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 前篇》冷酷的鬼王

2、冬（2）

　　林玲的室友们跟她不是一个班的，不过这样反倒让她松了一口气。室友们还算挺友好的，虽然跟林玲不熟，但偶尔也会叫上她一起吃饭。林玲本以为自己会很难习惯住校的生活，但没到一个星期，就已经基本适应了。跟外婆住在一起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人生被第二次重置，林玲没有过多地思考悲伤的问题。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悲伤，还是内心有点麻木。又或者是一下子失去依靠，心里充斥着不安的情绪。林玲在这几天想得最多的，只是基本的生活问题。在哪吃饭，在哪睡觉。外婆留下的东西有多少，这个寒冬该如何度过。
　　这样的问题不断在林玲脑子里循环。她开始记账，开始写日记。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总会先看一会儿书，然后在睡觉之前写写日记，记记账，规划一下明天的生活。学业和中考这种事情，在生活的问题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每到夜晚，林玲心里都是往日从未有过的平静。她不出门，不去散步，不去超市。只是静静坐在自己的床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14岁这样的年纪，不算幼稚，也不算成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看待自己。究竟是应该把自己当成小孩，还是当成大人。然而，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她终于要开始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不能再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因为已经没有人愿意再为她负责。
　　生命的火焰，在燃烧旺盛之时，往往没有人会注意到它的明亮。反而在只有一丝微弱的光芒时，才会让人更加重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这一周的周末，由于一些生活用品即将用尽，林玲决定去一趟超市。
　　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的头一天晚上，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即使在熄灯以后，她的心依然在很快地跳跃着，久久没有平息。第二天一早，闹钟没有催促很久，林玲就快速地起床了。很久没有换过单马尾发型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为自己梳了一个并不是特别好看的丸子头。但是她非常满意。长外套下面，穿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再穿上紧身打底裤和一双白球鞋，看着有些别扭，但是她却十分高兴。
　　路上遇到每一扇玻璃门，每一块透明玻璃，林玲都要偷偷看一眼。无论看多少遍，林玲还是对自己这身打扮非常满意。偶尔路上有行人多看她一眼，她都会有点脸红。今天的天气很好，天很蓝，云朵看起来软软地飘在空中，太阳温暖而不刺眼。自打住校那天起，天气还是第一次这么明媚。
　　林玲列了一个购物清单，但是她却把清单塞在包里，没有拿出来过。她从最边缘的购物架开始，一个一个慢慢看。即使是她不需要的东西，也会看一遍。购物车里的东西慢慢堆起来，其中也有很多她之前没有写在清单的东西。把超市逛满一圈后，她又逛了一圈。不过这次不是选商品，而是把并不是很必要的东西放回货架。到了最后，还有小半车的东西。她结了账，把东西都放在书包里走出了超市。
　　她突然想去云亭。
　　于是她就去了。
　　没有什么理由，她只是想去。
　　云亭在清水镇一座山上，因为是清水镇海拔最高的亭子，早晨起雾时就像在云中，因此起名叫云亭。
　　林玲中途休息了两次，最后才气喘吁吁地到达了云亭。到达云亭时已经是中午，林玲脸上出了一层细汗，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还好之前买了湿巾和一些面包，她擦了擦汗，就坐在云亭里吃面包。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但由于是深秋，并没有感受到很热，反而有一种舒适的温暖的感觉。阳光非常柔和，轻轻地打在脸上，混合着空气中叶子的清香，让人恨不得装进玻璃瓶里好好珍藏。从云亭上可以俯视清水镇全景，林玲就这么看着，细细分辨着哪里是学校，哪里是曾经的家，哪里是爸爸的家。
　　林玲看着爸爸的家，心里又想起爸爸曾说起的话。爸爸说那些话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很为难，看来，即使是对自己的女儿，这样的话也很难以启齿吧。外婆给林玲留下了很多东西，连林玲自己都难以置信外婆会有这么多东西。其中包括一笔钱，存在一张银行卡里，里面有二十几万。在当时的清水镇，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带普通的装修和一些基本的家具，差不多是四十万。爸爸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是三室一厅，但是有一间房间非常小，只是用来堆放杂物。而且爸爸家的房子比较偏僻，离镇中心比较远，工作生活都不太方便。
　　爸爸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和他们住在一起，还是只是想带走这笔钱？
　　林玲不知道。
　　但她希望是前者。这些年对于爸爸做的一些事，说过的一些话，以及她自己看到的一些东西，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吧，但是有的时候，活在幻想中总比清醒好得多。反正事实不会改变，为什么要让自己难过呢？
　　她想着，要是能和爸爸住在一起多好啊，就能有自己的房间，可以种喜欢的花放在阳台上，可以在墙壁上贴自己喜欢的海报，可以跟爸爸阿姨和弟弟一起去玩。
　　二十万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尽管意味着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及一个温暖的家。
　　这一刻的她不想去想过去的事。她觉得一切就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没有了妈妈，但是还有爸爸。她觉得爸爸还会是她的依靠，尽管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但是仍然是自己的爸爸。她不用觉得自卑，觉得害怕，因为她跟弟弟一样，都是爸爸的孩子。
　　想到这里，林玲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她仿佛看到不远的将来，自己搬进爸爸的新房子，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这一刻，对于这二十万，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爸爸说下午来接林玲，林玲从云亭回来后睡了个午觉起来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这时太阳已经将要落下，悬在山头上。阳光的颜色仿佛变成了红色，太阳又大又红，又不像是红色，像是深的橙色。橙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没有了温暖的感觉。影子被阳光拉的好长，有一种扭曲的不真实感。林玲不喜欢黄昏，黄昏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情绪总会莫名的混乱。然而一天中不会没有黄昏，每一天都是这样，从阳光明媚的白昼到寂静的黑夜，总要经历黄昏。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灰白色的小轿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了下来，爸爸露出一个头，叫了林玲一声。林玲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往小轿车跑去。副驾驶坐着赵阿姨，林玲迟疑了一下，打开了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爸爸，这是你的车吗？”
　　“嗯，刚买的，住的地方太偏远了，没有车总是不太方便。”
　　林玲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想起另一件事。弟弟今年刚上学，学校离家比较远。爸爸在这住了那么久，应该不会到现在才觉得买车比较方便上班吧。
　　落日已经被山头遮住了一部分，只有一半还能看见。光线有些微弱，但还能比较清晰地看见影子。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升起了，尽管还没怎么能感受到月光，但月亮确确实实是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