神者抖了下,看着本丸医师大人从容的动作,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到底又怎么了?”鹤丸无奈地问。他本来是在三条养老院这边跟三日月蹭茶点,呸,商量事的,刚抢走最后一块羊羹,外面就闹哄哄闯进来一帮人,为首的和泉守是扛着审神者进来的,后者不断挣扎,那场景活脱一拐卖少女的犯罪现场,真把他吓到了。

      三条大佬们同表示疑惑,然而从手合场过来这帮同样一头雾水,他们只是目睹审神者突然一脸阴沉的闯进手合场,闷声不吭拿了把木刀就兀自对着角落里的木桩开始了破坏公物兼自虐的行为。

      不过……原因多少也能猜出来,最近能把他们的审神者气成这样的,也就那位实习生大人了吧?

      “这样也挺好。这样大将你就只能老实待在床上,不能乱跑了。”药研包扎完,抬起眼,紫瞳里有凝聚的万里阴云。在他的目光下,审神者已经缩成一团,哪还有之前敌五花枪的气势。

      “开会。”她弱弱地说了一声,满脸委屈。

      “主公,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石切丸轻叹口气,声音温和地说。

      “……我把切国带实习生的工作撤掉了。”

      “主人你终于想通了啊。”加州清光松口气,早就该这样做了。

      “可现在就没有人带实习生了。”流歌望着众刀剑,“你们谁能带她?”

      众刀:“……”

      老实讲,这工作本来就该审神者亲自做的。但看她现在这副连伤带病的样子,也的确没法带人了。

      “带新人啊,主公你看我怎么样?”鹤丸灿金的眸子亮了起来,主动自荐道,“保证能让那位大人享受到一段充满惊吓的难忘的实习生活的。”

      流歌望着鹤大佬眼里睿智的搞事光芒,眼睛也跟着星光闪烁起来,认真思考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但她最终还是叹口气,不甘心地摇摇头,“虽然我挺想鹤你去好好整她一下的……”

      居然直接说出来了啊……众刀暗叹,看来这回审神者怨念真不小。

      “……可带她是要记入我的年终绩效的,不能搞事。”流歌遗憾地说。

      “那主君你看一期哥怎么样?”乱藤四郎积极推荐,“一期哥带人很熟练的!”

      “一期啊……一期的确很靠谱,”流歌沉吟,“可带实习生是要基本整天跟着那人的,他平时带着你们已经很忙了吧?你确定舍得?”

      “这倒没关系,大将。”药研回答,“一期哥的事我都可以代理,而且我们也不是那么依赖兄长。”

      “……还是算了吧。”流歌最后还是摇头,“带那家伙起码要找个厚脸皮的。一期太温柔,我怕他吃亏。”

      没错,就像切国那样吃亏——想起之前那一幕,流歌后槽牙发出“嘎嘣”一声响。

      “厚脸皮啊,那主人你看三日月怎么样?”今剑也感兴趣起来,一脸天真无邪地黑自家人黑的娴熟。

      三日月·日常被黑·宗近:“哈哈哈?”

      “今剑你别闹。”流歌立马否决,“光脸皮厚不行,还得靠谱。三日月先生的话肯定就是天天带着人喝茶逃内番了,刚说了带她也是要记入我年终绩效考核的。”

      三日月·二次被黑·宗近:“哈哈哈……”

      又说了几个人选,有推荐有自荐,然而都被流歌以各种理由否决。

      她现在对那个实习生充满了忌惮,自己本丸的付丧神哪个被拐跑她都决不允许。说到底,这件事也怪她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投机取巧把工作推给别人。但她现在想弥补,身体情况却真的有心无力了。

      “主人你也别纠结了,我去吧。”清光这时开口。他一直觉得审神者现在这个状态,多少有自己的责任。如果他当初没多嘴的话……

      “可清光你的话……”

      “没事的,主人,那位大人又不是检非,吃不了我。”清光没等流歌拒绝,就打断了她,“再说还有安定呢,我们俩一起带她,不会有问题的。”

      “对,没问题的。”安定附和,“我可以帮忙介错。”

      “喂,安定!”

      “我开玩笑的。”

      看着大和守安定日常“不安定”,流歌终于忍不住笑了下。

      “那就拜托你了,清光。我……”叮嘱的话没说完,突然手腕上的数据终端传来信号。流歌打开全息屏幕,神色一凛:

      红色的光点就如蝗虫般,正侵蚀受监视的时空区域图。时间壁传来被攻击的噪音,如同拉响警报——

      该干活了。

      山姥切再次找到实习审神者时,她正在锻冶所观看刀匠锻刀的过程。

      时之政府提供给本丸的刀匠,实际上是一种结合了人工智能技术的式神。要召唤刀剑付丧神,首先需要的就是刀剑本体。本丸刀剑原本的真身一般已保存在时之政府本部,但也有一些在历史上早已失踪甚至损毁。不过这些付丧神本来就并非一般的器物之灵,而是自人类的信仰与传颂中诞生的神灵,要请神只需要象征意义的替代品就足够了,就好比供奉的神像一样。只不过要召唤这些付丧神,所需要的替代品更特殊一些——与真身分毫不差的复制品。

      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本丸刀剑每一振都非凡品,而是这个国家历史文明的瑰宝。从刀身姿态,到地肌、刃纹、柄心,每一个细节都要完美再现,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然而人类科技发展至今,已将过去诸多不可能变为了可能——时之政府开发的特殊智能程序,已能完美再现部分刀剑历史上的原本姿态。只是毕竟都是独一无二的名作,要精准再造所需要的计算量实在过于庞大——这样的程序政府也开发出过一套,但造价高昂,想凭此组建一支军队显然是不现实的。故而下发各个本丸的锻刀程序都已是简化版本,数据随机组合,能锻出什么纯看运气。虽然政府也有提供给审神者们所谓的“锻刀公式”,但那也只是因为程序会根据材料的输送比例进行些微程度的数据调整,实际提高的准确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曾经那些大师们凝聚了智慧与技艺的作品,如今却可以像这样游戏似的量产出来,人类还真是发展成了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放过的可怕种族。”山姥切刚刚走进,蹲在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匠敲打铁锭动作的女孩就幽幽开口。她好像只听脚步声就分辨出了来者是谁,语带笑意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切国?”

      “大人,我是来问问你之前在庭院说的那些话的。”山姥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请你说明白,那句……‘她是活不久的’,到底什么意思?”

      光是重复那句话,心里都会跟着不安的揪紧,仿佛那是一句不吉的诅咒,在真的将他重视的那个人慢慢拖进深渊。山姥切盯住面前慵懒起身的女孩,等待她的回答。

      “果然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记住那一句了啊。”女孩有些感叹地说,漫不经心地捋着自己长长的鬓发,“是我多嘴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反正对于你们付丧神来说,人类寿命是几年还是几十年,其实都没多大差别嘛。”

      她转过身来,望着眉头紧锁的付丧神,轻轻笑了,“我就喜欢你这副对什么都很认真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下午,我远远看了你很久,还想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没想到却是那么本搞笑的书,感觉真可爱啊。”她话里的笑意接着又敛去些,像幽幽注入一股冷流,“可你现在认真的这个问题我真不喜欢……”

      “呐,切国,我的导师说你们是神灵,可为什么神灵却会降临到我们这些人类身边,唤我们为主人,还任我们差遣呢?”

      她提出这个问题,却不打算等对方回答,兀自说了下去,“因为,说到底,你们原本就只是人类的造物吧?唤我们为主,任我们差遣,为我们使用,甚至你们的爱……都只是被造物的本能,对吧?”

      “你现在这么关心你的审神者,只是因为,她是将你在此唤醒之人吧?”

      女孩唇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她没什么真情实感地轻叹:“真羡慕啊,看来付丧神还是得自己唤醒才行……”

      “大人!”山姥切提高声音打断了她,难得有些沉不住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那是你们审神者的隐私哎,你确定要由我这个外人说出来?”实习审神者反问,没等山姥切回复又自顾自扯开话题,“呐,切国,你说我以后有了自己的本丸,初始刀选谁好?山姥切国广怎么样?”

      “……”明白她就是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山姥切沉默了下,冷淡道,“山姥切国广只是山姥切长义的一振仿刀,并不值得选择……”

      “山姥切国广被誉为名匠国广的第一杰作,怎么不值得选了?”

      熟悉的女声从锻刀室外传来。山姥切转过身,看到审神者正站在门外沉着脸瞪他,目光落到她手脚缠着的绷带上,一下子怔住,“主公,你这手腕和脚都怎么了?”

      “要你管。”流歌气哼哼回了他一句,扶着门框单脚蹦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加州清光,冲山姥切安慰地笑了一下。

      “不过,山姥切国广这振刀的确不适合你。”流歌转向实习审神者,脸上竟露出亲切的微笑,“你这么活泼可爱的人,也要选一振活泼可爱的初始刀才适合,我推荐加州清光。”

      她说着,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清光,“所以我来通知你,负责带你实习的付丧神,从今晚开始就变更为清光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实习审神者正惊讶地打量流歌手上和脚上的绷带,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喃喃:“前辈,这才一会不见啊,你这可真是……”

      “要你管。”流歌微笑着,回了同样一句。

      她又转向山姥切,收起孩子气的情绪,正色道:“发现时间溯行军了。准备一下,明天带第一部队出阵。”

      山姥切闻言敛神,藏起一切此时对眼前人复杂的感情,应道:“是。”

      “出阵啊?”实习审神者饶有兴趣,“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啊?为了学习……”

      “不行。”流歌干脆拒绝。她斜视着露出失望神情的女孩,“作为前辈我也该给你上一课了。你在内训班应该已经学过,人类与付丧神不同,我们受世界规则的约束,身体并不适合穿越时间,会受到整个时空的排斥吧?”

      “请记住你课堂所学的,那些并不是危言耸听。也请认清一点,不管你对自己的能力有多么自负,在战场上你对付丧神们而言,都只是个累赘。”

      是夜,山姥切收起斗篷,在自己的房间整理明日出阵的应用之物。这份准备工作已经是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完成,他仿佛机械地做着手上的事,慢慢的,在不知不觉中,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没有从实习审神者那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也从她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些信息:还有几年的时间。

      还能挽救。

      ……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他张开自己的手,那个人手指冰冷的温度好像还残留在掌心。

      她活不久的……

      身后窗户突然传来响动,山姥切蓦地敛神,回过头去。

      就见只着一身白襦袢的实习审神者正从外面费力地爬上他的窗户。山姥切吓了一跳,惊声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嘘,切国你别喊啊,我不是来夜袭的。”女孩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下。她终于爬上窗户了,以一个笨拙的姿势跳进屋来。

      “在做出阵准备吗?”看了眼付丧神身后正在整理的行装,女孩的目光又落在他现在这身装束上——已近休息时间,他收起了斗篷和外套,此时只穿着内里的白衬衫。虽然平时刻意保持外套的破烂,但这件衬衫却是干净整洁的,极符合穿着者一丝不苟的性格。女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露出开心的笑。

      “大人,已经很晚了,请你现在回去休息。”山姥切皱紧眉,不问对方来意就直接下逐客令。他与这个人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没有直接动手把人丢出去,完全是顾忌对方身份,不想给审神者添麻烦。

      “哎,切国你怎么变得这么凶啦?就因为我说了你们审神者的事?”女孩委屈地说,“都说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嘛。”

      山姥切没理她,直接走向门口去开门。

      “好嘛好嘛,我道歉行不行?我承认,其实我就是瞎说吓唬你的。”女孩急忙说。

      山姥切门开了一半的动作顿住了,回过头,目光凌厉:“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在她梦里看到一点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嘛,但也许只是我才疏学浅,弄错了呢。”

      “什么东西?”

      “都说了我才疏学浅,我也不认识啦。但身体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像脑袋里长了瘤一样,不管是恶性还是良性,看着都让人害怕不是?但那么武断的发言,我承认是我不对啦。”

      女孩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付丧神,上前拉住他开门的手,“求你不要说出去啊,切国,偷看梦境是犯法的。”

      山姥切不发一言地挣开她的手,思考了下:原来犯法啊,那是不是该去报个警?

      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相信她的话了。这个人一直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但她的真实想法和目的,始终让人猜不透。

      “我承认我这么做不对,我道歉。但这只是个恶作剧嘛,谁让她平时不管我,昨晚还凶我来着……”女孩嗫嚅道,偷眼瞄着眼前的付丧神,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恐怕心思又不知飘到哪里。她叹了口气,“好吧,我不打扰切国你休息了,但你撵我走前,我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山姥切耐下最后的性子问。

      “是关于你的事,切国。”女孩抬起眼,漆黑的眼瞳突然变得幽深而不可测起来。

      “明天不要出阵。”她幽幽说,语气带着预言者看透天机的笃定和超然,“会碎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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