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云川万里》瞌睡狐狸

72、章七十二 呦呦鹿鸣

　　章七十二呦呦鹿鸣

　　堂屋正中十分轩敞，并无太多器物，却在正中由九张长桌围成一圈。

　　屋中诸人，每人各据一席。

　　指挥官宁泽坐在首席。其下以萧翎为首，以军衔高低依次列席。而云川则作为当事执行官，与展昭坐在宁泽对面。

　　展昭此时的注意力，却被墙面上所挂的那一副巨型的地图所吸引。那地图高一丈，长三丈，占满一整面墙。地图的右册所绘，正是大宋疆域。而那却也只占了不到地图的十分之一。而由右向左，广大的陆地、大海、山川、岛屿一一铺开，无数的疆域标与其上。

　　天地山海，雄浑若斯。

　　展昭看着那副疆域图，一时竟是心神激荡。原来乾坤九州竟是如此恢弘宽广。

　　他看向宁泽之时，心中敬佩之意立生。他终于明白为何他憔悴至此。

　　云川只是为了大宋之内两路的民生，就已经心力身体两厢交瘁，血枯症发几乎不保。

　　而若是这整个天下都要经他计算策划……展昭几乎不敢想象，他是以何其坚忍强韧的毅力，以云淡风轻的神情安静的坐在轮椅里，如旁观者一般听着这一场合议。

　　“……如果从宋朝的发展角度考虑，没有河西之地就没有无法建立大规模的真正意义上的骑兵；没有贺兰山为屏障，宋廷也难以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裁军。西军不裁，陕西不振，什么民生发展都是空谈。”云川双手摊开，“我没有其他选择，灭亡西夏是我能想到的最小的代价。”

　　言语极少的谢尔此时主动开口，言简意赅，“在有其他方法时，灭亡一个文明只能是最后考虑的办法。”

　　艾笪在正事上却并不相让于谢尔，“但是谢上校，西夏只能算是一个政权，而并非一个文明。党项文明的根基在松潘高原，进而形成部落联盟。西夏其实只是一个衍生出来的政权，我认为其难以达到文明的级别。”

　　路克拍桌反对道：“西夏毕竟已经有自己的文字与语言，这已经是认定文明的标志了。”

　　云川哧了一声，“西夏的文字使用率几乎等于零。他们的文字过于复杂冗长，并非自然发展，而是李元昊强行创造出来，以彰显其独立于宋朝统治的一种工具。这种人为刻意的复杂全然不具有意义，却会促使其泯灭在传承之中。你不见连他们自己的臣属给皇帝上书，都很少使用西夏文么？”

　　江天音此时点头开口道：“云中校说得不错。以我看来，西夏与辽不同，他们的皇权统治有着强烈的封闭倾向。这段史实大家也都清楚，从李元昊起始，西夏统治就一直在强调党项一族的存在与利益，进而排斥其他所有文明上的吸收与融合。我们就算派人进去，也很难在根本上改变这种倾向。”

　　艾笪挑挑眉，“我们还有人派么？难道你们打算把安歌塞进西夏去？”

　　大家同时看向安歌，安歌登时腰杆一软，“我、我……我……”

　　众人：“………………”

　　谢尔沉默片刻，忽然道：“从代价与成果的对比看，西夏确实并不值得派驻人员。”

　　路克素来不会固执己见，见众人达成一致，也变从善如流，做举手投降状：“好吧好吧！我没意见。那么，云中校，你打算把西夏平灭到什么地步？”

　　云川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击溃西夏主力骑兵，通过议和，迫使其让出毛乌素沙漠以南之地。之后让宋廷以沙漠为天险，修筑砦堡，实行军屯。”

　　“啧啧……”路克挤眉弄眼，“听着就不像二狗子你有耐心干的。”

　　云川呛啷一声雁翎刀出鞘，唰的一声插入路克面前的长桌，“你有种再叫一个试试？！”

　　身手远逊云川的路克立刻识时务的服软，“我……云、云中校！”

　　“哈哈哈哈哈！”艾笪大笑不止。

　　云川一拍自己桌面，“第二！击溃西夏全部主力军，攻下兴庆府，迫使其迁都，西出贺兰山，让出河西走廊东部。宋廷以贺兰山为屏障。此后裁撤西军，在兴庆府设河西走廊互市，与西域各部通商。”

　　展昭闻言心中一动。攻破兴庆府，击溃西夏主力军，这是多少朝臣甚至不敢图想的愿望。他没想到云川所图竟然如此之大。然而环顾众人，却见众人没有一人有惊讶之色，各个皆是沉思之中。

　　可还没等众人思考完，云川就一鼓作气将第三说了出来，“第三！全歼西夏全部军事力量，斩杀李元昊与西夏全部王族，彻底摧毁西夏的政权统治，将西夏整个部族逐出古玉门关以西，宋廷彻底垄断整个河西走廊，全面开放河西走廊商贸，打通与天竺、大食、拜占庭的陆路贸易线。”

　　“不妥！”

　　云川话音刚落，竟是展昭突然出声反对。

　　所有人同时都扭头，惊讶的看向他。众人都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

　　一直没开口的宁泽此时却慢条斯理问道：“展大人有何见解？”

　　展昭正色道：“诸位或许有所不知，我大宋自太祖以降，攻城伐地，却绝少做驱逐平民之事。”他说着看向云川，“且不说临阵之时，宣台绝不会授权前先将领如此行动，便是前先将领真若自专，待回朝，从主帅到雁回，都必要遭劾甚至流放。”

　　宁泽闻言点头，“展大人所言亦是我要说的。云中校，你的任务是推动宋代的民生与政.体改革，而不是仅仅歼灭西夏。”

　　江天音思量片刻，“云中校，你为何想驱逐整个西夏部族出古玉门关？”

　　云川顿了片刻，垂眸沉思，“他们不走，留在河西走廊，便只是西夏遗民，选择只有被宋廷汉化。可是……若是我逼他们出走古玉门关，他们会进入西州回鹘与西辽，甚至黑汗的地域……那里现在还是部族奴隶制社会啊！”

　　惜言如金的谢尔忽然开口，“有李元昊的西夏，是隔绝西州回鹘与黑汉与宋廷通商的阻碍。而没有李元昊的西夏人如果西出，那就是促进西州回鹘与黑汉与宋廷通商的媒介。江上校，我虽然反对民族驱逐，但是云中校的办法，我赞成。”

　　艾笪在一旁脑袋摇来晃去，“谢上校，你小心引起回鹘西辽一团混战，百年以后又必是一个雄主。东侵西顾，转眼就是蒙古第二。”

　　路克立时打起边鼓，“谢面瘫……你们罗马拜占庭离得远，我在大食，真要出个蒙古第二，那我拼死拼活提前开始的黄金五百年，估计那后三百年可就没啦！”

　　谢尔却只冷冷道：“路中校，注意称呼。”

　　一直未曾开口的萧翎此时却突然开口，声音沉稳，“云中校，你是否考虑过，将贺兰山以西整个变为通商区？”

　　云川一怔，转头看向萧翎，“萧中将，你是说……是说……”

　　萧翎并不接话，只等她自言自语。

　　果然眨眼云川就反应过来，双眼一亮，“你是说，将大半个河西走廊变为民族混杂的自由贸易地区？”

　　宁泽点头，“以盟邦形式保持一定的部落自.制，但是有统一的军事、税务、以及社会基本制度，以促进文化交融。既可以将宋廷更发达的哲学与政治体系引入中亚，亦可以保留其原有文化。”

　　艾笪身在天竺，却有更深一层的忧虑，“宁少将，若是盟邦形式，你不担心他们相互攻伐么？届时哲学文明交融是没有的，刀兵血肉交融是必然的。到时候吐蕃也必然掺一脚，这些北方民族不论哪个打起来，不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路克赶紧举手道：“我反对任何会阻断大食通过河西走廊与宋廷通商的办法。一个西夏，我们还能通过重金收买的方式通过。真若是相互攻伐的盟邦，那我宁可让西夏彻底统一中亚全境算了！买路钱向一个国家交一次和向一百个国家交一百次，宁少将，你说我怎么选？”

　　云川立刻鄙视他道：“切，刚才谁说坚决不能出蒙古第二来着？我同意萧中将的自由贸易地区建议，但是是否要以盟邦形式维持自由贸易地区的体系，我保持质疑。”

　　始终没有一丝表情的谢尔此时却皱眉道：“若是不以盟邦形式，中北亚的草原民族极易发展成为以军武立国的政权，别的尚且好说，诸位是想再重演一次以鼠疫攻城的黑死病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许久，云川叹了口气，她起身来到地图之前，伸手在地图的中部画了一个大圈，东起西夏贺兰山，西至黑衣大食东疆，北起花剌子模北惊，南至天竺以北。

　　地域之广，占据了地图正中四分之一。

　　“这些地方，到现在还大多处于游牧部落的奴隶制度或者宗神制度之下。无论是立国、还是盟邦，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格兰蒂亚的执行官，一个能引导中北亚以最优最快的方式拜托草原部落奴隶制度的统治者。”

　　艾笪一脸无奈，“要是有这么个人，我们还合议什么？谢神，你别看我，天竺的事情我几年内都不可能完成的，中北亚我鞭长莫及。”

　　江天音看了看身边的耶律宗澈，苦笑道：“辽国现在还在内.战，无论是我个人还是辽国，都无力西顾中亚。”

　　路克双手举起，一副全然爱莫能助的申请，“跟中亚游牧部落的文明相比，大食商人跟宋廷的文化差异还能更小些！我若是去，只怕不用说组织盟邦，估计没走出花剌子模就被他们做成烤全羊切肉了！”

　　谢尔言简意赅，“爱莫能助。”

　　云川一摊手更是直接，“你们别看我，节度使这官职，早在宋廷绝种了！我还想在宋廷干下去，就得彻底绝了入主西域的心思。”

　　于是所有人目光，同时移向坐在最末尾的安歌。

　　安歌立时紧张起来，整个人脖子都缩了起来，“我、我、我……中、中北亚……”

　　众人：“…………”

　　让他去还不如等着李元昊一统西域呢！

　　就在此时，宁泽忽然缓缓道：“你们思路没有问题。至于这个人……也并非一定要格兰蒂亚的执行官。我倒是认识一人，十分合适。”

　　“谁？”云川诸人同时激灵一下猛地看向宁泽。

　　宁泽微微勾了勾唇，目光却平静的看向江天音，“此人出身中北亚的大族鲜卑，统军征战之能冠绝一时。难得是他却并不爱好征伐用兵，为人低调坚毅，治政却十分温和。而且……他已了解了不少我们执行官所必须通晓学识。我想由他接手西夏部族与残军，进而西迁，形成中北亚盟邦，东结宋辽，西通大食，南交天竺，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中北亚的商业文明交融与部落制度改革。你说是吗，江上校？”

　　所有人同时恍然，明白了宁泽所指，看向江天音。

　　江天音樱唇紧抿，静默垂眸，似是千头万绪一时涌上心间。

　　整整一刻钟，江天音默默的看向众人，长叹一声，缓缓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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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落入窗棂，洒在展昭的肩头。

　　一场合议，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时辰。

　　展昭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云川。

　　她容色有些疲惫，但是眼中神采熠熠。那样的神情与光芒，让他几乎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住。

　　在江天音告知他云川的血枯症以后，他不止一次心中曾怨望，觉得是上天毫不眷顾云川，才令她得有如此处境。更曾隐隐觉得云川的师门何其残忍，竟可以亲手将门下弟子一个个送入如此地步。

　　然而在见到今夜锋芒毕露云川，他忽然觉得，她似乎生来便属于这个位置，才华绝世、纵论经纬。

　　“……所以现在最后剩下的一项内容，就是平灭西夏的具体战术。宋夏之战这一次原本历史便有三战，三川口、好水川、定川之战。首先三川口，我目前的战术设计是……”

　　云川说到一半，宁泽忽然咳嗽一声，“咳咳，好了，云中校，这些具体繁琐的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就不用大家合议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云川被宁泽这句话一噎，登时一愣：“小、小事？宁少将……”

　　路克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当先伸了个懒腰，“啊！嗯，这些事儿，二狗……不，云中校你自己看着办吧！西夏的仗怎么打，跟大食没什么关系啊！”说着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冲大家挥了挥手，回复了平时的称呼，“纯明、征羽，我先去吃个早饭，实在是要饿死了！”

　　艾笪第二个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上去给云川一个拥抱，“川川！好好打！我们相信你！”说着跳到萧翎身边，又抱了萧翎和江天音，“我也要出去吃饭了，吃完直接回家了，再见啦！”

　　谢尔随即推桌而起，向几人各自一点头，也没多看一眼，抽身而去。

　　江天音抱起已经睡着的耶律宗澈，向几人道：“那我也先回格兰蒂亚了。”

　　议了一整夜平灭西夏以后的事情，此时却眼见着诸人竟是全然不想管具体怎么平灭西夏的关键事宜，云川瞪大了双眼，怒道：“哎哎哎！你们负点责任好不好？好歹听一下啊？！”

　　就在此时，宁泽竟也咳嗽了一声，“咳咳，小川，平灭西夏的战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也先回了。”说着转动轮椅就出了房间。

　　云川目瞪口呆，“师、师、师兄！你们好歹确认一下战术可行度好吗？哎哎！真走啊？这种倾国之战，就不怕我打输了吗？！啊啊！回来啊！”

　　眨眼之间，正堂之中，只剩下了展昭与云川，以及，推案而起的萧翎。

　　云川一脸气愤，几乎咆哮出声，却忽然见到萧翎负手站在自己身前，神色欣悦，竟是带了三分笑意。

　　“师、师、师姐……”云川似乎一到萧翎面前，气势立刻就矮了一头。

　　“嗯！”萧翎却温和的笑着点头应声，看着云川气愤尤未褪去的脸旁，忽然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顶，眉目微弯，缓声道：“这种倾国之战，雁回是第一次打。但是，你必不会输的。”

　　她说着向展昭拱手行了个大宋的军礼，“展大人，雁回就拜托你了。”

　　“必不负所托！”

　　展昭单膝及地，行的是大宋的臣属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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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翎：“展大人，我们二狗从此就靠您多多投喂了！”
展昭：“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