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成灰——陆宅》而今不多情

4、往事

　　十
　　陆染听家里的丫鬟说过那个故事。
　　陆家往上数，是有名的神断一族，真正的靠手艺吃饭的人。祖上被皇帝御赐过“心如玲珑，神有百窍”的牌匾。陆染的爷爷理当继承家业的时候，恰逢家国战乱，他便执意去了战场，再回来的时候一改之前温顺勤勉的心性，至此性情大变。
　　陆染听父亲提过，说他生前是个“看人都透着血腥气”的人。陆染爷爷成亲后，成了陆家一家的老大，他倒还是乐善的，收养了一批战乱中颠沛流离的孩子，最大的，也就比他自己小那么几岁。
　　陆染开始记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陆染看到他盖着厚重的锦帛，被陆家小辈抬着，一步一步地，从祠堂到中厅，到天井，再到大门。
　　穿过街边满满的人。
　　可陆家的人好似没那么伤心。他们忧愁的，是陆家的老大不在了，谁有那个才能与见识去当这个家。
　　春暖花开的时候，城里的流言就跟椴子花一样，洋洋洒洒的，飘到每个不安分的人心里。大家都说，陆家老大走了，陆家的根就断了，再也不是那个铁口神断，被誉为当世第一的速断陆家了。南边的货，海边的船，布坊的生意，都不复往日人潮人涌的场面。陆家完了，这依附陆家而盘踞的妄西城也完了。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只短短几月，陆家却愈加的红火了。开医院，开药铺，办戏院，城里大半叫的出名的生意，都有陆家的影子。陆忆娥出嫁的那天，全城轰动，整个夜空被映的红红火火的一片，灯火通明了三天三夜，一派奢靡。
　　陆染知道，这是因为陆心字。这个据说是被陆家爷爷收养长大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在那些被收养的孤儿全部消失了之后。他接替了陆老大的位置，并且一做就是二十年。
　　没有人有异议，没有人敢有异议。
　　“他就是个妖怪。”

　　十一
　　梅雨来了的时候，陆染带陆心字去了戏院。
　　陆心字是不爱听戏的，他多年不出门，从生理上憎恶一切吵杂和陌生的环境。可家里太无趣了，他除了速断心算，不擅长一切包括棋类和牌类的游戏，输的烦了，就想办法的折腾陆染。陆染性子冷静自持，多半不和他计较。可这天陆染和好友约了看戏，陆心字就偏要跟来。
　　陆心字对台上的浓妆艳抹没有兴趣，反倒是对摆盘精致的玲珑罩爱不释手。陆染和他在包厢坐了没多久，就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眉目很是干练的平头少年。
　　冯平胜是陆染军校结识的好友，见了陆染就大咧咧地抱了上去，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厚重地拍着他的背：“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还伺候着你们陆家的祖宗呢？”
　　陆心字就抬起头看他。
　　冯平胜纨绔惯了，和陆染不同，是个典型的嘴比脑子快的漂亮样子货，他这么居高临下的一看陆心字，瘦瘦小小的，苍白的脸，墨黑的发，就了然似的：“怪道你愿意出来了，合着是约会小情儿呢。”
　　这下陆染怎么也听不下去了，匆忙地解释了两句，说陆心字是他的长辈。
　　冯平胜愕然，他对对方的年龄倒不怎么惊讶，反倒对他雌雄莫辨的外表很是感兴趣：“对不住了，我见你这一头长发，还以为是哪个府上的大小姐呢。”

　　十二
　　陆心字把一头长发剪了。福伯倒是先吓了一跳，老人家习惯了，反倒觉得这个短发不顺眼：“就像家里凭空多了个半大小伙似的。”
　　陆染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第一次觉得对方很是平易近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家掌门人，像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的，该是满心无忧的、整天欢欢喜喜的小少年。
　　他教陆心字骑马、下棋和游泳，陆心字笨手笨脚的，被马尾抽了一鞭子，泡茶被烫伤了手背，游泳时忘了换气差点憋晕在池底。
　　可乐此不疲的，一点一滴的，像个懵懂学步的小婴儿。充满好奇，充满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