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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四十二 好风青云 ...

  •   章四十二好风青云

      禁中,翰林院。

      绿槐高柳,薰风初入。

      夏日午后,鸣蝉躁闹声声,却未曾打扰屋内之人。

      屋子处在翰林院靠近南墙的一个角落,虽然颇是狭小,收拾的倒也干净。两张乌檀书案,书案之上笔墨纸砚俱全,笔是湖笔,墨是徽墨,宣纸透出淡淡荷香,砚台则是由端州千里进贡而来的上等端砚。屋子西北两面墙前立满了书架,架上的书排整理得妥帖,细看便能发现其中不乏民间绝迹的前朝古绝善本。

      而屋内的两个人,此时都十分专心。

      南面桌前的年轻官员一脸书卷气,身着绿袍,官帽端正,腰中整齐的束着黑银犀角带,此时不时翻查手边几册厚厚的书稿,正十分专心的执笔撰文。

      北面桌前的年轻官员眉目锋锐,同样身着绿袍,只是腰中的黑银犀角带早被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上,官帽更是掉在了地上,此时正曲臂伏案,正十分专心的……呼呼大睡。

      南面那人,乃是今科状元,司马光司马君实。而北面那人,正是探花郎云川云雁回。

      按大宋的官制,每科二三甲的进士分赐进士出身与同进士出身,在琼林宴之后,大部分便被外放到各地,也有少部分留在京中各部寺任职。而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则被直接点做翰林,入翰林院为翰林官,负责修史、草诏、御前侍读等职。

      品阶上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们虽然只比外放的二三甲官员们高上一阶,然而却是天壤之别。一入仕途便直接在离两府中枢二百步开外,镇日里在官家面前晃荡混个脸熟。便是别人在外任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干上半辈子,想要捞到一个御前进见的机会,祖坟上也得多冒些青烟才行。

      因此翰林院一直被视为最为清贵也最有前途的地方,有宋以来,但凡两府宰执,无一不是翰林院出身。

      是以便是老成稳重如司马光之辈,如今进了翰林院,也不由心中欢欣庆幸无比。与此同时,每日更是提上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生怕自己有哪里行差踏错,给两府宰执和官家知道了,让自己落下一句“轻狂”的评鉴。

      而此时,司马光抬头看了看对面桌上正在酣然大睡的同榜,只觉得额头又是一阵发紧的疼痛。

      显然,这位探花郎对于能被点为翰林官入得翰林院,似乎完全没有体会到任何理当该有的欢欣庆幸。每日出入中枢大内更没有半分的小心进士,整个人从头发到脚底,几乎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写满了“轻狂”两个字!

      甫入翰林院,两个人的直属上官,翰林学士兼知制诰富弼指派二人整理编修前朝玄宗实录。对这自己仕途上的头一件公事,司马光丝毫不敢怠慢。每日兢兢业业早起晚归,将读书之时就精心读过的前朝史籍逐字逐句细读斟酌,每写一句,都反复思量,逐字推敲,但求字字严谨精致无可挑剔。这短短一月,玄宗实录还未修过十分之一,人却已瘦了一圈。

      而对面的这位探花郎,司马光简直想叹气。自打入了翰林院以后,每日从清晨初绽到暮色西斜,他只干了一件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在翰林院整整一个月三十天,他足足睡了二十八天!剩下那两天还是因为他干脆直接旷工,压根就没来!短短一月,玄宗实录他是半个字儿都没写过,人却实打实的胖了一圈!

      司马光看着对面眉目锋锐浑不似读书人的探花郎,心中不满几乎能顶破翰林院的房顶。如果能选,司马光莫说跟云川同屋办公,便是中进士,他都不愿跟他同榜!

      其实早在春闱方一入京之时,他在茶楼酒肆便听说了云川之名。毕竟,以这位仁兄在长定边关闹出来惊天动地的动静,他若是想听不到那些街头巷议,就只有戳聋自己一途了。

      平心而论,他并非不惊讶于云川在长定关所展现出的治政手段。然而比起圣贤大道,于他而言这些通商理财之策,终究不过是些理财小技,值得一看一学,却并不值得什么敬佩。可是想到此人文武双全,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司马光本是是存了要结交的心思的。

      直到……殿试之上他端着一盘点心问自己要不要也来一块。

      司马光不是没见过轻狂之士,但是无法无天到云川这样的,也实在是空前绝后了。

      就在此时,司马光忽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他只道是二人的上官富弼前来,是以赶紧咳嗽了一声试图唤醒云川。不过显然,云川与周公交战正酣,全然充耳不闻。

      司马光见他竟能睡得如此嚣张,心下暗道给他一个教训也罢,当下不再咳嗽。却不成想一抬头,只见进来的是赵祯身边王知安手下的一个太监。那小太监进来,向着两人一躬身道:“司马大人,云大人,王公公派奴婢前来,官家召见二位大人。”

      司马光闻言一惊!

      虽说是翰林官,但是二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刚刚入仕的两个低层青年官员,如何就被皇帝点名召见?

      那小太监却道:“二位大人还请快随奴婢前往垂拱殿吧!”

      司马光急忙回身去推尚在打着小呼噜的云川,“雁回?雁回?醒醒,官家召见!”

      云川却睡得实诚,被司马光推了几下,都只是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转了转头,又睡了。

      司马光见他如此不上道,心下不虞,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极厚实的战国策砰地一下砸在了云川耳边。云川迷迷糊糊之中一个机灵,脑子还未醒过来,人却已本能一般“腾”地跳了起来,一掌猛地拍出,只听得“哐啷”两声,司马光整个人被推得摔了出去,接连撞倒了两个书架,几百本古籍善本同时散落一地,将司马光埋在了中间。

      小太监何曾见过这阵仗,登时傻了眼。

      此时终于清醒过来的云川看着摔倒在一堆前朝孤本堆中爬不起来的司马光,叹了口气,上前一只手将司马光从书堆里拎出来,嘬了嘬牙花子,“君实兄,你干嘛非往书架上摔呐?!”

      司马光摔得七昏八素:“………………”

      --

      同一时间,禁中殿前司公房。

      展昭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不大的屋子里,安歌正挤在一三尺见方的狭小案几上,奋笔疾书。而他的案头除了不知哪里弄来的笔墨纸砚,还有整整几十本卷宗书籍。

      安歌抬头见到展昭进了来,历时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搓了搓自己衣袖,结结巴巴道:“展……展……大、哥……”

      展昭向他微笑,温言道:“子厚不必紧张。”说着坐在一边,拍了拍安歌的肩头。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展昭已经全然摸清了云川这个同门师弟的脾气。这个弓马精绝,武技可以和自己相教五百招而丝毫不落下风的青年,最怕的竟然是与生人交往,更恐惧同人相谈交际。若非亲眼所见,展昭决计无法相信,武技弓马如此冠绝的今科武状元,只要一见到生人便会顿时全身紧张出汗,若是有人注视于他,那顿时不仅连话都说不利落,更是腿都在发软。

      据云川所说,安歌从小便有此癖症,这些年已然被调教的进步不少。若是当初刚进师门的时候,只要有三四个同门同时看他,立时便要进退失据腿软发抖。若是一个人落单在外举目不识,那顿时就心慌意乱泪水连连了。

      琼林宴后,身为武状元的安歌理所当然的被派来了殿前指挥司。历来每次武科的一甲都会被编入殿前指挥司,在大内禁中担任班直侍卫一段时间以后,便会派往各路边军任参将。比起寻常边关军官几十年的磨堪,这般直接担任参将简直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于是安歌就这般顺理成章的进了殿前司,成了展昭直接管辖的班直侍卫。

      展昭为人厚道,自知道了安歌有这毛病,心中便有了成算。

      他还记得安歌来殿前司报道的第一日一大早,他几乎是抱着开封府的门柱死活不撒手,说什么不愿一个人出门来殿前司,嗷嗷哭叫着求云川“我、我不去……行不啊?云、云师兄……要不……你、你陪我、去……去行不啊……”

      云川才不管他一个八尺男儿抱着大门口的门柱呜呜哭得多么可怜,眉一挑,腿一抬,一脚就将他一整个人“砰”地踹出门去,一个“滚”字伴随着哐当的关门声回响在开封府整条后街上。

      被踢飞出三丈,脸先着了地的安歌拖着一道鼻血的从地上爬起来,待看到整条街几十人都在同时盯着他看的时候,顿时腿一软又坐回了地上。

      幸得就在此时,展昭从门里走了出来,手一托便将安歌从地上捡了起来,掏出块儿手绢儿递给他示意他擦擦鼻血,同时弯腰替他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温声道:“子厚,展某今日殿前司当值,正要前去,不如同行可好?”

      安歌一听,如得大赦,紧紧的抓住展昭衣袖。他在开封府住了近两个月,与展昭已然相熟。更何况展昭素来温和稳重,安歌同他在一起虽不如同云川在一起那般放松,但总算不会如自己见到生人那般紧张异常。

      展昭几乎是拉着安歌的手将他一路带进了禁中殿前司。班直侍卫每日轮值的有一百零八人。到有大半在司内。见得指挥使亲自带了一个十分面嫩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的年轻侍卫进得院子,知道这便是今科的武状元,登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这一下安歌顿时脑子一懵,刹那间腿一软就要往下出溜,却只觉一股大力紧紧拉住他,展昭以只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嘱咐道:“子厚不必忧惧,便当这是那日武举考场便是。”说着紧紧拉住安歌的手。

      安歌手上被他拉着,顿时惊惧之感有所发泄,只死命握住展昭的手,但听展昭道:“诸位兄弟,这位便是今科武举状元,安歌,安子厚。当日武举场上,曾与我一战平手。我知诸位兄弟都心中欲与之一较高下。只是大家人多,一个个来未免不公。是以今日我做主,咱们一场定输赢。我同子厚二人算一起,诸位兄弟尽可一起上。”

      他此言一出,侍卫们同时叫好。展昭作为指挥使,功夫诸人虽都是心服口服的,但武人本能,总不能放下一较的心思。今日若是能以几十人撂倒了展大人和这个显然是初出茅庐、看起来就欠欺负的小雏鸟,就算不够光明正大,也决计能来场痛快。

      展昭心中却是另有算计。他作殿前司指挥使多年,早就知道这群班直侍卫们的脾性。明白今日安歌若是不露一手镇住全场,以他那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动辄哭哭啼啼的软糯性子,必定今后要被欺负到死。

      想他自己当初刚进殿前司,也是几十场比武较艺,放到了全部班直侍卫,才让众人心服口服听从他这个指挥使的。

      可若要安歌直接与这许多人比武较艺,只怕这许多人围观之下,又没了云川那如有神助的威胁训斥,他连兵刃都拿不起来。幸得这许多时日,安歌倒是对展昭颇为熟悉信任,于是展昭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两人并肩御敌,或能略减安歌恐惧生人一症。

      展昭这法子果然好使,当日他二人在殿前司的演武场上与近五十个侍卫一场酣战,最后五十多个侍卫横七竖八倒了一整场,半个演武场被砸得面目全非。

      安歌倒是头发丝都未曾掉半根。他当时看着倒了一地的侍卫,和尽数砸碎的场地器架,双手局促不安的搓着手中的枪杆,“展、展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展昭看着今日算是把赫赫威名在整个殿前三司都立下了,本人却还懵懂无知的安歌,不由心中叹了口气,只恨云川和安歌二人,怎地就不能把性子匀上一匀。

      不成想,安歌进了殿前司这许多日,全不似众班直侍卫每日在演武场切磋,除了跟随展昭轮值之外,便是躲在这乏人问津的小书房整日整日的不出来。

      展昭今日前来便是来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如今拿起书桌上的一册安歌刚刚书写罢的卷策一看,登时怔住了。

      “《玄宗实录》……”展昭诧异。他见那笔记与云川的十分相似,只不过云川的笔迹中多了几分犀利锋芒,而安歌的笔迹则更加圆润含蓄。“……这……不是富大人让雁回和司马兄在修的前朝史籍……?”展昭问道。

      安歌揉了揉耳朵,抓紧了笔道:“是、是啊……”

      展昭一挑眉,“那子厚如何也在撰修?”

      安歌挠了挠头,十分认真道:“师姐说这种不动脑子的体力活计比较适合让我这种脑子还没长好的小师弟来做……”

      展昭:“………………”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了门来,“展大人!安大人!官家召见。”

      安歌一脸懵懂看着展昭,展昭倒是一怔,全不知出了何事。

      他平日在宫内人缘颇好,那小太监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王公公让小的告诉大人,陈州赈灾不利,灾情恶化,流民激变,官家大怒。两府相公都在垂拱殿议事,刚刚云大人和司马大人也被召去了。要展大人和安大人都小心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章四十二 好风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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