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成灰——陆宅》而今不多情

13、当年

　　三十七
　　他成为陆心字的两个月后，第一次见到了陆染。他藏在“陆心字”这张假的面皮的里面，忽然于这众目睽睽的当口生出了一个很漫无边际的荒唐的念头，他想把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留在自己身边。
　　他这一生，还从未有过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玩伴。
　　他也不知这样问像不像陆心字的作风，那个给陆忆娥取名的陆心字因为过量服药和身体消耗巨大只活了短短的三年就去世了，正如陆老大当年料到的一样。可这也没关系，只要陆心字这个名字还在，那个永远只活在二十多岁的，像妖怪一样的青年就永远在。陆家的后辈们从此就避免了速断给身体带来的巨大负荷和痛苦，也不敢对陆家生出异心。多么两全其美。
　　而他们，本就是爹娘不要的小乞儿，用这短短的数年寿命换来荣华富贵和报恩的机会，也是一桩挺好的买卖。
　　他们的命，本就是不值钱的。

　　三十八
　　他问陆染：“你来陪我，好不好？”
　　可陆染却拒绝了。别人看不到，其实他失落了好一阵子。他觉得陆染身上有他向往的一切东西，正面向上的，积极阳光而又健康的。那如果自己和陆染在一起，是不是也能像个正常的人一样，不必缩在这阴暗暗的屋子里，不必害怕因药物副作用带来的种种幻象，是不是有那么一刻，不用像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心字，像他自己呢？

　　三十九
　　陆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意外，只是有那么一刻有点心酸。可这点酸涩的心情在陆家整个家族存亡的面前就微不足道了。他知道陆家老大必然是安排好的，就有些迫切但又忐忑地盯着陆心字。
　　陆心字反倒不着急了，他酝酿了一会，问陆课：“你知道陆老大当年收留了多少人吗？”
　　不到二十个。没扛过来药物和手术折磨的就有一半，剩下的这些人，除开先前的那几个和他自己，只余下四人。
　　“即便如此，又能撑多久呢。”
　　办法当然是有的，陆老大可以找来他们这些年龄不一无家可归的孤儿，陆心字也可以。可他不愿。他还记得自己跟着上一任“陆心字”一起，看着当年他们呆过的小阁子里躺着的横七竖八的、破破烂烂的脏小孩时，那种难以描绘的心情。
　　那时“陆心字”已经老了，尽管他的外表仍然如少年一样鲜活，可他里面，已经是破破烂烂，狼狈不堪了。连迈动一步都显得疲惫的“陆心字”，和这些将来的“陆心字”，俨然是一副十分可怕的场面。
　　也就是那时，他决定要终结这个无止境的，噩梦一样的循环。他遣散了所有人，看着他们或不解或舍不得的离开，第一次觉得快活。
　　不是吃饱饭或者捡到钱的那种快活，是重生一样的解脱了的快活。他那时没怎么读过书，不能形容这种寄于他人身上的那种幸福感，可他知道，当他回过神再迈向那个锁住了他一生的陆家时，他没那么怕了。
　　他就像多年后他听到的戏里唱的那样：孤零零的我一个，不怨地来不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