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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章七十 青青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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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 青青子衿
有宋以来,本朝历代均奉行宽疏治民之策。是以开封城内并未有宵禁之说。
纵是夜半三更,开封城内的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们也是喧哗热闹不减。
开封城正中,足有三百步宽的御街连通朱雀门与宣德门。又禁中宣德门起到都亭驿止,以西分列着尚书府、御史台与开封府,以东则是太府寺、太常寺与左藏库。左藏库再往东,从潘楼起向东,北到贡院,南到汴河,西到旧曹门,便是如今整个中原九州真正的不夜城。
三更鼓过,整个潘楼一带灯火通明、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街边上车水马龙、各类夜市小摊数不胜数,吃食零嘴、玩器烟花、日用杂货琳琅满目、品种繁多。而街边说书卖艺、测字算卦的更是喧哗繁闹,人群熙攘。
马行街边的鹿家包子铺的摊子上,展昭看着坐在对面的云川如风扫残云一般将第三笼灌汤包子吃得丁点不剩,心中也不由暗自咋舌。看不出她那瘦巴巴的身体,如何能塞得下这许多吃食。
他其实很喜爱看云川吃东西的模样。
她吃饭素来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转瞬功夫就能将桌面上一切能入口的东西全部吞下肚,却又不给人粗俗下作之感,只令人看得觉得畅快淋漓。
而此时,将她自己面前的三笼鹿家灌汤包子,三叠小菜吃得连一根菜梗都没剩下之后,云川如今一双眼睛,正眼巴巴的盯着他面前的那一笼灌汤包子。
他方才只顾着照拂她吃饭,自己却还没顾得上吃,此时那一笼灌汤包子一只没动,一个个白玉玲珑、热气蒸腾。
眼见着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尖锐全都化作眼中的渴望,湿漉漉水汪汪黑葡萄般的眸子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前的灌汤包子,展昭登时哭笑不得,将自己面前的拿笼包子推到她面前,“快吃吧!”
云川瞪大了双眼,手上却是更加的诚实的将展昭面前的包子连带汤碟全部揽到自己面前,连句谢都来不及说,就开始大快朵颐。
展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摸了摸她的头顶。
果然,一心顾着吃的她完全没有功夫如平时一般满面不逊的将他的手打开。展昭想起江天音所言,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心中一叹,“你小时候总是吃不饱饭么?”
云川一边大快朵颐一口一个的吞着灌汤包子,一边含混道:“嗯、嗯……小时候是、是的。后来……后来进了师门……嗯,嗯,好吃!”
展昭拿出手绢,十分自然的替她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油渍,听她道:“我师门那地方,粮食蔬菜种不出来什么,你也知道……大家都吃人工合成的食糜……嗯,那味道还不如……连你们的猪食都不如!”
展昭拿着手绢的手微微一顿,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忽地道:“开封城内的珍馐美食,雁回怕是还没机会好好尝试,等将来空闲下来,展某做东,请雁回一一品尝,可好?”
云川抬起头,警惕的看着他,眼睛里的贪婪却几乎是掩饰不住的溢了出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展昭你老实说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展昭见她警惕的表情,好气却又好笑,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雁回来了开封这许久,从省试殿试到陈州赈灾,如今回来,怕是还没功夫好好尝尝这开封夜市的食物。要知道除了鹿家包子,还有段家北食、周家南食、郑家油饼、万家馒头、史家瓠羹、丁家素分茶、曹婆婆肉饼、王道人蜜饯,这些还只是有门有店的铺面,走街串巷的酒蟹、獐巴、鳝鱼、细粉素签、砂糖冰雪……”
他话还没说完,云川咕咚咽了口口水:“说吧,你想要什么?”
展昭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翘起:“雁回为何要与范大人为难?”
云川脸色登时垮了一半,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叽叽咕咕良久,终于道:“范雍是个根本不会打仗的废柴!他镇守延州,先后三次中了李元昊的计策,导致横山以北金明三十六寨尽数陷落,鄜延路四万精兵全军覆没,自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以下,十四位将领于三川口死战不退、殉国沙场,无一生还。”
云川压低声音的短短几句话,于展昭却犹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
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原本就在纳闷,云川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但是行事素来自有章法,如何会不择手段的去麻袋闷棍绑架范雍?
果然云川瞪着他:“范雍确实为官清廉治政勤勉,可也就是如此,我才没办法在朝里扳倒他。时间紧迫束手无策之下,才只好用这种套麻袋敲闷棍的办法!结果展昭你倒好,上来直接点到我和白玉堂,放跑了范雍!”
展昭面色青白,沉默片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展某这边去追范大人回来。”
云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免了!我原本打算趁朝廷没发明旨之前就把他打个卧床不起,你们皇帝趁着召旨未发,当天就可以重新任命新的延州知州。可他眼下他都快马出开封一整天了,明旨抵报全都发了,朝廷快马给延州通判的旨意只怕现在都要进永兴军路了。你如今就是追上他把他直接一刀砍了,等消息经过正常渠道传回京城,再等朝廷重新选派官员,也来不及了!”
展昭闻言,知她说的确实在理,如今亡羊补牢,确实有些晚了。他心中愧疚无限,看向云川,坦言道:“这次是展某的不是,延州一事,展某必……”
云川却挥了挥手打断他,气哼哼道:“放心!延州的麻烦肯定跑不了你的!”
展昭沉沉的看了她片刻,略作思量,便明白如今延州一战,云川只怕是打算亲身上阵。他心中打定主意,此次却再不袖手旁观,必得帮她保延州平安,也保她平安。
心中主意既定,他脸色便也略略缓和下来,看向云川道:“那雁回今晚却是要去何处?”
能让云川在这种关键时刻专门亲身跑一趟的事情,显然比延州城防更让云川看重。
果然,只见云川顿了顿,这才开口道:“这次宋夏之战的结果,于大宋小不过是几十年内西疆安稳与否,大不过是国祚存续。”
她刚说到此处,展昭不由心中一惊,“此等怎能是小事?”
云川眼睛眨了又眨,随即挑眉,将后半句说了出来:“……而与我们,这次宋夏之战的结果却是牵涉到中原、辽国、西域、大食、拜占庭、乃至罗马帝国今后数百年的运筹布局。”
展昭蓦然一怔,辽国、西域他都是知晓的,大食却只是在传说中略有耳闻,而拜占庭与罗马帝国,他却皆是从未听闻了。
但云川的意思他却明白了七分。
风起于青萍之末。
果然只听云川道:“所以,格兰蒂亚驻守在上下三百年以内亚欧两区的所有执行官,今夜合议宋夏之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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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同云川一路穿过汴京城东夜市里最为繁华喧闹的潘楼街、甜水巷、界身巷、马行街,最终停在了汴京蕃坊内一座大宅院之前。
说来,此处亦是身处蕃坊之中,巷子外面贩夫走卒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只不过宅子的大门开在巷子僻静的角落处,是以进出并不引人注意。白墙青瓦、黑漆门柱,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无论展昭怎么看,都只觉这宅子和汴京中任何一家富贾宅邸毫无二致。可略一思量,他便立刻明白了主人用心。汴京蕃坊乃是外域商贾在汴京的聚居之处,往来人等样貌混杂、举止各异,以云川师门奇异来历,放眼整个汴京城,也只有放在蕃坊之中方不显突兀。
两人站在大门外,展昭不动声色看向云川,似乎是在等着她动作。云川莫名其妙的看着展昭,“你看我做什么?”
展昭只道云川出身如此,其师门必定不凡,想必眼前这大门也不是轻易便能进得的,是以等着她打算看看这宅子有什么奇异之处,听她开口,这才略讶道:“雁回……如何叫门?”
却只听云川“哧”的一声,“叫什么门?!”,当即毫不客气的上前“哐啷”一脚踹开大门,大喇喇的举步而入。
展昭:“…………”
前院之中静悄悄的,廊下灯火悉数点亮,将院内映得灯火通明,却是没有半个人影。
展昭环顾四周,但见照壁山石草木回廊,与其它宅子并无不同。只是他稍一留神,便立即分辨出来,似乎门外的嘈杂声响都被隔绝了去,明明他进门不过十余步,而那些声响却仿似从几里外遥遥传来一般。
正得此时,却忽见的正厅的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声音柔和低沉徐徐传来,“小川,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用手开门?”
展昭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影坐于轮椅之中,缓缓从正堂之中出来。
那人一身黛青长袍、素簪雪裘,目光清朗柔和,容色病弱苍白,正是宁泽,宁纯明。
而展昭身边的云川此时似是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宁泽,惊讶之下,赶忙几步蹦过去,一下蹲在宁泽轮椅之前,看着宁泽的模样,竟是说不出话来。
展昭知道云川为何竟然说不出话。
短短数月未见,宁泽竟然消瘦憔悴得几乎让他辨认不出。
数月之前开封府大牢,展昭初见宁泽,彼时他亦是面带病容,却仍旧丰神俊朗,风采翩然。而如今不过短短数月,他脸色苍白若纸,唇上泛着淡青,两颊消瘦不堪,眼窝微微下陷,整个人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将而去。
展昭几乎一眼便能看出,云川的这个师兄,此时亦是病入膏肓,怕是药石无济。
“师、师兄……”云川蹲在宁泽面前,默默地看着他憔悴容色,却说不出半句言语。
宁泽拍了拍她的手,随即抬头看向展昭,道:“展大人辛苦了。”
展昭肃身还礼,“宁世兄,许久不见,别来……可好?”
“咳咳、咳咳咳!”宁泽抬手还礼,却已是有些费力,接连一阵咳嗽,半晌才喘过气,“尚好!”
云川站在他轮椅一侧,连忙替他抚背顺气,眉头皱紧:“师兄,你这般身体,该留在格兰蒂亚的!何必勉强自己出外?”
宁泽拍了拍她的头,“坐牢一般,便是师兄我也受不住了。趁着身体还好,出来看看你们。”
宁泽这话表面波澜不惊,但是便连展昭也听出其中暗藏之意委实不潜。而云川此时也似听懂了宁泽话中未曾言明之意,片刻之间,素来嚣张尖锐不可一世的神情竟是红了双眼,只看着他不言不语。
宁泽时间不多了。展昭看得出来,而云川心中更是无比清楚。
一瞬间,展昭忽然想起陈州那夜之后,云川曾理直气壮毫不隐瞒的坦言自己心悦于师兄宁泽。此时他见她蹲在宁泽轮椅之前,歪着头拉着宁泽一只手,模样乖巧的简直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云川,两个人之间更有一种他所不了解的默契。
霎时间展昭心中便是五味泛起。
可随即他却又开始鄙夷起自己心中的五味杂陈来:他们是既是师出同门的兄妹,亦是并肩而战的同袍;他是她的上官,亦是从小教导她长大的前辈;她年幼孤弱流落末世,便是眼前的这个人给予她些许温暖亲眷,教导她文治武功,才有今天的云雁回。换做任何人,都难以不生仰慕眷恋之心。
片刻间展昭又想起她曾言道宁泽心中另有所属,一时之间,他竟是有些心疼起蹲在宁泽轮椅前的云川来,暗暗不满上天为何要在六亲情缘上苛待于她,所亲遗弃戕害,所爱心有另属。
想到此处,展昭几乎是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握住了云川的一只手,自然而然的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缓声道:“夜凉露重,宁世兄身体欠佳,还是与雁回屋内叙话吧。”
宁泽不动声色的看着展昭握着云川的手,一笑点头:“正是。”
他话音方落,仨人只听得门口“哐当”一声巨响,竟是大门又再一次被踹了开来。
展昭回头看去,但见一个身影腾地窜了进来。
那人一身白色胡袍,头缠白布,广目深鼻,碧眸紫髯,竟是个胡人。
轮椅中的宁泽一声叹息,单手扶额:“路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用手开门?”
而此时那被唤作路克的胡人大步走到宁泽面前,一开口却是一长串胡语。展昭虽未曾习过胡语,却见他神采飞扬的同宁泽比比划划手舞足蹈的说得兴奋异常。
展昭不知此人来历,心中戒备,将云川往身后挡了一挡,却被身后的云川一把拉开,随即听她十分不耐烦的向那人道:“废柴路,这是宋代中原汴京,你给老子说汴京官话!”
那路克这时才见到方才被展昭挡在身后的云川,登时笑逐颜开,一把拉住云川胳膊,唤她的声音豪爽洪亮如惊雷霹雳:
“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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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小剧场:
白玉堂放声狂笑:云二狗!
展昭忍俊不禁:云二狗!
云川瞬间暴走:卧槽都给老子闭嘴!
作者:展小猫,云二狗,白耗子。包大人,你们开封府门口设个售票处眨眼就是开封府第一珍稀动物园啊!
包拯:………………
赵祯:包卿,朕觉得这主意不错,为了国库为了江山为了大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